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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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灼早忘了他和單飛白初遇時, 自己正要去做什麽。
    但那絕不是一件要緊事。
    不然他不會半道拐了彎,去做那麽一件無聊的事情。
    彼時,“海娜”正在寧灼的打理下蒸蒸日上。
    最初, 寧灼的人脈承接於傅老大。
    傅老大好像跟很多地下世界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交情。
    但這種交情有些古怪,不遠不近, 不鹹不淡。
    偏偏聽到一個“傅”字, 誰都能賣他三分薄麵。
    寧灼將這三分薄麵, 發揮出了十分的效用。
    人都說, 寧灼是個獨狼的性子, 可真要給他一群狼,他硬是能管得服服帖帖。
    即使僅僅是承接一些運送、安保的工作,不走旁門,不走歪路,寧灼也以極強的行動力和出色的即戰力, 帶著整個“海娜”創下了一套漂亮至極的業績。
    18歲的寧灼, 個頭隻有一米七六,後來在22歲抓緊時間又發育了一波, 才突破了一米八大關。
    放在普通人裏,他當然能算高挑。
    然而, 但凡能在雇傭兵這種行當裏混出頭的, 都是越悍越好。
    身高、體重, 都是“悍”的硬指標。
    整個“海娜”裏,比寧灼精壯彪悍的男人多了去了, 一走出去,寧灼永遠是中間最瘦弱的那個。
    偏偏寧灼戰力非凡, 又是個能做主的, 加之“海娜”的大多數人都承過他的情, 和他是換命的情分,因此那些高大威猛的“海娜”隊員對他永遠是眾星捧月,心悅誠服。
    ……那畫麵看上去相當震撼。
    旁人實在不能理解一群大老爺們兒能對一個年輕人這樣敬服,他們隻好結合寧灼那和雇傭兵身份格格不入的相貌和身段兒,略加揣測,頓時了然。
    哦,好大一隻漂亮兔子。
    就是不知道那小身板吃不吃得消。
    寧灼在外的聲望是好是壞,平生最愛大撒把的傅老大從不操心。
    一開始他隻是單純撿個崽來養,好調節一下枯燥無味的生活。
    後來崽開始交朋友,他也無所謂,多做幾碗飯的事情而已。
    直到有一天,傅老大才發現自己要投喂的人似乎有些過多了。
    這時候寧灼默不作聲地拿給了他一份名單,上麵一串串總計二十來個人名,看得傅老大眼珠子發直。
    這麽多人?!
    ……什麽時候從哪兒鑽出了這麽多人來?!
    他就此和寧灼進行了一次深談。
    寧灼表示,在這種亂世想要多賺點錢,拉人入夥是必須的。
    至於為什麽要用傅老大的名頭招徠各色人等,寧灼的理由是他年紀還小,做事可以,但需要背後有個人幫他壯一壯聲勢。
    傅老大當然知道他在扯幾把蛋。
    寧灼心裏深深恨著的那個人,現在已經爬到他高不可及的雲端去了。
    寧灼幾次遇到危機,險死還生,都是靠著恨意逼自己活下來的。
    他想要複仇,首先得攢下自己的資本。
    不過,傅老大向來心大。
    他想了想,覺得寧灼還肯編個理由騙騙自己,也不是完全的不乖,於是一掃要伺候這麽多人的沮喪之情,高高興興地做他的後勤工作去了。
    說起來,從寧灼認識傅老大以來,他就發現這人怪異且神秘,對清潔打掃、洗衣烹飪等等家政工作有著遠超常人的癡迷,而且做得相當不錯。
    有了這位腦回路異於常人的老大在背後為他做旗,寧灼幹得越發風生水起。
    “海娜”基地落成後不久的一個冬日,寧灼要去幹一件不大重要的事。
    騎著摩托車路過一處以賭場而聞名的下城區街道時,寧灼被冷風吹得口渴加胃痛,就在街邊的自動販賣機旁停下,買了袋不知道是用什麽豆榨成的飲料。
    這種街區裏販賣的食物,色香味當然是一樣沒有,黏糊糊的,但勝在夠燙夠熱,喝下去舒服。
    在寧灼認真地喝這袋飲料時,他瞥見了一輛停在街角的車。
    賭場的夜永遠是最熱鬧,也透支了白天的精力。
    因此正值中午的街道了無生氣,四壁都是空蕩蕩的,陽光照下來也沒有幾分暖意,隻剩下白花花、涼陰陰的光汙染,晃得人眼暈。
    那車出現得怪,停得也怪,歪歪斜斜的,好像是出了什麽急事,臨時停靠在這裏。
    很快,寧灼就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一個被剝得隻剩下一身單薄裏衣的少年,被倒提著從一條小巷裏押了出來。
    他似乎受了傷,閉著眼,頸部滲著鮮血,出血量不小,將他上半身都染汙了一大半。
    車裏有個頭破血流的人,正在給自己裹傷,見到那小孩被拎回來,不由分說,劈麵打了少年一個耳光。
    他沒什麽反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弄暈了。
    把小孩拎回來的那人幸災樂禍的聲音一路飄到了寧灼耳朵裏:“撒個尿的工夫,你連個崽子都看不住?!”
    車就這樣開走了。
    寧灼上半身靠著儀表盤,喝完了半袋剩下的飲料。
    這裏不是“海娜”的地盤。
    這個小孩他不認識。
    綁架犯看起來隻有兩個,但不知道背後還有多少組織,他會得罪人。
    寧灼把所有的理由都想透了後,打開通訊器,撥通了“白盾”的報警電話。
    這本來就該是他們的業務。
    那邊傳來了一個悅耳且禮貌的機械男音:“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現在正是午餐時間,我們的工作人員稍後便會返回,請稍後再撥。”
    隨即電話自動掛斷。
    寧灼低聲罵了一句:“操。”
    他收起腳架,開啟靜音行駛模式,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那輛車。
    寧灼一路跟蹤,一路琢磨,自己為什麽要幹這麽狗拿耗子的事。
    下城區裏幾乎每天都有劫掠、敲詐、綁票、人口販賣的事情發生。
    該作為的“白盾”不作為,他一個靠接單養家、看錢說話的雇傭兵,想要管也管不過來。
    但寧灼還是來了。
    車子開到了一家荒僻的農場,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銀槌市的土地條件惡劣,能種活作物的天然土壤隻得百畝。
    那自然是為富人服務的。
    可總有人不死心,喜歡花大價錢租賃下土地搞種植,想要發展出一片屬於自己的桃源鄉,能隨時隨地吃到從土壤中自然生長的東西,而不是人工合成的生物蛋白。
    這裏就是一塊失敗的試驗田。
    農業化和工業化的痕跡在這片土地上共存。
    一隻朽爛的稻草人,頭上綁著獵獵而飛的靛藍色風馬旗,偎靠著一株枯死的、不知是玉米還是高粱的作物,寂寥而悵然。
    自從被廢棄後,這裏就變成了一個露天的工業垃圾場。
    集裝箱在荒草蔓生的土壤上搭建出一條複雜的迷宮,雜草因為失水而幹涸,踩上去會發出脆裂的細響。
    四周地勢過於開闊,好在這條道路兩側挖了深而長的路肩,寧灼藏身其中,才確保這一路尾行沒被發現。
    可直到深入虎穴,繞過一堆堆的集裝箱,寧灼也想不通自己來這兒做什麽。
    他摸著布滿鏽跡的集裝箱凹槽,一邊走,一邊覺得自己像個傻x。
    走到人聲來處,寧灼從暗處探出頭來,正好看到那個倒在地上的孩子。
    巧的是,他正麵朝著自己。
    孩子的情勢遠比自己那時來得凶險。
    他身上應該有一道新鮮而深邃的刀口,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外滲血,雙手則被鋼索反絞著綁在身後,足足纏了三四圈,雙眼也被黑布蒙住,嘴裏被塞了什麽東西,可以說絕無逃跑機會。
    那件單薄的裏衣絕沒有任何禦寒功效可言,他的腳腕露了出來,微微蜷著,關節處凍得青蒼蒼的。
    然而,僅僅從他的輪廓,寧灼就能瞧出他的皮相骨肉,都是那些人口販子口中的“尖貨”、“一等品”。
    而他麵前還是隻有那兩個男人,正麵對著他商量些什麽。
    寧灼縮回藏身處,掏出了通訊器,猶豫了一下。
    這事兒本來就是他自作主張,是源自於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貿然拉兄弟們入局,是不負責的行為。
    寧灼看得出,那孩子衣服和手腳都髒兮兮的,破皮髒汙,像是一隻喪家的小狗。
    即使救了他,也未見得有一分錢的報酬。
    隻這一停頓,寧灼突然覺得周遭的空氣流向有些不對。
    從他頭頂,傳來了一聲細微的“咯吱”聲。
    緊接著,一道巨大的陰影從寧灼頭頂泰山一樣直落而下!
    不好。
    ——有人在集裝箱頂!!
    寧灼靈捷異常,倒轉身體,避開了朝自己腦袋上抓來的一隻帶有濃厚機油味道的巨手,勉力撤出了來人的攻擊範圍。
    在集裝箱與集裝箱之間構成的狹小走廊裏,寧灼被堵得無路可逃。
    他抬起頭一看,瞳光驟縮。
    這個人……或許不應該被叫做人。
    他是個比寧灼足足高上了七八十公分的改造人。
    在發現義肢的方便後,有不少人主動去接受義體改造。
    然而有狂熱者,致力於把自己用機械全方位武裝起來,不惜切割自己的肉·體。
    也即所謂摒棄血·肉,機械飛升。
    但寧灼相當了解這種改造的後遺症。
    切除一部分肢體,用新的零件替換,絕不等於換掉一塊電池、一根螺絲。
    這對狂熱追求力量的人來說,是另一種不自知卻甘願沉淪的地獄。
    眼前的改造人已經將自己全身上下都改裝成了機械,除了眼睛和鼻子,連下嘴唇也是泛著青灰的合金。
    寧灼眼望著他,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
    眼前就這麽三個人,一個核心輸出,兩個從旁輔助。
    就這樣巧。
    配置都是這樣的相像。
    寧灼心裏清楚,綁票這種髒活,人多並不好,手雜眼雜口雜,最好是二人以上五人以下的團隊,因此三人搭夥再正常不過。
    自己沒有必要非把過去自己的遭遇和這個孩子等同起來。
    他不應該這樣憤怒,這樣衝動,這——
    不等他把念頭想盡,寧灼便抬起左手,握住了自己機械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右腳一踏地麵,不進反退,從右臂中錚然拔出一柄烏色液金製成的長劍,橫斬向仿生人的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