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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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上要過年,所有單位的業務都陷入停滯,一切等過了年再說。
    有親戚的忙著走親戚,有工程的忙著結款,有業務的忙著給甲方送禮,尹炳鬆作為一個標準的社會人,這是他最忙的節骨眼,整天夾著手包,後備箱裏裝滿煙酒到處送禮請客。
    之前承包的路橋工程款終於下來了,有幾十萬現金和一輛抵賬的八手十萬公裏卡宴,尹炳鬆頓時嘚瑟起來,請客的規格都上了一個台階。
    和好大哥們在酒桌上稱兄道弟,喝大了嘮心靈嗑,會讓尹炳鬆膨脹,覺得在江尾就沒有自己辦不成的事兒。
    混社會,不能隻靠好勇鬥狠,腦子才是最犀利的武器,尹炳鬆決定不正麵出擊,而是側麵迂回,用複雜的計策把玉梅餐飲搞垮。
    玉梅飯店所在的沿街門麵房屬於街道辦事處,尹炳鬆計劃運用手段讓主管這事兒的副主任不再給他們續租,再找到集團後勤處的好大哥,請他行個方便,把對麵的三層房子都租給玉梅餐飲。
    雙管齊下,一邊推一邊拉,設下陷阱,誘敵深入,等武玉梅租下對麵三層門麵房,簽下長期合同,再出巨資裝修,等到快開張的時候,消防隊那邊卡一下,就能讓他們生不如死。
    這條連環計不動刀兵,就能把他們搞破產,到最後還不知道是誰搗的鬼,可謂高明至極。
    尹炳鬆都佩服自己的智慧,如果生在三國時代,那就沒諸葛亮啥事了,第一謀士必須姓尹。
    ……
    以前都是在家吃年夜飯,現在大眾生活質量上去了,除夕晚上會選擇飯店,但並不包括低端飯店,而且年後初一到初六也是在家裏吃剩飯打麻將為主,鮮有人出來喝大酒的。
    玉梅飯店的定位就顯得比較尷尬了,達不到包年夜飯的層次,過年期間反正沒啥生意,不如歇業回家,飯店是勤行,一年到頭忙碌,難得有機會回家。
    武玉梅和小紅結伴返鄉,謝文俠和張聰母子就住本市,回家更加方便,唯有杜麗母子無家可歸,杜麗和丈夫的婚姻是不被家庭祝福的私奔,現在男人沒了,她哪兒都去不了,隻能繼續住在馬軍侯家。
    馬軍侯是船廠工人子弟,父母雙全,但是不跟兒子住在一起,而是在郊區跟大女兒一家住,上百平米的院子,占地幾十畝的魚塘,還有一輛馬力十足的機動三輪,小日子不要太愜意。
    馬老爺子給兒子打電話,問過年歇班麽,如果歇班的話,就到大姐家來吃飯。
    “正好輪班,我是單身漢,我不值夜班誰值夜班。”馬軍侯這樣回答。
    這隻是其中一個理由,他明明可以調班的,最主要是他放不下杜麗母子,大過年的把一個冷冷清清的家丟給娘倆未免太過殘忍。
    除夕前一天,杜麗就把過年的菜備齊了,雞鴨魚肉樣樣俱全,家裏也打掃的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窗戶上貼了紅色的倒春字,趁著太陽好,把衣服被子也都曬了。
    陽光燦爛,陽台上曬滿了衣服,李臣在房間裏念英語課文,杜麗隻穿著一件緊身毛衣,站在椅子上擦窗戶,從側麵看過去,這個生個孩子的女人腰肢依然是不盈一握,隨著擦窗動作的幅度輕輕搖曳生姿。
    馬軍侯眯縫著眼睛看著這一幕,陽光從外麵掃進來,無數細碎的塵埃在光輝中纖毫可見,為這幅場景打上朦朧的光暈。
    他有些恍惚,似乎日子本來就是如此,這就是自己的生活。
    忽然有人敲門,馬軍侯想去開門,杜麗麻利從椅子上下來,說我來吧,可能是樓下大嬸還水舀子。
    打開門,兩邊都傻眼了。
    門外站著兩位老人和一個中年婦女,拎著一大堆東西,他們看見杜麗,先是懷疑走錯門了,抬頭看看門牌號,沒錯啊。
    杜麗意識到這是馬軍侯的父母姐姐到了,她落落大方的打招呼,請叔叔阿姨大姐進門。
    二老對視一眼,同時咧開嘴笑了,小二子可以嘛,不聲不響自己把老大難光棍漢的問題解決了,這一定是兒子的女朋友,看起來秀氣又幹練,形象這一關就先過了。
    三人進門,大姐說小二你下樓去把車裏的東西拿上來,你姐夫帶著工人過年,我們就來給你過年了,車裏全是吃的。
    馬軍侯顛顛的下樓去了,這邊杜麗喊道:“李臣,出來給爺爺奶奶打個招呼。”
    上六年級的李臣已經有一米六幾的身高,從書房裏出來還捏著英語書,他向三人鞠躬致意:“爺爺奶奶阿姨新年好。”
    兩個老的都驚呆了,這是怎麽話說的,找了個帶犢子兒媳婦啊。
    “好好,這來的急,連個紅包都沒預備。”大姐說道。
    兒媳婦就在麵前,二老心裏有話也說不出,隻能以眼神互相交流,忽然老太太被室內的新氣象驚到了。
    這還是俺們老馬家的房子麽?
    肯定還是,因為硬裝都沒改變,隻是老舊的牆裙地板瓷磚全都擦拭的閃亮,任何角落都沒有灰塵,老太太心裏一動,走到廚房去看,煤氣灶上麵牆上幾十年的油汙都擦幹淨了,換氣扇上陳年蜘蛛網也不見了,鍋裏燉著肉,水盆裏放著魚,筐裏有菜,年夜飯預備的妥妥當當。
    從廚房出來,再看其他房間,布置的井井有條,換了新窗簾,擺了新綠植,陽台上曬著被子,散發出陽光的味道。
    回到客廳,老頭正倒背著手欣賞一麵牆的獎狀。
    “小朋友,你年年拿三好學生啊。”老頭問道。
    “嗯,我還是班裏的學習委員呢。”李臣點點頭,孩子明白自家母子寄人籬下的處境,在房東伯伯的爸爸麵前表現的彬彬有禮。
    老頭忽然說道:“大丫頭,你在這陪著他們娘倆,我和你媽下去幫著搬東西。”
    不由分說拉著老太太出門下樓,在樓道裏遇到吭哧吭哧搬著一隻豬頭上來的馬軍侯。
    “二小子,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不和我們說一聲。”老頭埋怨道。
    “我……我是見他們可憐。”馬軍侯說。
    “幫人家養兒子,你學雷鋒也不能學成這樣啊。”老太太也生氣。
    “她幫我做飯洗衣服,我就……”馬軍侯總是說不完就被打斷,老頭手一揮,“我們堅決不同意。”
    馬軍侯說我都答應人家了。
    “找啥不好,非得找個二婚的,找個二婚的也就算了,還找個帶孩子的,咱就這麽急麽?”老頭氣的眉毛胡子都在跳動。
    馬軍侯這才明白誤會了。
    “搞錯了,人家娘倆隻是我的房客,我把兩間屋租給他們住的。”馬軍侯說。
    空氣忽然凝固,老頭老太麵麵相覷。
    “好像是有三張床,分開睡的。”老太說。
    “娘倆實在可憐……”馬軍侯用最短的語言把杜麗母子的情況介紹了一遍,二老恍然大悟,雖然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但老馬家的人總歸是古道熱腸的,這大過年的,來都來了,就一起過唄。
    三人拎著東西上樓,氣氛為之一變,從尷尬謹慎變成歡樂喜慶,廚房裏三個女人忙著做年夜飯,外麵三個男人坐在一起嗑瓜子抽煙嘮嗑。
    老頭對李臣說:“我考考你,你背一首關於過年的詩。”
    李臣張嘴就來:“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老頭鼓掌:“好!好孩子,咱們爺幾個把春聯貼上吧,剛在集上買的,現在都是印刷的了,不像以前,都是找老先生用毛筆現寫的。”
    李臣說:“爺爺,我就能寫。”
    老頭說:“二小子,筆墨紙硯伺候。”
    樓下小賣部就有紅紙,毛筆墨汁家裏有,安排停當,李臣懸腕在裁剪好的紅紙上寫下春聯,寫的顏體字,筆鋒略顯單薄幼稚,但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春聯寫的是“迎喜迎春迎富貴,接財接福接平安”橫披是“吉祥如意。”
    詞兒是俗了點,但老人家喜歡。
    廚房裏,老太太和大姐兩人都是幹活的一把好手,杜麗比她倆還利索,到底是飯店裏幹活的,廚房裏的業務沒人能贏過她,光是雙刀剁肉餡的絕技就把這娘倆比下去了。
    娘倆交換一下目光,意味深長。
    ……
    就在同一個小區的十七號樓,向家也在預備年夜飯,他們家可就差遠了,從老兩口到小女兒,再到外孫女,沒一個擅長廚藝。
    去年春節時,向沫還在人世,所有的菜都是她一個人做,現在會做菜的人沒了,其他人隻能硬著頭皮上。
    向冰係著圍裙,像模像樣的準備做菜,可是煤氣灶突然打不著火了,也不知道哪裏出了毛病。
    難道除夕夜就隻能吃泡麵麽?
    好在向東鳴是工程師出身,修理個煤氣灶小菜一碟,老人家打著手電慢條斯理的修著,向冰打算去超市買點蔬菜應付一下,打開門就看到對麵鄰居上樓來,拎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袋。
    “黃師傅,過年好。”向冰打了個招呼,“老板娘呢?”
    “她們返鄉了,就我一個人。”老黃說。
    向冰眼珠一轉,老黃是個廚子,何不請他來家做飯,大不了請他一起吃團圓飯唄。
    “不如你到我們家湊合一頓得了。”向冰立刻發出邀請。
    “不好吧?”易冷隻象征性的客氣了一下,就被向冰拉進了門。
    向工夫婦對這位鄰居早已熟悉,雖然覺得不好,倒也不算排斥,向冰說老黃廚藝了得,咱們今天就嚐嚐他的手藝,說著把圍裙幫易冷係上了。
    小姨子是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易暖暖也很開心黃叔叔能來家裏一起過年,易冷檢查了一下家裏的備菜,又回對門拿了一堆調料和配菜來,幫老丈人修好煤氣灶,這就開始做年夜飯。
    他不需要人幫手,廚房是北向陽台,空間很小,容不下兩個人閃轉騰挪。
    飯店廚師在家裏做菜,屬於大材小用,家裏煤氣灶火力不足,隻能慢慢來,易冷做的很認真,他等這一天等了十五年,沒想到等來的時候,妻子已經不在,而自己也是以鄰居而不是女婿的身份登門。
    鍋碗瓢盆,煎炒烹炸,易冷甚至還炸了一鍋丸子。
    大菜不停上桌,擺在中央的是一條魚,象征連年有餘,平日裏老人家做菜很粗糙,魚是魚肉是肉,沒有配菜做裝飾,而易冷不僅做的色香味俱全,還用瓜皮搞了一個小小的雕刻。.
    向冰站在椅子上,用手機俯拍了一張全景圖,準備ps之後發到朋友圈炫耀。
    “女孩子不會做飯,也不嫌丟人。”向工嗬斥道,拿出一瓶瀘州老窖來請易冷入座,爺倆喝一杯。
    “過年了,喝點酒喜慶。”向工說。
    易冷接過裝酒的盒子,開包裝,開瓶,杯子他又都重新洗了一遍,一個個晶瑩剔透,一家五口人坐在圓桌前,電視機已經打開,春晚還要很久才直播,現在放的是其他節目,滿屏幕的大紅大紫,劉德華穿著紅襖唱著恭喜發財時不時出現。
    家裏有五口人,但易暖暖又拿了一雙筷子放著,代表媽媽也一起過年。
    恍惚間,向沫似乎就坐在身邊。
    這注定是一個難忘的除夕夜,易冷不但做的一手好菜,還很會嘮嗑,尤其哄老人開心,專撿對方擅長的聊,話題一直保持熱度不冷場,但也有一個副作用。
    那就是向工在女兒喊易冷為老黃的時候糾正道:“這孩子一點規矩都沒有,喊黃叔叔。”
    易冷心說我有那麽老麽,還是說老頭兒擔心自己覬覦他小女兒,提前掐滅在萌芽狀態。
    凡事見好就收,保持分寸感距離感是起碼的禮貌,在年夜飯吃完,春晚還沒開播之前,易冷就告辭了。
    而在二十五號樓一單元501,歡樂的家庭聚會還在繼續,一桌子菜出自馬軍侯的老娘,大姐和租客杜麗之手,她們還讓這幾個老中小爺們猜哪道菜出自誰手,打分評價,這簡直全是送命題,即便直男馬軍侯也會說全都是一百分,都好吃的
    不得了。
    年夜飯是個漫長的過程,擺上桌的菜起到的更主要是儀式感,要吃還是得吃餃子,不吃餃子能算過年麽。
    一大家人圍著包餃子,連李臣都能包像模像樣的餃子,杜麗在其中一個餃子裏包了一枚小小的硬幣,誰能吃到就是最幸運的人。
    這個餃子其實做了暗記的,杜麗盛到碗裏一眼看到,不經意間撥給了馬軍侯,這個細節被大姐瞄到了。
    馬軍侯咬了一口餃子,嘎嘣脆響,吐出硬幣來炫耀:“我中獎了!”
    電視機裏的春晚都不如他們家歡樂。
    餃子吃的差不多了,零食擺上桌,老兩口精神頭十足的看著春晚,大姐拉著杜麗聊家常,各種套話。
    節目開始無聊的時候,老馬拿出一個紅包遞給李臣:“孩子,爺爺給你的壓歲錢。”
    李臣有些不知所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探尋的目光看向媽媽。
    杜麗忙說這可不能要,這是一種中國式的儀式,別人給,你必須拒絕,而且態度要堅決,動作要決絕,對方就會更加賣力的塞給你,這就叫撕吧。
    這邊是馬大姐出麵,和杜麗好一番撕吧,嚇得李臣以為媽媽和阿姨打起來了。
    “又不是給你,這是給孩子的壓歲錢。”馬大姐終究還是把紅包塞給了李臣。
    杜麗氣喘籲籲,表示實在撕吧不過他大姨,於是讓李臣給爺爺奶奶大姨拜年。
    李臣是真懂事,當即跪下磕頭,說了一堆吉祥話。
    老馬開心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仿佛跪在麵前的是自己的親孫子。
    老頭隻有一個外孫女,想孫子都想瘋了,無奈小二子不爭氣,這麽大年齡找不這對象,其實經過一番接觸,老兩口心裏都有數,小二子這個歲數再想找二十來歲小姑娘怕是有點難,找三十歲老姑娘又怕對方各種毛病。
    而杜麗就不錯,雖然帶著孩子,但也證明她能生養,基因好,看這孩子長得挺好看的,學習又好,再生個老二,估計也一樣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