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枯燥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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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普,嗜睡2月,加重伴異常夢境2天。
    患者近2月來,在飲用被汙染井水後出現進行性加重嗜睡症狀,無頭暈頭痛,無視物旋轉、惡心,無抽搐,無感覺異常,無肢體乏力,停用後略有好轉。自述複飲數日後症狀加重,近2天出現異常夢境。
    神清,精神可,胃納佳……
    “克拉夫特先生,我有個問題。”聲音響起,打斷了筆尖運轉的輕微刮紙聲。庫普終於按耐不住,打破了這份安靜,說出了晚餐時就想說的話。
    窗戶關死的房間裏看不到天色,隻有燭台光亮,但想必外麵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庫普也感受到了些許的疲憊。
    換做平時大概還不會那麽早,可是今天的經曆過於讓人緊張,不知不覺地消耗了精力,再加上一頓豐盛晚餐,不知不覺就有困意襲來。
    躺在床上,他扭頭看向桌後擱下筆杆的克拉夫特,問道:“我的病是不是……”
    後半句他沒說下去,對死亡的恐懼來自於生命本能和宗教的影響,庫普自覺不是能上天堂的人,靈魂落到邪靈手上或地獄裏都意味著漫長無期的折磨,由不得他不緊張。
    就算克拉夫特會像那些神父一樣說些雲山霧繞的恐嚇之言,一頓豐盛的晚餐是不會騙人的,有比他想得更嚴重的事情在發生。
    “我想我已經說過了,你的病情很嚴重,那個邪靈纏上了你。”十指交叉,在身前搭成一個拱形,克拉夫特認真地向庫普再次重申了一遍白天說的話。
    庫普欲言又止,緊了緊手裏握著的雙翼圓環木雕,相信他以後會對什麽時候不能偷懶有比較深刻的認知。
    “你會禱告麽?隨便說點什麽,神應該會保佑你的。”
    沉默,雙翼圓環被移到胸口,庫普的嘴唇囁嚅了幾下,不過沒說出什麽來,要找個讓神保佑自己的充分理由也不容易。看他也不是經常去教堂的人。
    考慮到目前天父太遠、邪靈太近的情況,庫普還是轉而向這位承諾要幫他的人尋求心理安慰:“您說過要幫我的對吧?”
    “是的,我向你保證。”克拉夫特坐直身子,燭火照耀下目光炯炯,“我就坐在這裏,不會離開,搞清楚它是怎麽找上你的。”
    “就不說什麽為了你的死活跟它拚命這種空話了,至少我在有可能的情況下盡力幫你一把,比神父能做的多。”
    這句不那麽中聽的大實話反而讓庫普好過了點,相比從來沒見過的神靈,還有極少向鹽潮區投來目光的神職人員,一個切實在身邊的普通承諾更有實感。
    他閉上眼,抱著木雕,等待睡眠的到來。身邊的書寫聲沒有再響起,大概克拉夫特真的停下了手頭文書,在書桌後注視著他。
    困倦,疲憊,連呼吸聲都沒有的寧靜,庫普很快覺得意識開始模糊,落入黑暗中的沉睡。
    克拉夫特的確在看著他。離開椅子,用墨水瓶壓住剛起了個頭的大病曆,換上一張畫好方格的新紙,緩步走到床邊,擋住了燭光。
    緊張感沒有影響病患入睡的速度,在合眼後不久,倒數還沒到一百的時候,就能觀察到胸膛起伏變得平緩規律,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
    一枚釘子被握在手裏,磨鈍的釘尖輕戳庫普的小臂,沒有得到任何反應。他已經進入了無法被打擾的睡眠,不出意外的話在明天中午前是醒不來的。
    克拉夫特翻開庫普的眼皮,用光線照射,瞳孔對光正常。隔開中間照對側眼,兩側瞳孔同時收縮,間接對光反射同樣正常。
    以之前推測,庫普目前已經處於精神接觸深層的階段,造成了對外界刺激缺乏反應。
    對這個現象,他一直好奇這有沒有對應的病理基礎,初步猜測是因為廣泛的中樞抑製,不過目前中腦對光反射的那塊區域不受影響。
    暫且還安全保存在顱內的大腦不像是這一切原因,“精神”或者說“靈魂”的存在是否有物質基礎,難以論說。
    不信邪的克拉夫特做完了整套查體,這波習慣性操作沒讓他尋思出什麽來,神經病學也未能提供足夠幫助,並產生了“試圖在深層運用已知邏輯”這件事是否本身毫無邏輯的懷疑。
    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運用精神感官來觀察。但漫長的夜晚裏,能運用精神感官的時間隻是杯水車薪,還要留有餘力防止意外發生,本身就是矛盾的。
    所以隻能采取間斷監測,用間斷的時間點來嚐試窺見全貌,壞處是他大概率沒法及時趕上關鍵變化發生那一刻。
    一支全新的小蠟燭插在燭台上,就克拉夫特本人直覺而言,這款蠟燭消耗完的時間大概十五分鍾,符合他短時間使用精神感官的恢複間隔。
    “好吧好吧,明天可得頭疼好一陣子了,不指望來報答我,隻希望你以後記得好好聽醫生的話。”克拉夫特念叨著連上精神感官,“如果有以後的話。”
    精神籠罩下,庫普的身體從裏到外完全呈現在克拉夫特麵前。他本能地著重先檢視了一遍大體結構,與白天精神視野中的記憶對比。
    沒什麽不同,除了多出的一堆食物糊,有些咀嚼得不充分碎片,大部分還滯留在胃裏,隨著胃部蠕動被反複混合,少量液體從胃上極的賁門溢出。
    可能有點胃排空障礙,加胃食管反流之類的,得提醒他改良不良飲食習慣。克拉夫特順便記下這點。
    結構上毫無變化,但依舊有微妙的改變在庫普身上發生了。
    某種非物質的存在發生了褪色,這種東西是克拉夫特在白天完全沒有觀察到的。
    它自然地飄蕩於庫普的身體裏,虛幻但又真實存在,那是霧團樣的東西,但又遠比那縹緲,近半集中在顱內,其餘存在於軀體其他部分,分布得也很不均勻。
    這種熟悉的頭重腳輕分布讓人想起人體各部位在大腦皮層上的投射,同樣越是精密複雜的部分,存在越是豐富。
    【有點科學了,又完全不科學】
    微小而足夠分辨的極小“褪色”讓它與周圍環境產生差異,被精神感官區分了出來。他猜測這就是初步接觸了深層的精神體或者靈魂。
    奇怪的是克拉夫特從未在自己身上觀察到同樣的東西,無論是在深層,還是在利用媒介穿梭過程中,精神感官都沒發現自身存在類似東西。
    時間不容繼續停留,明確記下這種程度的褪色後,快速切斷了精神感官。
    大約十秒,這個時間帶來的狹窄逼仄感也隻持續了幾個呼吸。克拉夫特坐到桌前,點燃小蠟燭,開始第一次計時。
    這段時間裏他也不是無事可幹,筆尖蘸墨,斟酌片刻,在方格紙上對應第一次的位置的一小格高度點上墨點,作為參考標準。
    “嗯,暫且叫一個標準深度,接下來就靠這來比對了。”
    趁著蠟燭才剛燃燒了一小截,閑著也是閑著,剩下的大病曆可以順便完善起來。克拉夫特抽回墨水瓶下的紙張,奮筆疾書,在燃盡前寫到了個人史。
    當小蠟燭的最後一段燒完,“否認冶遊史”正好點上句號,第二次精神感官探查開始。
    沒有特別大的變化,精神體褪色程度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了不多的一點,大概隻有跟精準記憶比對才能得出它有變化的結論。
    在二次記錄位置,抬高半個小格,點下記錄點。跟之前進入深層的環境褪色相比,估計逼近深層的臨界點在五十二以上,不到五十五。
    對數值克拉夫特不太確定,因為那個界限是模糊的,在接近時不甚清晰,隻在抵達那一刻明確自己的位置。
    第二根小蠟燭點上,這次他寫到了專科查體才停下,主要是因為庫普既沒有婚育,也不了解家族長輩如何,這兩部分被跳過,快進到查體記錄。
    克拉夫特第三次使用精神感官,快速記下精神體狀態,熟練地關閉,熟練地承受不適感,在紙上記錄。這次變化了大約三分之一格。
    照這個速度下去,庫普睡上一整天才能接近深層。
    一連幾次,精神體的浸沒深度增加速度在近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格間徘徊,穩定而緩慢。
    如果拿統計工具來擬合一下的話,大致上應該能得出一個時間與深度間線性關係,很是平緩。
    不過記錄者本人的狀態就不是那麽好了。克拉夫特發現自己高估了承受能力,或者說低估了連續使用的壓力。
    哪怕是間隔十餘分鍾的幾秒鍾使用,不適感散去後,精神負荷也在累積,小而不可忽視。
    第十次計量後,他不得不把決定把間隔改為兩支小蠟燭的燃盡,好撐到明天中午。
    記錄延伸著,克拉夫特早已完成了大病曆的書寫,在考慮是不是把病程一起寫掉,給明天補覺爭取時間。
    蠟燭熄滅,第十八次記錄,精神感官照例掃過,克拉夫特在紙上點下新一點。
    【兩格】
    猛地搖晃腦袋,甩開昏沉感,克拉夫特再次對照與前一次的差別,平緩的點列出現了加速上揚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