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在邊緣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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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特,克拉夫特?你在裏麵嗎?”
克拉夫特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喚醒,他條件反射地抬起在桌沿上被壓出印子的額頭,想去摸不存在的手機,生怕錯過了什麽重要電話。
腰間的劍柄把他拉回現實,意識從幻想中的夜班場景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早就不用值班了,門外拍門的也不是火急火燎的同事。
黑袍背後曬得發熱,現在似乎是下午時分,那他睡的時間不長,不到四個鍾頭。
但身上的疲憊已經被一掃而空,幹涸的精力得到了回複。他揉著眼睛站起來,還不太適應突然從黑暗的睡夢中突然轉換到刺眼的陽光下。
他夢見了自己發現了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憑著這些東西在這裏複現了一家現代醫院,剛才正在值夜班。夢果然是毫無邏輯的,不然為什麽自己都辦醫院了還得值夜班?
幸好被叫醒了,不然他還得繼續這個不愉快的夢。
“我在。”克拉夫特一邊應答一邊開門,“盧修斯?”
門外拍門的正是盧修斯,他一頭褐色的發絲有些淩亂,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啤酒味。這個形象讓克拉夫特眉頭一皺。
“你們不是去酒館喝酒了嗎?”克拉夫特捂住了鼻子,他感覺這不像是折回來找他,而是宿醉後的樣子。
盧修斯沒在意克拉夫特的嫌棄,笑著說道:“雖然不想打擾你的睡眠,但莉絲醒了,我覺得你不管怎麽樣都會願意去看看的。”
“莉絲醒了?這麽快?”
克拉夫特有種時間錯位的感覺,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向前跳了一大步,隻有他沒跟上。
盧修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恍然大悟,大聲笑了出來,“你不會以為還是昨天下午吧?”
“昨天?我睡了一整天?!”
克拉夫特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莉絲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特殊情況?為什麽昨天不叫我?”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會不會錯過了什麽並發症處理的最佳時間,然後就是自己的大病曆還沒完善,沒跟格裏斯交代更多術後注意事項。
“不能再好了,格裏斯想當麵向你致謝。”盧修斯理了理自己的褐發,把他們向兩邊理順。
“他們在哪?我們現在就過去。希望格裏斯沒給她喂什麽東西。”
……
……
觀摩教室裏,因為克拉夫特昨天沒能醒來,大家完全遵從了他的命令,沒有搬動莉絲,讓女孩在這睡了一夜。
還好有人沒徹底忘記這對父女,李斯頓也從歡慶隊伍裏掙脫出來,找出盧修斯拿來的毯子給病人墊上,今天也是他和格裏斯一起等到了莉絲蘇醒。
“我真不知道要怎麽感謝您。”這位一直強迫自己冷靜的父親,見到女兒醒來時終於沒忍住自己的眼淚,“我還有些積蓄,不夠的話我的酒館也值不少錢。”
“不至於,真不至於。”克拉夫特聽不下去了,抓了片昨天沒用完的幹淨麻布遞給他,讓他擦擦眼淚,這場麵搞得他像是用巨額診金騙空單親家庭積蓄的無良黑診所。
格裏斯讓克拉夫特靈魂中的本土部分聯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在對年幼克拉夫特的態度上,他總是能展現出與莽夫形象不符的細心和認真,雖然有時候表達方式不盡如人意。
他在很多家長身上看到過這樣的感情,對孩子的擔心,毫無保留的投入,願意用任何東西去換他們的平安健康。
所以疾病從來不僅僅局限於患者身上,而是波及一整個家庭,是更多人的痛苦,累及精神、經濟等各種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方麵。
“放輕鬆,錢的方麵……”克拉夫特卡殼了,不是想等格裏斯自己報個好價錢,而是突然發現不知道要怎麽算。
他對這個世界的醫療收費的了解,大概跟對診所草藥湯成分的了解程度差不多。草藥湯他就知道放了水,收費他就知道要收的是錢,純知識盲區。
伍德鎮上的草藥師來城堡給人看病,走得都是家族小金庫,老伍德過目,安德森計算,關他克拉夫特啥事?沒見過啊。
“……總之是不用擔心,先讓我看看莉絲吧,今天是第一天,傷口上的布要換新的。”他趕緊轉移話題,趁走到莉絲身邊,格裏斯看不到的的時候,看向盧修斯和李斯頓求助。
盧修斯茫然搖頭,他還是個學生,日常無非看書、跟教授做實驗,不懂這個。
倒是李斯頓一如既往的可靠,略作思索,把手從袖子裏探出來,伸出五個指頭。
克拉夫特點頭表示明白,彎下腰去看莉絲。
“你好,小莉絲,還感覺疼嗎?”
莉絲警惕地看著這個穿黑袍的家夥,她還記得昨天被黑袍人喂了一口奇怪的液體,眼睛一閉一睜,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肚子上多了個隱隱作痛的傷口。
“莉絲,聽話。”格裏斯走到旁邊蹲下,握住莉絲的手,讓她獲得了不少安全感,“告訴醫生有哪裏不舒服。”
“這裏。”莉絲伸手指了指傷口的位置,繼續盯著克拉夫特,一臉防備。
克拉夫特看了眼她的表情,痛苦潮紅的急性病容已經褪去,都有精力來思考自己是什麽人了,那應該隻是術後正常的一點傷口疼痛。
他拆掉纏在莉絲腰間的紗布,揭開傷口上的布塊看了一眼,上麵隻有些許滲出的血跡,傷口目前情況也不錯,沒有發紅腫脹,希望裏麵的情況也一樣好。
“現在看來是好的,但別以為事情結束了。”
給莉絲的傷口換上新布塊,用麻布條固定好,可惜沒有能直接塗上去消毒的東西。離開聚維酮碘溶液的不知道多少天,克拉夫特在心裏默默想念它。
有機會真該把蒸餾酒技術搞出來,這樣就有高濃度酒精消毒用了。
“本來應該再留下來觀察幾天,但是學院的環境不見得就適合病人恢複。”克拉夫特撚了撚墊在石台上的毯子,一晚上也就罷了,躺兩個晚上沒事也要出事,“所以還是回去吧,這段時間隻準給她喝稀的東西。”
“至於傷口,外麵長好要六七天,盡量避免下地活動,到時候我來給她拆線。”
“哦,對了,診金的事。”克拉夫特一拍腦袋,李斯頓的五個指頭在眼前閃過,“五個銀幣吧?”
這個理解是根據李斯頓的動作,結合異界來客心目中的醫療收費得出。五個王國銀幣的話他覺得略貴,一枚這種正式的錢幣視具體情況可以抵上兩到三個私鑄黑銀幣。
他也沒具體說什麽銀幣,要是報高了的話,格裏斯還能自主選擇一下這五個裏麵有幾個王國銀幣。
格裏斯的反應和想象中不太一樣。他愣在原地,確認克拉夫特沒有開玩笑。
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露出了克拉夫特這兩天裏見過很多次的尊敬神色,但又有些不同。
從身上的錢袋裏數出五枚王國銀幣遞給克拉夫特,格裏斯認真道:“以後您在我酒館裏的消費一律免單,隻要我格裏斯還活著一天,就永遠有效。”
莫名其妙獲得一張永久餐券的克拉夫特目送格裏斯抱著莉絲離開教室,消失在視野中,臨走前這個男人的眼眶還是紅的。
“嘖。”李斯頓在身後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你猜聖西蒙複生見到你會怎麽做?”
“嗯?”克拉夫特發覺自己剛才可能搞錯了李斯頓的意思,但這個話題跳躍也太大了,他這個沒怎麽摸過聖典的人隻能發出一個簡單的疑問詞。
“他得想辦法幹掉你,因為惡性競爭。”盧修斯捂住了臉,“去教堂找個神父念幾句都敢要價幾個王國銀幣。”
“原來不是免費的嗎?”
“號稱有什麽祝福,怎麽可能免費?別告訴我你沒去過教堂。”李斯頓的語氣裏能聞到怨念和酸味。
克拉夫特還真沒怎麽去過教堂,祖父對宗教的敬意僅限於他們能管到自己的時候,靈魂中的本地部分在這種家庭裏也沒啥信教習慣。
異界部分屬於在火刑架邊緣蹦迪的那種“實用主義信徒”,信神就像上廁所,急的時候念兩句,事後絕對不會記起來,比異教徒還可惡。
“我還真不知道,不過這和我們有啥關係?”克拉夫特把話題拉回來。
“我其實是想說五個金幣的。”
“你瘋啦?”克拉夫特大為震驚,刷新金錢觀了屬於是。
金幣這東西幾乎沒有私鑄的型號,因為除了維斯特敏金幣是國王和幾家大貴族聯合鑄造,其他不存在什麽人有這個能力拿黃金去鑄幣。
所以說金幣都默認維斯特敏金幣,直徑隻有銀幣標準的不到二分之一,厚度更是隻有三分之一,跟異世界的五毛錢差不多。
這麽小的麵積,硬是把維斯特敏堡的塔樓印了上去,還創新性地加上了側麵、邊緣花紋,防止有人磨掉一圈再當足額用。
一枚維斯特敏金幣的價值相當於七枚王國銀幣,一般隻有大數額交易時有用,不太在市場上流通。這個陰間兌換比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因為貴金屬價格變化,從最早的一比五變成了這樣。
“跨時代的治療方式,獨此一家,還消耗了我都沒見過的藥物。”李斯頓伸出五個手指,“兩位講師擱下一天課親自動手,算他三十五個銀幣不過分吧?格裏斯又不是什麽窮人,積蓄完全負擔得起。”
“那這個手術就完全不具備普及性,沒多少人用得起。”
“不是說最後一點家族秘藥麽,怎麽還有普及性的?”李斯頓早覺得這話真實性存疑,沒想到克拉夫特這麽快就變卦了。
“我改主意了,別管它哪來的,反正現在它不是最後一點了。”克拉夫特向格裏斯父女離開的方向看去,仿佛能穿過層層牆壁看到他們的背影,“就是有點危險性,等我們觀察莉絲一段時間再說。”
“也就是說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做這樣的手術?”李斯頓大喜過望。
“可能吧,如果沒問題的話,說不定不止我們。我回去整理下這個病例在人體結構方麵的要點,放在以後的講課裏。”
說是再觀察觀察,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莉絲的情況讓他很滿意,他已經在為更多手術做準備,隻是還差最後一根稻草,幫他徹底下定決心。
克拉夫特收拾東西走出教室,盧修斯隨後跟上,兩人回到教授的房間。
“我想談談黑液的事。”克拉夫特關上門。手術的流程可以放開,黑液依舊要私下談論。
盧修斯對此並不意外,“我就知道你遲早會意識到它的價值,然後改變主意。”
“教授那邊……”
“等導師回來,就說是我給你出的點子。反正那邊已成定局,無論如何莫裏森教授作為黑液發現者的地位已經不會變了。”
“不,換個說法,用黑液做手術的事你隻是提出了建議,我決定實行的。出什麽問題的話,卡爾曼教授會先找我。”克拉夫特阻止了盧修斯的大包大攬。
這事已經一隻腳踏在了教授的保密要求邊緣,主要責任在盧修斯的話不太利於他和教授的信任關係,最好讓自己來背這個黑鍋。
“到時候教授帶回他們的成果,決定可以公布了,我們正好一起宣布稀釋液的真實成分,也不算違反了保密要求。”以這個邏輯,克拉夫特覺得不錯,大不了就說是自己應卡爾曼教授要求進行的實驗。
一步從發現到應用,也是卡爾曼教授會樂意看到的。
“所以我們就可以大量開展手術了?”盧修斯在這方麵的熱情和李斯頓一樣高。
“遠遠沒有,我們要觀察莉絲,至少半個月,越長越好。”克拉夫特給出了他覺得還算保守的時間,“還有你,也納入觀察範圍,接下來一天一次檢查,我會親自做書麵記錄。”
莉絲的案例讓他對應用黑液的想法逐漸堅定,但遠沒有到喪失理智的程度。
“如果沒有發生任何問題,我們再小範圍地接收隻能手術治療的的病人,繼續觀察。可能到教授回來為止,我們都還控製在一個很小的規模內。”
這就是克拉夫特的計劃,謹慎地慢慢鋪開。等教授回來,他也完成了初步的驗證,跟卡爾曼達成一致後擴大規模,惠及盡可能大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