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我們的家族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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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一縷晨光穿過奇岩怪木間的罅隙刺入眼底,菲爾德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追上多米尼克了。
一時衝動上路的勇氣在黑夜中冷卻得比潑進雪地的熱湯還快,屢次與骨折乃至墜亡的命運擦肩而過後,他迫不得已放慢了速度。
也許隻有瘋得足夠徹底的人,才敢在深夜山路縱馬飛奔。
前方一枚枚深陷入泥地的馬蹄印始終清晰指引方向,證明馬匹始終保持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哪怕經過角度刁鑽彎道處也幾乎沒有減速,仿佛早已走過無數次、對路線爛熟於心。
如果說有什麽比一個瘋子更糟糕的,那就是一個還保持著正常行為能力的瘋子。
必須慶幸提前收走了多米尼克的佩劍,否則現在要麵對的就是有武裝的瘋子了。
考慮到兩人的武器使用經驗都僅限於訓練,他沒獲勝的信心。
就算麵對沒有武器的多米尼克,他也沒想好該怎麽有效控製住對方。再加上不能造成太大傷害的前提,那就更加困難了,可能性低到讓人有些絕望。
但就此折返絕不在選擇之內。
且不論相識多年的情分,出了私自離崗、弄丟同伴這種事,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同僚和上級,說大了簡直是給就讀的學院、給推薦他就職的師長抹黑。
在內疚和其他人異樣的眼光中頹廢度過餘生、死後無法回歸天父懷抱,光是想象一下那個場麵,菲爾德就覺得因救援修會兄弟殉職完全可以算好結局。
何況臨行前神父告知過,前麵是個時有往來的騎士領,家族世代信奉天父,應該能請求他們抽調人手幫助……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經過又一個急轉,樹木屏障變得稀疏起來。
難得的緩坡地帶沿著溪穀伸展,像岩石巨人鞋履間被蹂躪的苔蘚,艱難求存。夜晚最寒冷黑暗的部分尚未被驅散,仍在此地徘徊不去。
一座村莊沉默地伏臥其上,矮斜屋舍表麵布滿常年潮濕留下的黑色水跡,擁擠在地勢高處,盡可能地將靠近河流的土地留給作物。
目之所及沒有教堂標誌,但可以見到一座貼著山體、比其它屋頂高出將近兩倍的半堡壘式建築,扼守溪穀最窄處的製高點,俯瞰整個村落。
要不是零星幾個人影,菲爾德恐怕會以為麵前是片深山墳塋,埋葬著不受祝福、被世人拋棄的遺骸。
早起勞作的居民有種與環境相稱的冷漠,眼中鮮有對外來人的好奇,隻沉默投來掛露蛛網般的寥落視線,很快在晨霧中隱沒,甚至無法確認他們是否還看著自己。
菲爾德失去了搭話欲望,策馬快速穿過村莊中唯一鋪設了石麵的道路,扣響那座建築的大門。
隨後是漫長到不安的等待,直到他開始猶豫是否需要第三次敲門、或是去問問這裏的主人是否恰好外出時,門遲緩地讓開了一道僅供單人穿過的空隙。
前來開門的是位身著侍從服飾的少年,嘴唇上剛冒出的柔軟胡須還沾著麵包屑。
修士被帶到餐桌旁,與少年五官相似的老者和中年男人用手勢邀請他坐下,一言不發地繼續用銅質餐刀鋸開麵包外殼,發出木頭刨屑般的單調聲音。
這場麵讓人一時吃不準到底是不歡迎的暗示,還是某些老派家族用餐禁止交談的禮儀慣例。
不過他隨即得到了一份相同的食物,看來應該是後者。
盤中的食物看起來不是那麽健康,在克拉夫特指導下的修道院甚至可能被劃入有害範疇。配菜是由綠色碎末、乳酪和油調成的醬料。
盡管奔波了一晚,菲爾德還是在禮貌性的嚐試後失去了食欲,避開那坨顏色和味道都比較古怪的醬料,用唾沫潤濕小片麵包咽下。
桌邊幾人沉默且快速地完成了用餐,見老者點頭後,坐在左的中年男人從胡須間擠出和食物一樣幹燥難咽的問候:
“您好,我們這很少有客人。”
他的雙手端正地放在桌上,粗大變形的骨節顯示出充足到有些過量的訓練。指甲邊緣磨損開裂,縫隙灰黑,是近期留下的痕跡。
菲爾德的餘光在三人間轉了幾圈,猜測他們的關係,難以判斷是三代人,還是年邁的老騎士和他的兩個兒子,最後選擇了較為保守的稱呼。
“願主的恩典常伴您和您的領地,尊貴的閣下。我是醫院騎士團的修士,蒙主引導至此,祈願您原諒我的冒昧打擾。”
老者臉上沒有不悅神色,修士心中稍安,大方與之對視,實則越過他觀察主座後方掛毯上的紋章。
這類印染編織品大多價格不菲,且沒法用常規方法清洗,即便認真保養,也很容易從無法避免的老舊髒汙中看出漫長的使用史。
紅白或紅銀為底色的二分徽章上,用金線繡著尖端朝下的劍與長槍,兩柄武器相互交叉,穿過後方巨口獠牙、身披鱗甲的野獸。
精致張揚的圖案看得菲爾德走神了片刻,以致忘記掩飾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驚訝。
他是見過點世麵的人,即便在敦靈,設計如此華麗大膽的家徽也比較少見,而且上麵還沒有什麽隨不斷分枝形成的多餘圖案信息,說明可能跟來源家族的關係比較近。
隨即,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迅速將注意力轉回餐桌,祈禱沒被發現。
“我在無計可施下,聽聞這裏有著世代敬主虔誠的家族,於是便跟隨主的指引來到您門前,來懇求您的幫助。”
坦白來說,抱有太大希望是不太可能的。守著這麽個偏僻村落的家族,明顯不會有多餘人力財力可供揮霍,從進門到現在連個傭人都沒看到。
但這宅邸……不,應該叫小型堡壘,又比普裏耶爾男爵的住處可靠多了,相應工程量也不小,和明麵上的經濟狀況不太匹配。也可能人家有著大筆祖上遺產,隻是生活風格樸素呢?
“若主以我的手行祂的旨意,那便是我家族之榮幸,請直言所需。”老者頓了頓,扭頭望向身後的掛毯,“雖已不複往昔榮光,連先祖之名都不為後人所知,但天父仍記得我們在祂壇前立下的誓。”
“您的仁慈慷慨足以讓天父動容。”事情順利得不可思議,菲爾德幾乎要感動落淚,趕忙告知情況,“是這樣的,我的一位朋友前幾天不知怎麽的犯了瘋病,騎馬往山裏去了,希望能有熟悉本地情況的幫手,一起把他帶回來。”
老者摩挲胡須的手停住了,看向中年人認真道:“本尼,你帶著盧錫安跟這位修士去一趟,快些,現在就出發。”
被稱作本尼的中年人對突兀的要求毫無不滿,當即應下,起身離席。
“請跟我來吧,父親說得對,我們得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