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擾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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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真是天父已經降下懲罰,使其喪命野外、屍骨無存,這難道還不夠嗎?”多米尼克反問道。
    對方糾結的大概已經不是往事,而是想要給兩家多年來的矛盾從根本上分個是非對錯,但他們沒法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聽信一麵之詞。
    為了盡快進入和稀泥階段,他幹脆抓住這點,準備給事情蓋棺定論。
    “死後自有天父決定他靈魂去處,那是絕對公正的判決。生者終究不能全知全視,擅自揣測未親眼目睹的往事,反而使我們犯下僭越傲慢之罪。”
    這事我們辦不了了,我建議你就此打住,不然就是冒犯天父權威。
    不出所料,石匠果然猶豫起來。天父的意誌固然虛無縹緲,但在修士麵前明擺著不尊重祂老人家,以後肯定沒好日子過。
    多米尼克趁熱打鐵:“如果你仍有疑慮,可以請老約翰的兒子一起來,看他是否敢在天父麵前發誓自己的父親沒有盜掘他人墳墓,若有一句謊言,便使其死後受到懲罰。”
    “如果實際上有、隻是他不知道呢?”
    “那就說明他未牽涉入父輩的罪行中,你們更該解開誤會、重修為好。互為鄰裏,多一個朋友、少一個仇人,是兩件好事才對。”
    “啊?”
    石匠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怎麽正說反說都有理,可又無從反駁。
    “你可以先回去想想是不是這麽個道理,仇怨宜解不宜結。”多米尼克誠懇道,他真心覺得沒有更好解決方案了。
    “我們還要在這為死者祈福、安撫被驚擾的亡靈,你可以先回家想清楚是不是這麽個道理,天父的大門永遠對心懷寬容者敞開。”
    “啊,謝謝您,神父,我這就回去想想。”石匠似懂非懂地點頭。
    “哎,我不是……”多米尼克本想糾正稱呼問題,想到對方多半聽不懂教會內部職位區別,話到嘴邊打了轉,無奈吞了回去。
    反正對於普通人來說,幫忙做調解的都是“神父”,有什麽區別呢。
    看對方準備離開,他突然發覺自己剛急著把人打發走,犯了個小錯誤。
    這山區高低曲折,待會沒了人帶路,估計他們回去得費好一番功夫了。但話已出口,現在留別人下來會顯得很沒水平,隻好換了個說法。
    “說起來,剛才提到老約翰的遺體被野獸拖走了,所以沒找到?”
    希望對方能聽懂暗示——山上危險,最好留下來等兩位修士完成祈福一起回去。
    “對,那家夥有天上了山就沒回家,第二天去隻找到了落下的東西,下麵的穀裏也沒見著。”
    多米尼克背後開始冒汗了,“這山上有什麽野獸啊?”
    聽起來可不像小型動物,至少得是狼群,或者大體型的獸類,才可能一夜屍骨無存吧?
    憑他們倆人,就算帶了武器,也未必有能力處理。
    但石匠表情並不害怕,甚至完全沒跟他想到一塊去,好像壓根沒考慮過被襲擊的問題。
    “這倒不清楚,可能是狼吧?”回答中充滿了不確定,加上“可能”也不太穩當,“我也沒見過。”
    “是誰說的?”
    “呃......大家都這麽說,應該是有的。”抓著滿是石粉的頭發,石匠努力回想了下這個常識來自於何處,“否則那些找不到的人去哪了呢?”
    為了生命安全,多米尼克覺得還是多問兩句為好,“有人見過嗎?”
    “至少近年我們這沒有,偶爾流竄來咬死牲畜的也都是野貓、狐狸之類的小東西。”
    也許是看出了修士的擔心,他補充道:“也許是天父庇佑,我從小到大幾乎沒聽過野獸襲擊活人的事,就算野豬、猞猁之類,男爵閣下召集幾個獵人也足夠處理了。”
    “您不用太擔心,這座山我們來得不算少,沒見過比野貓大的東西。”
    “哦,當然不會,我們有這個呢。”多米尼克稍微放下心來,拎了拎掛在腰帶上的佩劍,雖然沒見過血,但山貓狐狸之類要真敢湊上來,都是給晚餐加菜。
    看著石匠走遠消失在彎道那頭,多米尼克久久沒有動作。其實還有一點最後的擔憂沒說出口。
    有沒有可能是那些遇到過的人都沒能回來?
    “想什麽呢?”菲爾德從後麵走來,拍打他的肩膀。
    “我在想待會念哪篇禱詞比較合適。”多米尼克抖開肩上的手掌,反問道,“你逛了那麽久,有什麽發現嗎?”
    這純屬隨口一問,沒指望得到什麽答案,天使當場顯聖告知給予啟示的概率都比他們自己還原真相可能性大。
    “還真有。”菲爾德舉起手裏的破甲鎬,上麵沾了些泥點,顯然剛才發揮了什麽專業之外的功能,“這裏的土可能真被翻過。”
    “你刨了誰的墳?!”
    “不不不,當然沒有。”菲爾德連忙否認,他隻想象征性地找點證據說服石匠,可沒打算把這裏所有死者的後人都給得罪了。
    “我特地沒在墳墓周圍下手,刨的其它地方,發現下麵土層不對,瞧不出太多東西,但深淺層的顏色混淆,有的地方鬆散、有的又比較密實,很符合被挖開重新覆土的表現。”
    多米尼克更狐疑地看來:“你為什麽會知道這種東西?”
    “呃,不說是格林神父升得快嘛,我以前考慮過去審判庭找個出路,向熟人了解過他們的主要工作。”結果隻能說是幻想破滅,新入職一周三個夜班,都在公墓裏蹲守,比盜墓賊還像盜墓賊。
    “這也是當時學的,看了個大概,不保證對。按他們標準,這山頂我隨便選的幾塊地方,隻有一兩個點的土沒被翻過。”
    “就算有人盜墓,也沒能力把整個山頂犁地一遍吧?”多米尼克想象盜墓賊拖著犁耙來回給山頂鬆土的景象,被結論逗樂了。
    “算了,早點完事下山吧,我希望回去不用啃冷麵包......嗷!”
    菲爾德痛呼一聲,捂著腳跳了起來,嚇得多米尼克趕忙拿劍鞘撥弄幹枯的草叢,尋找毒蛇蹤跡。
    所幸隻是個斷麵參差的粗大樹樁,帶著裸露的斷根紮在地裏,被不看路的家夥踢了個正著。
    沒外人在場,菲爾德也用不著注意形象,“可別讓我逮著是誰!山下的樹不要,偏要砍墳邊的,還留這麽多樹樁做甚?”
    多米尼克聽他嚎了好一會,沒有應聲。
    這些日子來揮散不去的感覺又貼了上來,有什麽東西在內心某個地方呼之欲出。
    舊墳,被翻過的土壤,樹樁參差的斷麵,像文字中的靈感,若即若離地暗示著什麽,在嘴邊呼之欲出,又在天邊遙不可及。
    “我想先私下去問問那位老約翰的孩子......萬一他真知道什麽呢,我們也好有個準備,別到時候把場麵弄得太難看。”他這麽為自己的好奇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