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他們趕到的時候, 就看見這樣一幅畫麵：少年呆呆地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耳朵，他的每一塊肌肉似乎都在顫抖, 不遠處掉落了一把手槍。
    芥川龍之介看了看疑似受到驚嚇的少年，又看了看倒在血泊裏的屍體。少年慢慢地站了起身, 他的臉上還帶著茫然, 樋口一葉已經上前檢查完屍體, 確認了對方徹底死亡, 她順勢撿起來那把沾血的左輪手槍。
    數了數裏麵的子彈。
    “芥川前輩，敵人身上中了有十幾發子彈，死亡原因是正中心髒的那顆子彈。”樋口說完, 便握緊了手中的那把凶器。
    她檢查的時候發現，這裏麵已經是空彈匣了，也就是說所有子彈都打在了這具屍體身上。這很有可能是少年在極度恐懼下進行連續地盲射。
    芥川對於這個男人怎麽死亡的過程並不感興趣。他轉身, 認為沒有再回頭看的必要，他的聲音響起，毫無生氣地道：
    “那個男人選中的兒子竟然會是這麽個軟弱廢物的人。”
    芥川毫不掩飾他對一個連殺人都不敢的家夥的厭惡。
    “前輩, ”
    芥川邁出步子, 正要離開的時候, 他被叫住了。少年不知道該怎麽稱呼芥川，隻好跟著樋口喊他前輩。
    “被拐賣的孩子被關在了地下室。”
    芥川沒有回應少年。
    首領交給他的任務，隻是清理掉這些外來的不守規矩的家夥。
    至於救助被拐賣的幼童，這並不在港口黑手黨任務的範疇裏。
    少年看了一眼那把手槍，他或許需要花幾秒鍾來調整一下呼吸、他伸手再次將這個帶著冰冷的金屬感的□□握在了手上。
    他向旁邊的樋口提出了一個請求，“…能不能給我幾顆子彈？”
    樋口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 然後問道：“你打算一個人去救人？”
    “沒人救他們的話, 會死掉的吧。”
    “哪怕要讓你在開槍殺人？”
    少年猶豫了一下, 然後點了點頭。
    “你不像是第一次殺人的樣子。”樋口突然開口說道。
    她一邊將新的子彈轉進彈匣中，一邊說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吐了很久，直到芥川前輩打了我一巴掌，我才從那種無法解脫的罪孽感中清醒過來。”
    “但是殺人會讓我感到害怕。”少年幾乎隻花了一秒時間便接上了她的話，“樋口姐姐你已經從一開始的害怕到逐漸後來對殺戮感到了麻木，血腥味已經成為了你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那你為什麽要跟著我們一起來這裏？”
    “我想更深入的了解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所愛的組織，所想要保護的東西。”究竟有什麽魅力能夠讓這個男人……拋棄自己。
    樋口隱約覺得這番對話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但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來哪裏奇怪。
    還沒等她從中想出個所以然來，芥川前輩那邊出事了。
    樋口已經率先跑了出去，少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視線在屋子裏打量了一圈，最後落到了一堆炸彈身上。
    ……
    芥川邊後退邊咳出血，腹部的鮮血已經隱隱染紅了黑色大衣，他的麵容蒼白沒有血色。樋口正扶著他，她內心不由自責道：自己剛才完全沒有注意到芥川前輩竟然已經受傷到這麽嚴重的程度。
    那群剩餘的惡徒團夥已經將他們圍剿起來。
    芥川龍之介現在非常虛弱，大量的失血讓他連站都快成為問題了。
    但他的眼神卻是毫不收斂的凶狠，黑色的大衣再次變化成利刃，朝著那些靠近過來的敵人突刺。敵人被逼的連連後退。
    再發動異能力的時候，芥川的臉色蒼白地扭曲了一瞬，然後倒吸了一口氣，似乎扯到了腹部傷口的部位。
    見識到芥川那如鬼魅般血腥的殺人手法，敵人也不敢再突進了，樋口扶著受傷的芥川，兩方陷入了僵持的局麵。
    “彼此都後退一步怎麽樣？”無論是敵人還是芥川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發聲源頭——
    敵人的視線觸及少年手中的炸彈時，俱是瞳孔一縮。
    “這個是新型的微型炸彈吧。”少年抱著炸彈慢慢地靠近那些敵人，“它的威力應該很強吧？我們全部人都會屍骨無存嗎？”
    “這個炸彈怎麽會在你的手裏？老大他人呢？”
    “他胸口被我打了一槍，可能再過一會兒就死了吧。”少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撒謊道：“你們確定要在這裏跟我們耗下去嗎？”
    “……”
    “我們不如各退一步，你們帶著你們的老大離開，我們也不會繼續追你們。”
    敵人們各自麵麵相覷，其中有一個人說道：“你們兩個待在這裏看著他們，剩下的人跟我去屋子裏找老大。”
    那兩個人以槍械牽製著芥川他們，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前去查看老大情況的同伴還沒回來，他們不免感到有些焦急。樋口找準了時機，雙手握住手槍——
    同時，身後的屋子也發生了一聲巨大的爆炸。
    樋口解決掉了那兩人之後，她用詢問的目光瞥向少年。
    “正如你想的，我在屍體上綁了炸彈。”少年慢吞吞地將手中的炸彈放下。
    ……
    鮮血開始往下淌，芥川身上的黑大衣徹底被染紅了，樋口慌張地掏出手機，準備要把醫療班的人叫過來。等拿出手機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摔壞了。
    樋口讓少年先看著芥川，她急匆匆跑去找人。芥川直接推開了少年想要攙扶他的手，腳下步子晃晃悠悠的。
    ……
    「你是怎麽做到一下子殺死幾個凶惡的武裝之徒的？」
    「挑撥離間」
    芥川想起了太宰治曾經在他麵前輕描淡寫說出過的話。他深吸一口氣，充滿血絲的眼球緊緊地盯著眼前的少年，勉強吐出嘶啞的聲音問道：“我出來時，發現了這裏不遠處藏有六七具屍體，他們都是這隊拐賣團夥的成員。”
    “在此之前，隻有你一個人被帶來過這裏。所以，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而死的嗎？”
    少年收起了臉上關切的虛假表情，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看著這個眼神執拗的前輩，回答道：“正如芥川前輩所想的。”
    聽到了這個回答，一下子佐證了芥川自己的猜想。
    “還有、”芥川強壓住喉嚨快要湧出來的腥血，聲音嘶啞到：“他們的屍體上，有著像被動物爪牙抓過一樣的痕跡。”
    芥川的話剛一落下，少年的目光就漸漸冷了下來，手指關節攥得發白，“前輩，你知道的太多了。”
    ……
    ……
    這次任務雖說是成功完成了，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過程竟然會是這麽曲折。
    芥川龍之介的確是中了敵人的陷阱了，炸彈爆炸的那一瞬間，芥川用異能力保護了自己的身體，但炸彈的威力卻超乎他想象，雖然是成功保住了性命，但是他也受了很重的傷。
    他幾乎是憑借異於常人的毅力趕到廢棄的倉庫救下了樋口他們。在加上尋找敵人殘黨時的一波三折，讓他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如今的芥川躺在了重症室裏昏迷不醒。
    ……
    森鷗外正瀏覽著這次任務提交上來的報告，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頗為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隻不過派去清理一個外來的小團夥，沒想到竟然賠進去了一個直屬部隊的隊長。這筆買賣還真是相當不值得啊。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啊，進來吧。”
    “你來啦，小千。”森鷗外讓進來後的少年坐在了事先準備好的桌椅上。
    “我讓人準備了溫牛奶，小千這個年紀還是要多喝點牛奶補補鈣才好。牛奶配著小饅頭一起食用的話，那可真是一件絕佳享受的事情——”
    少年隻是聽著森鷗外的話，並不作答。
    在那前麵一長段場麵話說完之後，森鷗外才進入到了正題：“說起來，小千這次是立了大功了呢？”
    “具體的事情呢，我已經聽樋口匯報過了。無論是最開始的膽色出人，還是中途反殺了敵人頭目，更或者是以退為進與敵人交涉、在屍體上設下炸彈陷阱，都做的非常的好。”
    “哎呀這些可真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真的是讓爸爸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誇讚小千了呢~”
    森鷗外的臉上帶著不明真切的微笑。
    “隻不過，我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麽小千這次會想要跟芥川一起出任務呢？總不可能是因為太無聊之類的想法吧~”
    在被森鷗外帶著笑意的目光注視下，少年將雙手放在膝蓋上說道：“芥川前輩是首、父親的直屬部隊。”
    “那是父親身邊較親近的人了。”
    森鷗外笑著“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少年的話隻說到了這裏，接下來他就不肯說了。他生硬的轉移話題道：“我問過芥川前輩，他是同意了的。”
    “啊，那的確是沒有什麽問題。當然，我也不是想要責怪小千的意思啦。相反的，我還要感謝小千，如果不是小千在的話，也許爸爸就要失去一個得力幹將了哎。”
    森鷗外露出一副難過的表情歎了一口氣，仿佛想到自己會失去一個重要部下，而感到心痛。
    “說起來，”森鷗外故作無意地說道：“小千是不是記起來什麽了？”
    茶幾上的牛奶在不留意間被手肘碰撞到，奶白色的粘稠液體灑了出來，少年手忙腳亂的用手擦拭。內心卻無比冷靜地想道：麵對眼前這個直覺非常敏銳的男人，隻要是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差錯就能夠被對方掀開老底。
    “哎呀別用手擦啊。”
    森鷗外一把抓起少年的手，然後讓旁邊的部下去拿了一塊幹淨的毛巾，他用擔憂的語氣問道：“小千你沒有被燙到吧？”
    少年聲音幹巴巴地說道：“那是溫的。”
    “那也不能用手擦呀。”森鷗外的語氣不讚同道。
    在少年的暗紅色瞳孔裏，森鷗外用毛巾認真地幫他將手上沾的奶漬一點點擦去，就好像在小心翼翼地嗬護著什麽寶貝。
    嗬、護、
    少年不留痕跡地抽走了自己的手。
    “記起來了一點。”少年偏過頭，語氣生硬地道。
    “啊？那能跟爸爸說說是怎麽想起來的嗎？”森鷗外帶著溫和的笑意問道。
    少年閃爍了一下眼睛，十根手指忍不住交疊合攏，他抿著唇，神情似的有些不安地道：“我開槍的時候，想起來了一點點。”
    “我的手上都是血。”他又回想了一些片段，然後接下來就像是自暴自棄了似的，“我不想說了。”
    剩下的話，就讓森鷗外自己腦補好了。
    “小千不想說了那就不說了。”森鷗外對於少年的態度表麵看上去似乎很寬容，部下已經擦好了桌麵，給他準備好了新的飲品。
    “那麽——”
    “小千這次幫了爸爸這麽大的忙。想要些什麽獎勵呢？”
    “——”
    獎勵？
    “真的可以？”少年用不怎麽確信的語氣問道。
    “當然。”森鷗外微笑著說道。
    少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間隔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再次抬頭，表情帶著些許猶疑、試探性地問道：
    “那您可以陪我逛一次遊樂園嗎？”
    話音剛落，他又補充了一條非常霸道的條件：“就隻許陪我，不能帶其他人。”
    森鷗外顯然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小千會提出這種要求。隨後，他又以不變的微笑麵孔點了點頭，“可以哦。”
    ……
    話雖是這麽說，但是身為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出門是必須得隨身攜帶保鏢的，森鷗外也知道小千的話並不是指隨身保鏢，而他真正是想說應該是【就隻許陪我，不能帶其他小孩】，其他小孩也就是針對愛麗絲說的。
    還真是霸道啊。森鷗外不禁有些失笑的想道。
    ……
    港黑名下附屬醫院，重症房內。
    病床上的芥川猛然睜開了眼睛，在旁邊看床的樋口也跟著驚醒。
    “前輩，你終於醒了啊！”
    芥川直接上手拔掉了自己嘴上的呼吸器，他劇烈喘了兩口氣，雙手撐著病床，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您身體還沒好，不能下床亂動的！”樋口連忙攙扶著芥川。
    芥川：“在下知道了那個……”
    “前輩？芥川前輩？芥川前輩！！！！”
    “醫生！醫生——！”
    病床旁邊的心電監護儀顯示的心電圖突然發生高頻率無規則地浮動，緊接著儀器發出“滴——”的一聲長鳴，然後就消音了。將樋口嚇得六神無主，她連滾帶爬的衝出病房門，嘴裏喊著醫生。
    芥川沒能抓住她的手，隻能眼睜睜看著樋口衝出去，他的胳膊無力地垂落了下來。——而在樋口看不見的地方，芥川的身後站著一隻模樣怪異的咒靈，它在芥川開口將要說出那個關鍵詞的時候，阻止了他。
    ……
    周日的遊樂園總是熱鬧非凡，有結伴而行的情侶，兩人親密無間，有帶著小孩陪玩的大人，歡聲笑語接連不斷。
    完成了今天的委托任務的亂步和中島敦途經遊樂園，亂步吵鬧著想要吃裏麵的雙色冰淇淋。敦隻好陪著亂步先生去甜點屋買冰淇淋。
    排了一會兒的隊，終於買到了亂步先生想要吃的冰淇淋。亂步開心地舔著冰淇淋上麵的香草層，乖乖地跟在他的身旁，敦因此終於鬆了一口氣。
    亂步先生就跟個小孩子一樣。哪怕有著絕頂的聰明頭腦，但本質上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和亂步一起出門做委托，委托任務本身從來就不是什麽難事，可以說再困難的委托難題在亂步的超推理之下，真相都無處匿從。
    中島敦主要做的工作就是攔住亂步不讓他跟警官吵起來，負責送亂步回偵探社的時候，充當保姆職責，給亂步買他想吃的東西，在亂步吵鬧的時候，及時安撫他的情緒。
    “亂步先生，您走錯路了。”中島敦用猶豫的語氣說道。
    “啊啊！我當然知道啦！但是那裏有地方可以打到車，敦，我們可以直接打車回去啊！”
    “話雖是這樣子說……”中島敦撓了撓臉頰，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地說道：“但是我這周吃了太多的茶泡飯，已經透支了這個月的額度……”
    “嗚！媽媽，我的冰糖葫蘆掉了。”人群之中突然有個小女孩哭了起來，她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
    “寶貝不哭不哭，媽媽給你買一個新的。”
    敦的注意力被聲音吸引了過去，他扭頭，就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女人，是一對母女。
    沒錯，母女逛遊樂園啊，正常——不對。
    糖葫蘆掉落的地方，似乎趴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它用舌頭舔著糖衣，數條像手臂一樣的東西從軀幹兩側撐著地麵。
    中島敦揉了揉眼睛，在定神一看——沒有了。
    “敦！敦！快走啦，我們快去那邊打車回去啦！”還沒等中島敦思考個所以然，他的胳膊就被亂步拽著就要走。
    “可是亂步先生……”
    “這種事情亂步大人當然知道！亂步大人來出錢。”
    “啊……”中島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就……”
    被亂步這一打岔，中島敦忘記了剛才看到的怪物，隻當做是一時看混了吧。咒靈怎麽可能會出現在人群之中。
    而在中島敦還處在不知情的狀況，亂步突然睜開了一瞬間的眼睛，那雙仿佛能夠看透一切的綠色瞳眸。
    ……
    “唔，有旋轉木馬，摩天輪，恐怖屋，誒這個碰碰車看上去也挺好玩的呀……那麽，小千想要爸爸陪你玩什麽項目的遊戲呢？”森鷗外帶著溫和的微笑問道。
    森鷗外今天身穿白色大褂，而他手牽著的少年也穿著小號同款的白色大褂，一大一小站在一起，又都是黑色的頭發，五官上也有幾分神似。
    小號迷你款白大褂的少年的目光在琳琅滿目的遊樂項目看了一圈之後，最後落到了過山車的身上。
    相較之，旋轉木馬，摩天輪，恐怖屋，亦或者是碰碰車之類的項目，過山車可以說是遊樂場中最為驚險刺激的遊戲了。
    森鷗外的笑容有一點點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