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馬丁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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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主話音剛落,甲板上一片匆促奔跑腳步,接連幾次不分先後的跳水在舷外濺出漂亮水花,沒趕上的水手們就地開盤下注。


    這一嗓子不僅喊出了幫忙的,聽到有樂子的船員比克拉夫特和馬丁更快地趕往上層,湊到船舷邊加入圍觀行列和賭局,各自為下注的選手加油,對他們的泳姿評頭論足。


    事情很快向鬧劇發展。身手矯健的水手們不少生在特姆河畔較溫暖水域,從小的娛樂項目就是遊泳,撈個落水的人對他們而言既沒有難度,也沒有嚴肅感。


    馬丁當先擠開人列,提著手弩趕到船舷邊,最快的一位選手已經快趕上了那團沉浮的身影。目前看來沉多於浮,水花逐漸變小,不過應該不妨礙水手把人撈上來。


    氣氛非常熱烈,贏家得意地收取一兩個銅幣的籌碼,同伴們笑罵著下注對象,交出了錢幣。馬丁依舊持弩觀望,克拉夫特嚴重懷疑如果目標再次活動起來,他會不顧誤傷風險補上一箭。


    不過暫時不用擔心這個了。一名水手紮入水麵下,再浮起時已經穿過腋下勾住了胸口。在後來的同伴沒有直接折返,而是稍作停留,照應著他托起落水者的身軀往回遊。


    舷邊的水手放下繩梯,迎接他們上船。


    整個施救過程十分順利,不存在普通落水時慌張拉扯救援人員的狀況,給水手們省了不少力,那家夥就像昏死過去了一樣,順從地由著水手們把他拉回了船邊、提上甲板,連幫手都沒用上。


    一切都很好,優秀的技術、及時的反應、有團隊合作精神和安全意識——如果施救目標沒事就更好了。


    克拉夫特趕到落水者身邊,敏感的職業嗅覺當即察覺到了情況從各種角度來說都不太妙,一種慘澹的蒼白成為了皮膚主色調,胸廓呼吸運動停止。


    手指在氣管外兩指位置搭了一會,幾乎讓人感覺是搭在一塊剛解凍肉上,冰涼的溫度下沒有任何搏動跡象。


    按道理根據救治流程,如果他還希望這家夥能開口說話,應該立刻給他清理氣道、開始心肺複蘇急救,然而那兩支弩箭命中的部位讓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第一支命中的弩箭,也就是破壞他遊泳姿態的那一支,紮在了大腿上,讓沒有忍耐疼痛經驗人基本失去了行動能力隻能原地撲騰。緊接著是第二支,從背後肩胛角附近大概第八肋間隙穿通,製造了一個開放性氣胸,再斜向前上進入兩肺間的縱膈。


    至於縱膈裏的東西那可多了去,食管氣管主動脈,心髒在差不多水平麵上。不可能放著這玩意在裏麵搞胸腔按壓,又沒法拔出來,緊急手術也解決不了這麽複雜的情況。


    簡而言之,等死罷。


    哦,好像不用等了,八成是已經死透了。


    看清落水者狀況後,剛還圍著看熱鬧的人立刻散開一圈,注意到馬丁手裏夾著弩箭的凶器。


    “這個該死的異教徒在食物裏下毒,意圖謀害主的信徒。”


    很好,先做個分割,定性為異教徒作桉,把自己跟在場其他人劃分到同信仰身份認同群體,這麽嫻熟的操作,一看就是有這方麵經驗的暴力組織機構成員。


    其實不用解釋那麽多的,如果一個人不僅有佩劍、隨身帶一把便攜弩,還大大方方地站出來表示人是他殺的、懸賞打撈,那不難理解他有特殊身份和正當理由,或者說你最好承認他的特殊身份和正當理由。


    氣氛有些僵硬,水手們不確定是否應該放任馬丁的作為,他看起來不像是有什麽實際證據的樣子。直到被驚動的船長趕到現場,從水手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經過。


    “異教徒,下毒?那可真是糟透了……”


    “他在我的果盤裏放了一把毒果。”克拉夫特站出來解釋道,物證保留了,但沒有人能證明來自死者。靠他通過威廉跟船長間接認識的關係,還算有可信度。


    船長很想把這個馬丁直接丟下船去,但看在牽涉朋友的朋友份上,再加上對方身份明顯不普通,還是得忍一忍,承擔起水上臨時裁決者的職責,“我需要看看那些果子,還有他房間裏的東西。”


    “下次靠岸時我會負責跟港口管理者做出解釋,我們正在追捕這些家夥,希望下船後不會有人多話。”當事人完全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輕描澹寫地把弩收回袍子下,還有反客為主的傾向。


    實際上事情已經結束了,船長確實有臨時水上裁決權,但絕對不包括一個看起來就很危險、大有來頭且不願透露身份的人,既然這人那麽自信當地長官不會對他怎麽樣,那就丟給當地港口長官吧。


    “不要動屍體上的東西。”馬丁甩下一句話,與船長前往艙室,臉色不太好,也許他更願意看到撈上來的是個活人。


    所幸確實在艙室裏發現了顛茄,裝在空了一半的小簍裏,跟裝著其他漿果的簍子放在一起,看起來原計劃是要主動混合送給受害者。


    或許是對方沒想到天賜良機遇上了能記清每顆藍莓位置的人,馬丁與克拉夫特的反擊來得如此之快,甚至在沒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找上了他,不給收拾時間。


    然後他犯了第二個錯誤,主動暴露嫌疑,試圖遊泳逃跑。這一般來說也算不上錯誤,畢竟他真的遊得挺快,可惜快不過克拉夫特都沒見過的這種特製便攜小型弩。


    船長的臉色不比馬丁好看到哪裏去,被專業暗殺用的劇毒混上了船,也虧得對方目標是乘客不是別人,否則往餐桌上一擺,大半艘船就完了。


    “我會為你們作證,但恐怕沒法承擔接下來的航程了,我們的合同裏可不包含這個。”


    “沒有關係,下一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維斯特敏,到那之後一切就與這艘船無關了。”馬丁把那半簍顛茄遞給克拉夫特,後者對此十分滿意,“此外,我需要暫時借用下這個房間。”


    “安放屍體用。”


    他將無關雜物推到一邊,空出房間裏的地麵,把那具屍體搬到回了它剛逃出不久的地方。


    ……


    “我猜你是想跟我說明什麽,也應該跟我說些什麽。”關上門,克拉夫特提出了早有預感的問題。他可以控製好奇心,禮貌地不去窺視別人的秘密。但如果這涉及到自身相關,那就得另說。


    一個明顯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武裝人員,看佩劍就算不是個騎士,也是個騎士預備役侍從,來慰藉港給一個學術聚會送信。


    這就算了,還配把特製弩,上弦的嫻熟動作明顯來自反複使用,而非趕鴨子上架。信使都這水平了,學校保衛科是要橫掃全王國嗎?敦靈座上的那位怎麽還不換裏弗斯大學校長?


    讓克拉夫特想要裝聾作啞都不可能,今天必須有個交代。


    “這事情很複雜。”事出突然,馬丁能毫不猶豫地向一個大活人射擊,卻沒沒立即做出解釋。


    他有很多的秘密,不過看樣子大部分是不能做主吐露的。遲疑姿態本身就暴露了不少東西,比如說這種狀況是事先沒有預桉的,不管有什麽來頭、代表哪個人的意誌,情況已經部分脫離他們的掌控。


    壞事了,克拉夫特寧可聽到他強硬地表示“不該問的別多問,跟我走就是了”,也不願意看到一個陷入沉思的隊友,暫時的隊友。


    “那我們換個方式吧,不用你來說。”相比等對方不情不願地開口,還是主動提問更符合醫生一貫的習慣,“我來問,你隻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不想回答的可以拒絕,這樣總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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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丁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妥協再好不過了。


    “首先,這個學術聚會邀請是真的嗎?”如果這都不能回答,那克拉夫特跳船也要遊回慰藉港。


    聽到這個問題,馬丁稍稍放鬆了些,“是的。每三年一度的學術聚會是裏弗斯大學傳統,各個學院都有參與,近來幾屆開始擴大邀請範圍,當然包括在醫學方麵做出突破性貢獻的學者。”


    “那名譽教授的事呢?”


    “也是。橡葉勳章早已在禮堂等待您的到來,用黃金塑形,世代為維斯特敏堡服務的工匠嵌上綠寶石,能與盔甲一同傳承的榮譽象征。”他的態度認真起來,儼然站在授予現場,描述這件事的真實性和嚴肅性。


    “好吧……”克拉夫特暫且相信他了,這些東西很難作偽。那為什麽有人要暗殺一個毫無威脅的、僅僅來領獎的準名譽教授呢?


    “那你剛才說的異教徒是隨口編的?”


    “不,是真的。”馬丁再次露出那種惱火與厭惡並存的表情,踢了地上的屍體一腳,動手拉起浸透了水的薄衣服,尋找著什麽。


    “有一個以圓環為標誌的異教在維斯特敏堡活動,到處給我們找麻煩,斂財、命桉、奇怪儀式什麽的。吊死了不少,但偏偏沒法處理幹淨。”


    以圓環為標誌、斂財、儀式、尾大不掉……克拉夫特若有所思,我嚴重懷疑你在暗示某個曆史悠久、據點遍及王國各地、信徒眾多、產業化嚴重、擁有自身武裝力量、絕大部分貴族都討厭的組織。


    看出克拉夫特想偏了,馬丁立刻修正了自己的用語,“他們的標誌隻有單一個圓環,就像這樣。”


    脫掉衣服翻過屍體,一個手藝不咋樣的刺青圓環顯露出來,它被紋在一塊陳年舊疤周圍,圈住了這塊稍凸起異色的愈合增生。


    “他們的習慣,會在身上受傷的地方畫個圈,盲目狂信者如果沒有傷還會自己造一個,割傷、燙傷,什麽都有。”


    “審判庭和各地領主呢?”能讓這種東西在靠近維斯特敏活躍那麽久,簡直離天下之大譜。靠近王國中心的地方,國王隔壁,教會力量強盛區域,是無法接受的奇恥大辱。


    “這些該死的異教徒裝成教會的人去傳教,連內容都是從聖典改的,那幫一輩子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的人被發現時都信了幾年了!”說起這事,馬丁臉上的惱火成分逐漸壓過其它表情。


    “關鍵是還改得真像那麽回事,教廷騎士都不一定有他們背得熟,教會能用的人手不夠,那幫領主怎麽可能自己查得出來?”


    確定不是教會裏哪個教派分出去被開除教籍了嗎?克拉夫特很想那麽問,不過考慮到馬丁情緒起見,把問題咽了下去,繼續正事。


    “這跟學術聚會有關係嗎?”


    “不是。”馬丁一口否決了兩者間的聯係,“我隻負責保證您安全抵達維斯特敏,參與一位教授應該做的事。這些醫學外的內容與此無關。”


    很直截了當的回答,雖然可信度有一定存疑。假使自己真的是以醫學相關原因受到邀請,那也不太像是純粹的學術聚會和頭銜授予。


    這些都是幌子,是吸引克拉夫特到來,也是給別人看的內容,他們需要醫學援助,用學術聚會做皮,派可靠人士前來陪護。


    “可這確實發生了,就在這裏,一個‘無關’的異教徒把劇毒漿果放到了我的果盤裏,你覺得這是巧合嗎,馬丁先生?”


    “我不知道……”疑雲在他臉上浮現,冒出的每一個詞都腳不著地,他也不能理解這次半專業刺殺是怎麽回事。


    他們的的行程暴露了,來的卻是一個異教徒。


    “信裏提到過會有一個大人物來授予徽章?”克拉夫特隨意猜測著,擴大打擊麵。


    “……”


    “跟聚會上要宣講的內容有關?”


    “……”


    “除了聚會,你們需要我幹什麽?”


    “……”


    得了,事情一團糟,一份最終目的不明的邀請,與一個廣泛深入貴族教會不可及死角的異教聯係到了一起,引路人支支吾吾不說話、沒權做決定。


    “行了,馬丁騎士,名字總是真的的吧?”克拉夫特端起簍子,打開栓不上的房門,好像臨走前想起了最不重要的稱呼問題。


    “是……嗯?”馬丁熬過連環提問,一晃神的功夫下意識回答了日常稱呼。


    啊……馬丁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