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偶爾也要扮演一下福爾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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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靈魂在被融合前,出於愛好、或是出於祖父的威脅,都對字母語言的書法有一定了解。長期主動或被動的練習,讓這個新的靈魂變得對各種書寫中的差別愈發敏感。
克拉夫特調動起自己的意識,進入那種觀察細致入微、過目不忘的狀態,強迫自己忽略直覺中傳來的若有若無的異樣感覺,投入到對滿地紙張的分析中去。
下筆的輕重、運筆的穩定度,會顯著地影響筆畫的粗細變化,從側麵反映出一個人在書寫時的狀態。而字母間的連筆,意味著書寫的流暢度,與單詞熟悉程度、整體把握有關。雖然可以在書寫後補上,但也是能分辨出起承轉合處的不自然點。
而如果是在差不多的狀態下寫的字,字跡上大都是比較類似的。在這一地的記錄中,大概可以比較模糊地歸為三類。
首先是以教授給自己留下的信為例的一類。這一部分的書寫內容很好地體現了教授在這方麵的造詣,突出一種“不實用的華麗”。
這些連貫牽絲的流暢線條,其實不是在快速的書寫中得到的,而是在筆劃末收起力道,輕輕扯到下一個字母的位置上,形成了連筆。實際的書寫中,這種字寫起來不僅效率不高,還很容易手抖失誤。
但是來回牽扯的線條會讓寫出的字很有整體感和美感。再加上教授對行間距和字母大小的良好控製,在沒有輔助橫線的紙上,依舊保持著機器般的整齊和精細。
在書寫這些字的時候想必教授是精神狀態良好,才有精力去對自己的字追求近乎極端的細膩美觀。
第二種的字體應該是在需要更快的速度時寫下的。
這些字體的筆劃大都稍稍偏細,在拿起來細看時墨水洇開形成的毛刺較少,說明教授在寫的時候很快地一筆帶過,停留時間較短。
這些內容中經常出現突然的間斷,文字連筆寫法在本應有的地方猛然卡住,留下了一個斷頭或者滯留的墨點。看起來是在書寫中停下斟酌了用詞,原有思路被打斷又續上,有點被打亂節奏的意味在內。
繼續寫下去後,教授都順手補了一筆,將斷開的地方重新連上。因為是重新補上的部分,細究起來都不如連貫的書寫自然,給克拉夫特留下發現的可能。
至於第三種,是最好挑出來的一種。這類的筆記明顯看得出書寫者的心思不在手上,筆劃粗細不均勻,連貫性和整體性都很差。往往一頁內字母的傾斜程度就有差別,這對一個書寫習慣定型的人來說是很少出現的。
在這類記錄中,克拉夫特和盧修斯都不認識的詞匯比其他紙張上多出了至少一半,多者甚至有半頁是完全無法讀出的信息。
大寫與小寫互相參雜,不符合書寫規範的地方隨處可見,以不可分辨的標點互相隔開,形似筆誤又不能倒推原意。
最為嚴重的幾張裏,字母的間隙被打破,擁擠堆疊,寧可擠成一團也不往旁邊的空白裏擴展,跟克拉夫特沒練字前的水平不相上下,識別度無限接近於零。
還有極少數別扭的字符,是克拉夫特根本沒有頭緒的,不符合任何書寫方式。有的是逆著常規方向劃出來的,發現墨水不夠後又在同一個位置再劃了幾次,直到破壞紙麵纖維,硬刻出了痕跡。
“你真的確定這是教授的字跡?”克拉夫特把第三種優先挑出來,指著其中一張上穿破紙麵的筆劃問盧修斯。
這樣的寫法不僅難看,還會對筆尖造成很大的損傷,在書寫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想象一下一根針頭在滿是小凸點的砂紙上劃過,引人不適的聲音刮擦鼓膜,無規則的顫抖向捏著筆杆的指尖傳導。
把這個動做代換到筆尖上,至少克拉夫特是自覺不可容忍的,能在看到的那一刻有效治療低血壓症狀。以己度人,正常人都不太可能喜歡這種操作,就像人類會本能地排斥拿鍋鏟刮鐵鍋的究極噪音。
盧修斯湊近看了一眼,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這張我剛好有點印象,確實是教授寫的。因為是離開前剛做的記錄,又看著比較特別,所以我可以確定。”
克拉夫特皺了皺眉,把這張紙疊在最上麵,拿到窗前重新試圖理解教授的意思。
很多人可能都有些自己的特殊寫法,在寫得快又不留心時就會扭成一團。但這個不一樣,他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哪個字母的特殊大寫。
逆向的運筆,筆尖劃破紙纖維,用了好幾筆才把這個符號“刻”出來。墨水時多時少,在被破壞的纖維間四散轉移,把一條線變成了由團塊、不規則點串成的念珠形條狀物。
克拉夫特的意識攝取了它的形態,把它與結核病在狹小管腔中發展形成的病灶擬合,似瘤體和囊腫串成的念珠,惡心的輪廓是有序之物畸變的結果。
尖細折返的墨線在周圍穿過,集中到另一個符號上,像枯瘦而又指甲細長的手紮進了病變當中。亂如飛舞蠅群的狹長字母環繞著它們,排布的軌跡似圓又似方,久視會有運動變形的錯覺。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字,不,他不該用字符來形容這樣違背自然的東西。理智尚存之人不應也不可能塗抹出這樣的東西。
如果說那是卡爾曼教授留下的記錄,克拉夫特寧可去相信真有惡靈奪取了教授的軀殼,欺騙所有人後,伏案寫出了它所知的最惡劣的玩笑。
“不,肯定是有什麽搞錯了。”克拉夫特拋出他的結論,把視線從紙上移開。意識在發散後就不容易收攏,滿腦子彌漫不可避免的聯想,扯出記憶中最倒胃口或者最深刻的東西,結合到目前的內容裏,混為反胃的產物。
惡心反胃感逼迫他盡快遠離這些紙張,把他們放回看不到的封閉容器裏。
“我想我是找到些頭緒了,把它們先分開吧。”
“行,教授不在你說了算。”盧修斯從善如流,掏出幾塊當書簽用的木片。
於是克拉夫特又花了些時間,把三類記錄分揀完畢,把它們裝回了箱子裏,之間用木片隔開,方便下次繼續細分整理。
隨著再次邦邦兩下,箱蓋被重新合攏,房間回歸到了整齊舒適的狀態,克拉夫特莫名地鬆了一口氣。但事情還遠遠沒完,那個不知道是什麽情況的秘密實驗室,現在就在醫學院裏等著他們去處理。
整出個防毒麵具是不可能的,隨便捂塊濕布進去也不靠譜,還得想想別的辦法。
要說有什麽辦法,那確實是有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克拉夫特想到了經常和中世紀黑衣醫生相配套的裝備——鳥嘴麵具,這個世界它確實也存在。
具體怎麽樣,他就真的不知道了。對此的了解僅限於一些不知來源的科普文,說鳥嘴裏塞的是裝了香料和草藥的布袋。
好像有那麽點道理吧?又好像完全沒有道理。
“盧修斯,我想問問,這裏有沒有那種去見瘟疫病人時戴的麵具?有個尖尖嘴的那種。”克拉夫特雙手合十湊到嘴前,做出個鳥嘴的樣子。
“真的有必要麽?”盧修斯理解不能,今天他是被克拉夫特折騰得身心俱疲,對實驗的熱情都消磨了不少,“就算真的有毒,我們也是喝了稀釋樣本才失去意識的啊。”
有那麽一瞬間,“好像真的是自己太過警惕”的念頭占據了上風,克拉夫特趕緊甩掉了它。之前因為教授和盧修斯常去做實驗,好歹算是每天開門通風;現在這封閉了一周的實驗室,真有揮發性會怎麽樣就難說了。
多做準備頂多浪費一會時間,不做準備有概率浪費剩下的所有陽壽,這筆帳他是能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