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路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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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水坑邊上,有幾個打完黃豆堆起來的柴火垛,高高低低地像是幾個塌了的碉堡。
    這些打黃豆的人呢,怎麽總是這麽馬虎,黃豆還沒有打幹淨,就垛在了這裏。每回下雨,還沒等天晴,我就經過這裏去上學,總能看到那垛邊上的泥地裏,彎彎曲曲地長出一些又嫩又肥的黃豆芽來。
    所以當我覺得天快黑的時候,其他的同學都已經遠遠地走開了。我就一個人搬著小板凳,背著書包,沿著大路慢騰騰地往家走。
    還有一點,就是這墳頭邊上,經常有長蟲皮落下,好幾次,我上墳時,都看到了,感覺像是破布條,走近翻過來一看,才知是蛻久了的長蟲皮。
    大隊部是小學,往北就是我莊上的三十三畝地,過了機井房跟洪家墳那片快被壓平的墳塋,就是瓦窩地的那個四方大水坑了。
    我每回走到這裏,都要停下來,看看這大坑邊上的柳樹,為什麽都那麽歪著脖子往外長,而且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這麽粗。
    就是很奇怪的一點,別家的祖墳上,不是生長永遠不絕根的野構樹,就是生長到處攀爬的糖雞屎秧,而這三個墳頭,除了偶爾長幾棵刺角芽跟茓草外,其他的野草或者野樹,都不會長。
    我父親連忙哄著我,給我擦眼淚說:“小良別怕,小良別怕……”就一手抱著我,一手撿起了小板凳,胳膊裏夾著扁擔,後麵跟著汪汪叫的大黃狗,回了家。
    到家裏,我就發起了高燒,等幾天過去,我高燒退了,再去上學,看到路邊的柴火垛不知道怎麽隻剩下幾片灰燼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聽我嬸子和我媽說,我爺和我奶都特別喜歡我小姑。可能是因為我小姑是我爹他們姊妹四個中最小的吧。所以家裏有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我爺我奶他們都會盡著我小姑。
    後來家裏有第三代人,我小姑也就慢慢長大,一直到嫁了人。聽說,我爺去世的時候,我小姑愣是沒有流一滴眼淚,後來我問過我奶好多回,我奶也是閃爍其辭。
    其實我小姑人是長得非常漂亮,而且心眼也非常多,每回從婆家回來,不是帶點時令的果蔬,就是到街上給我奶扯幾尺的確涼什麽的,常常能哄得我奶心裏美滋滋的。
    而吃過飯後,趁我爹他們不注意,我奶會偷偷給我小姑塞錢,有好幾回我藏在我奶的門仡佬裏想偷吃我奶床頭的果盒就看見了。
    而且我很明顯地感覺,如果是我爺的話,那長得也太快了,這才多大一會兒,就快到路邊的半截電線杆那麽高了,而且胖得簡直沒了邊,往我這方向走路的樣子,感覺像是在一左一右地搖晃……
    我聽到那聲音,分明是我爺的,還在一邊搖晃,一邊向我招手:“小良啊小良,我是你爺啊,你快過來啊,我給你糖吃……”
    我想到我爺躺在門板上的樣子,就突然間嚇得要命,手裏搬著的小板凳也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這時我隱隱聽到了遠處有狗叫的聲音,還有我父親喊我名字的叫聲傳過來。
    這些柴火垛,現在看過去,顯得灰蒙蒙的,天快要黑了嘛。我一個人不知道從哪裏撿到一個半截磚頭,一邊往前踢著走,一邊嘴裏胡亂得說著話。
    看到什麽就說什麽,就在我快要走到大坑邊柴火垛時,我看到有一個灰禿禿的影子慢慢地從柴火垛後麵閃了出來。
    我還以為是過路的人呢,就一邊看著一邊往前走。那影子是向著我的方向慢慢走到路中間的,我往前走幾步,那影子好像就長大一點點,開始跟我差不多高,後來沒幾步之後,竟然快有我爹那麽高了。我竟然不知道怕,還想繼續走過去。
    而那個影子走出柴火垛那塊地方,就停下來,感覺是伸出手來向我招了又招,接著就張口向我喊:“小良啊小良,你過來啊,我是你爺啊,我給你糖吃。”
    我一聽這個,就突然想起來,我爺死的那天,我也是看到我爺在人後麵,衝著我招手,又說給我糖吃。後來我就發了癔症。現在這影子,我看不真切,不知道真的是不是我爺。
    有好幾回,我跟我媽說了,我媽就叫我拿一個黃瓷碗,去撿那些發了芽的黃豆,好幾回都撿了多半碗,回家交給媽,常常是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桌子上就會多出一個好吃極了的黃豆芽菜。
    還有就是這大坑裏的水,怎麽總是這麽多,還這麽黑。而且每回在看到那水麵呲溜呲溜箭一樣飛過的水長蟲,就是怪它們為什麽長得這麽醜,還那麽細。
    我正要張嘴大哭,沒想到那個灰禿禿的影子,好像閃了一下鑽進了柴火垛裏了。從對麵,跑過來一個人,我一看果然是父親,他拎了個扁擔急急忙忙地往我這裏跑,後麵還跟著我家那個大黃狗。
    我看到父親近了,就哇地一聲大哭出來。父親跑過來把我抱住,連聲問我咋了,我說剛剛看到我爺了,還指著柴火堆,說我爺鑽進柴火垛裏了。
    後就把萬字頭大紅鞭炮繞著三個墳頭鋪好,等大家都磕完頭退到一邊,點著鞭炮,炮聲畢剝不絕於耳。
    我常常能看到父親滿麵愁容,洗得發白的外套,在冷風中顫抖。放完鞭炮,由父親和叔,挨個兒給三個墳頭添土,然後是我們孫子輩的。
    我爺爺自從那次之後,就永遠長眠在老溝上了。每逢清明春節,我都會隨父親拿著鐵鍁扛著火紙跟鞭炮去老溝的祖墳上,給他們磕頭添墳。
    每次,都是由我從老爺開始,給他們先點火紙,再鄭重地理平衣裳,跪下來,連磕三個頭,嘴裏說著,老爺起來拾錢,大爺起來拾錢,爺起來拾錢。
    記得有一回,我都上學了,剛放學,正跟著大家背著書包,搬著小板凳,順著大隊部那條大路往家裏走。
    當時天近傍晚,由於我邊走邊看路兩旁那高大的楊樹上,是不是有馬意千兒伏在枝頭紮紮地叫,或者是看有沒有楝巴哥兒扇著黑白相間的翅膀在樹上邊叫邊吐楝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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