“原來你就是那個白發狼人——”森鷗外的聲音生硬, 仿佛從喉嚨中擠出來一般。
    “小千。”
    手指搭在了槍身的雕紋上，仔細摩挲一番，聽到了森鷗外的話, 少年半抬著眼皮, 用沒有絲毫情感的眸光, 平靜地觀賞了一番森鷗外臉上變化莫測的表情。
    然後間隔了幾秒，他才像是慢半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承認了。
    “啊原來如此——”森鷗外的大腦仿佛響起了一聲轟鳴，火光激烈碰撞著、發出水銀炸裂聲。這下子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原來如此。
    原來事情是這樣子的。
    從一開始, 這就不是什麽敵對組織的陰謀。從始至終隻不過是那個被他拋棄的小孩, 那個對他抱著怨恨的小孩, 那個將自己偽裝起來，接近他, 這是一個無關港口黑手黨，隻針對他一人的報複。
    他低估了小千這個孩子受到過的委屈，低估了小千這個孩子對他的恨意，低估了小千所隱藏的實力。
    真是可怕，僅僅這個年紀，就能夠做到這種讓惡鬼都感到寒顫的程度。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恐怕打從我讓廣津柳浪將你從公安局接出來的時候就開始了吧, 你已經收集好了有關我的一切身份信息，主動將自己置於亂局之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來已經有人將你教的很好。白發狼人為什麽會襲擊港黑大樓的問題就得到了解決。將所有情緒收斂的很好、堪稱完美, 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天的對吧？”
    在這種氣氛緊繃的場麵下, 森鷗外主動鼓起了掌, 少年隻是沉默聆聽著他將所有的猜想講完, 然後開口打斷了吵鬧般的掌聲，“……對此我沒有什麽要補充的。”
    “那接下來你又想做些什麽呢？”森鷗外說道，“將我殺死在這裏？”
    ——就像他曾經用手術刀割斷先代首領的喉嚨。
    鮮血濺到了他的衣身上，仿佛就是今天穿的這件白色的大褂，從此他就沒有回頭路，筆直的邁向了更深處更黑暗的地方。
    森鷗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掛著些許當年的笑意，嘴角上彎的弧度都沒有任何變化。
    少年沒有回答。
    但咒靈已經一步步地朝著森鷗外緊逼，愛麗絲掄起了一把巨大的針筒，尖銳的針頭對準了那些周身充滿讓人嘔吐的詛咒氣息的咒靈。
    少年的血紅色眸子落到了那個已經格式化的愛麗絲。
    按照原定的計劃，他應該當著森鷗外的麵將愛麗絲殺掉。
    異能名為「vita sexuais」
    愛麗絲是森鷗外的人型異能力。
    少年的眼裏露出了錯愕的神色。
    “愛麗絲醬、很可愛吧？”注意到了少年的情緒變化，森鷗外微笑著說道，“啊我似乎還沒有跟小千介紹過我的異能，愛麗絲醬是我的人型異能力啦。”
    他又狀似無意的說道：“說起來，愛麗絲醬跟小千的母親很像哦？”
    “……”
    正如森鷗外所想要見到的，少年的表情開始有了動搖，呼吸收緊了一拍。森鷗外裝出了一副回憶的口吻說道：“小千的母親，那可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下一秒，森鷗外的話被少年打斷了，“——你是在拖延時間嗎？”
    少年盯著森鷗外。
    森鷗外沒有繼續說話，他也隻是靜靜地看著少年。
    在這個兩者目光對視，被凝縮了的、短暫的數秒時間之中，森鷗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好吧，正如你所想的。”
    話音剛落，一個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此時的僵局。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看向了森鷗外身上的外套的口袋中，那個發出了震動的手機。
    森鷗外慢條理斯地從口袋掏出手機，然後他正要按下接聽鍵的時候，少年走了過去，毫不留情的一把從他手中搶了過來。
    少年身後的咒靈將森鷗外和愛麗絲團團包圍起來，仿佛築成了全方位監視的牢籠。
    “首領，您那邊沒有出事吧？”手機那頭傳來了中也焦急的詢問聲。
    “首領？首領？！”
    遲遲沒有聽到首領的聲音，卻突然響起了無關緊要的吵鬧聲，緊接著中也聽見了一個近乎微弱的呼吸聲，害怕到顫抖的聲音。
    “是、是中也先生嗎？”
    中也像是愣了一下，“怎麽……”
    “請聽我說，中也先生。父、首領他被怪物抓走了。”
    少年似乎擦了擦眼淚，然後說道：“我、嗚、中也，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中也迅速冷靜下來，他用理智的語氣說道：“你先別害怕，說清楚。你看到了什麽人，到底是什麽人抓走了首領？”
    “好多的怪物，上次抓我的人、那個教主、還有一個白發的、像狼一樣。”他語無倫次的說道。
    “我知道了，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我馬上就過去。”
    “…………”
    電話已經掛掉了。一旁旁聽了全過程的森鷗外，見證了他的好兒子是如何用一兩句話戲耍了自己的得力幹將，就連人型異能力的愛麗絲也都看傻眼了。
    森鷗外用仿佛被噎住了的目光凝視著少年，之前的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如何從在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偽裝變臉又到恢複麵無表情，僅僅不過數秒。
    奧斯卡影帝獎非他莫屬。
    沉默，沉默將會是今夜的康橋。
    場麵一度有些尷尬。
    少年直接用力捏爆了掌心的手機。報廢的機身以一條優美的拋物線，砸落到了身後的建築廢墟之中。
    ……
    少年低頭撿著地上的碎石塊，握在掌心掂量了一下輕重，然後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落。
    “我沒有想到過竟然會是你。”在廊道的階梯之上，夏油傑一手撐著下巴，眼神露出驚訝之色，他思索片刻，然後說道：“我的邀請依舊還有效哦？”
    即便被少年無視了，夏油傑還是一副笑眯眯的麵孔，他對於有才能的咒術師可是非常耐心溫柔的。更別提這還是他的弟弟——夏油傑似乎選擇性的遺忘掉了自己之前三番四次的還想要殺掉他。
    少年像是玩膩了似的將石塊隨意丟到腳邊，然後踩著平穩地步伐走到了夏油傑的麵前，夏油傑則是耐心地等待著他的開口、
    “幫我個忙可以嗎，兄長大人。”
    “樂意效勞。”
    “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將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威脅。”
    夏油傑沉思了片刻，手指按著額間，像是很困惱的說道：“我是很想幫你這個忙啦，但是——很遺憾，我也不能打贏他。”
    中也的手中有著特級咒具咒力轉換槍，這玩意太麻煩了，雖然不能說是完全打不過，但很可能會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這個我當然知道。”少年用冷靜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他的弱點是什麽。”
    夏油傑看著少年。
    慢慢地，少年又皺起了眉頭，他強調了一句，“是活捉。”
    ……
    中也趕到現場的時候，遊樂園已經被各種千奇百怪的咒靈占領了，但讓人奇怪的是這裏空無一人，遊客們全都不見蹤跡。
    到處都是咒靈留下的痕跡。
    伴隨著一個雜亂慌亂的腳步聲，中也的視線緊緊跟隨了過去。
    “啊！”對方似乎著急的摔倒了。
    中也用試探性的語氣問道：“是你嗎？”
    “——中也先生？”少年看到了他，暗淡的眸子突然像是發了光一樣。
    中也連連倒退了兩步，他“不——等——”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撲了個滿懷，中也一時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了。
    他紅著耳尖、瞪著眼讓少年趕緊下來，沒有注意到一股淡淡的味道鑽入了鼻尖。
    下一瞬，中也扯過少年的手將他擋在身後，
    中也鈷藍色眼眸中流轉著冷厲的光澤。
    “——誰在哪裏？”
    在一大片黑色的陰影角落，一個高大的袈裟青年邁著王宮貴族般優雅的步伐走了出來，夏油傑微微一笑，“又見麵了，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
    “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夏油傑。”中也用冷冷的聲音質問道。
    中也用戒備地目光掃視了一番四周，他問道：“你的同夥在哪？”
    “同夥？”夏油傑搖了搖頭，“我哪有什麽同夥。”
    對方說的話完全不可信。中也迅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首領的行蹤不定，很有可能就在對方的手中，還有一個狼人不知道躲在哪裏，我在明敵在暗，現在可以說是相當糟糕的情況了。
    “你們到底想要什麽？”中也企圖跟對方進行交涉談判。
    夏油傑低著頭，間隔了幾秒之後，他的肩膀似乎正在起伏聳動起來，緊接著他仰麵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中也繃著一張臉，攥緊著拳頭。
    夏油傑手捂著嘴，狹長的眼尾都笑得唚出淚光，“抱歉啊，千咫。”
    “……”
    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抱歉的意思，就知道夏油傑自己知道了。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看來藥效已經開始起作用了啊。”中也順著夏油傑的視線，他帶著難以相信的表情轉回過頭——
    中也的身體虛晃了一下，大腦傳來的陣陣眩暈，少年伸手接住了中也，沒有讓他直接與地麵接觸，中也艱難地睜著耷拉的眼皮，他發出生硬的聲音，“你——”
    少年幫中也將臉頰多餘的頭發掃到耳後。
    “抱歉啊，帽子先生。”
    “您又中了我的騙局。”
    中也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躺在了少年的懷裏徹底昏睡了過去。
    ……
    窗外的夜晚變得更深了。
    武裝偵探社。
    亂步的桌上散亂放著打開的零食袋子、卡片、彈珠遊戲模型之類的東西。在可以轉動受亂步喜愛的轉轉椅上，亂步采用蹲踩的姿勢坐著，難得用雙手撐著臉頰，陷入了一輪新的思緒風暴之中。
    偵探社的門好似被風吹開了，太宰治從門外飄了進來，他用仿佛發現新大陸的新奇眼神看著滿臉苦惱的亂步。
    “哦天啊，亂步先生居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太宰治發出誇張的驚歎聲。
    亂步完全不想搭理他，露出一臉鬱鬱的表情。
    “放縱那個孩子的行為，這不是亂步先生自己做出的選擇嘛？”
    聽到了太宰治這麽說，亂步這才抬頭瞅了一眼他，用慢吞吞地聲音說道：“……你已經知道了啊。”
    太宰治曖昧地微笑著。
    亂步發出哼的一聲，他的腳蹬了一下桌麵，屁股下的椅子開始順時針旋轉。太宰治笑著仰頭看著天花板，然後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在什麽地方？”
    間隔了數秒之後，亂步隨口回了一句：“遊樂園。”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麽，然後笑得更開心了，“祝森先生此後武運昌隆。”
    此後……？
    “……你笑得太大聲了，太宰。”亂步鼓了鼓腮幫子，有些生氣，他瞪了一眼已經笑得人仰馬翻的太宰治。
    太宰治笑咳了兩聲，才勉強止住了。
    怎麽可以霸占那麽久。
    亂步已經睜開了那雙碧綠色的眼瞳，他的眼裏充滿認真，又帶著像孩童一樣的執拗霸道，對著太宰治一字一句地說道：“此後，是我的。”
    太宰治歪了歪頭，他舉手乖乖地回答道：“……但這個不是應該跟森先生說嗎？”
    亂步氣哼哼地撕開一包新的薯片袋，“亂步大人遲早要去把人搶回來的。”
    隻不過現在小千咫還沒玩夠。
    亂步大人隻能先等等了。
    ……
    拷問審訊科長室。
    這些天有一批原產北歐的高級茶葉送到了。紅葉正在泡茶吃餅幹享受著寧靜的午後時光，這時候，突然有部下傳來緊急報告——
    茶杯被打翻了，上好的紅茶水淋在了桌麵。
    紅葉帶著近衛部下闖入了港黑最高層那間本來應該是首領的辦公室，她冷著一張臉，近衛部下都架著槍支。手槍、步槍、散彈槍、輕機槍都對準了辦公桌的那個少年——
    像是早就預料到了紅葉的來訪似的，少年放下了辦公桌上的那根經常被森鷗外拿來把玩的雪茄，他轉眼看向闖入門內的那個穿著和服的紅發女人。
    “港口黑手黨的幹部，尾崎紅葉。”
    少年用沒有感情變化的語調平述道。
    “初次見麵你好，我是森鷗外的兒子，森千咫。”
    近衛部下們都舉著槍對著少年，他們以求助示意的目光看向尾崎紅葉。少年對此毫不在意，他用平靜地語氣繼續說道：“尾崎紅葉，這裏應該是首領的辦公室。那麽為什麽你帶著下屬闖入了首領的辦公室還沒有繳械槍支呢？”
    “你是想要造反嗎。”
    紅葉掃視了一圈辦公室，沒有其他人。
    首領現在還處於下落不明的狀況。
    紅葉咬了咬牙，知道首領下落的隻有這個小鬼，她揮了揮手，身後的部下見狀紛紛放下了槍。
    “你想要做什麽？”紅葉盯著少年。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他慢步走到了辦公桌前，然後從最底層抽屜裏拿出了一張紙，紙張鑲有銀箔的高級紙——
    上麵洋洋灑灑寫有森鷗外的字跡。
    這就是“銀之神諭”。
    持有這張紙的人將會擁有和首領一樣的特權，甚至可以命令五大幹部。
    少年將銀之神諭拍在了桌麵上，然後抬眼看向麵色難看的紅葉。
    “我的老師被送進了異能特務科的監獄裏，希望你能想辦法將他救出來。”
    “你的老師是——”紅葉咬牙切齒地道：“費奧多爾。”
    “至於其他的”少年垂著眼，“在此期間，首領命我代理管轄港黑的一切事務，我也希望您不要再做出帶部下闖入首領的辦公室的行為，不若然……”
    “拷問隊的隊長、還是港黑的幹部紅葉竟因謀反而死——這個說法聽起來似乎很荒謬吧？”
    就在紅葉克製不住發怒的時候，少年又添了一句道：“想必首領也不希望聽到這麽荒謬的說法。”
    “又或者說，您覺得首領會不會因此氣的不想回來了呢？”
    這是威脅，明晃晃的威脅。
    紅葉緊緊地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又慢慢地鬆開。她吸了一口氣，那個男人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港黑又會變成以前的模樣。
    “尾崎，您的答複是？”少年冷著眼，看著憤怒和理智正在內心天神交戰的紅葉。
    一股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周圍慢慢地散發出來。
    紅葉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好。”
    下一瞬，一道銀色刀光以看不清地速度擦過少年的臉頰，鮮血從細小的傷口流淌出來，少年以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看向紅葉。
    紅葉身後的金色夜叉也收回了劍。和服女子維持著貴族般優雅的儀態姿勢，她用袖子半掩著唇口，“喂小鬼，這隻是給你作為戲弄大人的一個小警告。”
    “你交代的人妾身會幫你救出來的，但同樣的，你最好也要信守承諾。”
    ……
    和服女人帶著部下離開了首領的辦公室。
    她先是去了一趟港黑直屬的醫院看望了芥川，而那隻一直監視著芥川的咒靈也被金色夜叉一劍搗碎了大腦，斷了頭的咒靈在地上翻滾蠕動著。
    樋口也知道了病房原來一直有一隻咒靈阻礙著芥川前輩的清醒，她因為自己沒能發現而感到自責不已。
    芥川摘下了呼吸口罩，就想要下床，但被紅葉阻止了。
    “現在的你根本對付不了那個小鬼。”
    “給我好好在這裏養病。”
    紅葉將強行打暈的芥川交給了樋口，讓她好好照顧芥川，便回到了自己的拷問部門。
    如今直屬首領的遊擊隊隊長芥川有病在身。
    紅葉又遲遲聯係不上中也，她猜想十有應該是著了對方的道。
    紅葉用手指按了按眉心，然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那個小鬼還真是厲害，把整個港口黑手黨的人都給耍得團團轉。
    首領這次還真的是大翻車了啊。
    紅葉將視線投向窗外，眺望著夜晚各式各樣的霓虹燈閃爍，四通八達的交叉路口，繁華且廣闊的街道。
    那麽，首領他到底被抓去了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