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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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妙貞這人的骨子裏頗有些一旦決定了什麽目的就完全不計較付出與後果的執拗。
    就像她可以為了緬懷趙肅乾就讓自己在深宮裏閉門自守,也可以為了幫趙肅睿穩固後宮,對曹太後的所有刁難都唾麵自幹。
    就像她身為待選太子妃的小官家女兒,也敢把混世魔王一樣的趙肅睿摁在地上痛揍。
    現在,她為了保護雲山公的女兒,也已經決心讓寧安伯府湮滅於燕京城中。
    看“沈時晴”一直默不作聲,林妙貞還以為她是不信自己,又說:“雖然我這些年不問世事,弄垮一個落魄伯府也不難,陛下現在正在清查弊政,當年謝文源籌措軍糧不利,讓朝廷損失了好大一筆銀錢,還是靠雲山公說情才沒有被多爵,既然他恩將仇報,咱們就隻管把該給他的給他就是了。”
    趙肅睿看著這樣的林妙貞,無端覺得屁股有些痛。
    他張了張嘴,剛把“皇後”兩個字說出口,又被林妙貞打斷了:
    “我比你略大一點,就自稱一聲姐姐,沈妹妹你聽姐姐的一句勸,你今年才二十多歲,正該把寧安伯府甩在身後大步往前走,我知道你像雲山公那般心善,不忍心謝家覆滅,可你想想,謝家這樣的滿屋子齷齪小人又怎麽會隻禍害了你一個?”
    “林、林姐姐。”重新叫出這個稱呼,昭德帝心中五味雜陳。
    被叫了一聲“沈妹妹”,他再怎麽說出自己身份?
    還有……
    “林姐姐,您怎麽會出宮來?”
    趙肅睿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沈三廢那個家夥因為怕被林姐姐懷疑身份才把她給趕出宮的。
    “陛下讓我出來的。”想起“趙肅睿”勸自己的話,林妙貞臉上笑吟吟的,“出來了幾次,我現在覺得從前那幾年也真是白過了,沈妹妹,你也一樣,不要覺得雲山公去了你就應該謹小慎微地過日子,謝家那種醃臢地方就不是你這種人該待的。”
    從前那些年……白過了?
    趙肅睿微微仰起頭,看向滿麵笑容的林妙貞。在宮裏的時候,林妙貞看見他也總是笑的。
    他把林妙貞當嫂子,當好友,當難得的親近人,朝堂上的不順也好,研製新火器的憧憬也好,平定八方的野心也好,他都毫無保留地告訴林妙貞。
    可是林妙貞在他麵前從來沒像這樣神采飛揚。
    一張明豔的臉龐像是能發出光來,仿佛這個世上沒有她不能做的。
    趙肅睿晃了下身子,隻覺得自己的屁股仿佛更疼了。
    他當了皇帝這麽多年,最擅長的就是從別人的言辭中聽出他們的本心,他聽出了林妙貞的本心,短短一段時日裏,頂著他的殼子的沈三廢在林妙貞的心裏有了別樣的分量。
    眯了眯眼睛,他的目光從林妙貞的臉龐上劃過,終於說:
    “林姐姐,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能寫出先太子扇子上的話麽?”
    林妙貞怔了下,又笑了:“沈妹妹你是不是曾經見過先太子?”
    眸光微沉,趙肅睿掙紮著從巨大的驚奇中撿回了自己的心機,按照他最初的預想,他要找機會入宮當著林妙貞的麵說出自己的身份,林妙貞自然會站在他的這邊為他所用。可現在的林妙貞,並不是從前的林妙貞,如果他貿貿然說出他才是趙肅睿,就是讓林妙貞在他和沈三廢之中選一個人,可他,偏偏不想讓人選。
    他拿回自己的身體,是天經地義之事,就像他當皇帝,是因為他是趙氏血脈,是先帝之子,是天命所歸,不是被人推選而出的。
    沈三廢她做下了這麽許多的荒唐事,怎能不露出馬腳?
    林妙貞此時剛剛能出宮,玩心正盛,就如初生牛犢,過些日子,她自然會發現沈三廢身上漏洞百出,到時候她定會主動來尋真正的陛下。
    到時,才是他的“名正言順”。
    藏在袖子之下的拳頭緩緩握緊,趙肅睿的唇角輕輕勾起一抹笑。
    “林姐姐要是想知道,不妨回宮問問陛下。”
    陛下?
    這和陛下有什麽關係?
    林妙貞茫然不解。
    包間的竹編小門打開,幾個精壯男子端著杏花樓的幾道招牌走了進來,趙肅睿一眼就認出來這些人是西廠的番子,可見林妙貞出宮一件事自始至終都被穩妥護著。
    他心裏一鬆,也不再打算再多說什麽,兩人對坐吃了些東西,林妙貞先結賬走了,趙肅睿留在了包間裏,拿起一個酒壺,惡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沈三廢!
    她以為這些微末好處就能讓她穩固後宮?
    她以為她的那些什麽空口白話的什麽清除弊病就能讓她坐穩了帝位?!
    一片碎瓷崩在了被推開的門上,趙肅睿一聲爆喝:“滾出去!”
    一角繡著飛羽紋的白緞子入了他的眼簾,伴著一聲輕笑。
    “這位姑娘性子也太暴烈了些,這般易怒,對身子不好。”
    聽見這個聲音,趙肅睿猛地抬起頭,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兩步竄過去一把拽住了對方的衣襟。
    “沈!三!廢!你好呀!你竟然敢讓一國之後出宮!”
    看見屬於自己的那雙眼睛裏怒意熊熊,沈時晴笑著往前走了兩步,反手關上了房門。
    “趙肅睿”身材頎長,“沈時晴”在女子中也不過是中等身量,兩人貼的極近,屬於女子的身子仰著頭,額頭幾乎碰到男子的下巴。
    “沈三廢,沈時晴,你爹沈韶為國盡忠死在淮水,他在天之靈知道你這般竊國無恥麽?”
    沈時晴還是笑:
    “陛下,你把任外戚、橫征暴斂、坐視貪腐、窮兵黷武……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你!”
    沈時晴又往前走了兩步,趙肅睿也隻能後退。
    小小的包間裏到處都是碎瓷,眼看趙肅睿快要踩在碎瓷上,沈時晴一把攔住了他。
    微微低頭,沈時晴的聲音又輕又慢:“陛下,你下次還想見什麽人隻管告訴我。無論是李閣老、楊閣老、劉閣老,還是英國公、鎮遠侯,又或者你相見太後、國舅……臣婦都可以幫你。”
    一把掙開了健壯的手臂,趙肅睿一腳踹在了沈時晴的腿上。
    可惜他今天穿的是輕便的軟靴,底子是又薄又軟的小羊皮,挨踹的人不疼不癢,倒是他這個踹人的差點兒杵了腳指頭。
    “陛下,您好歹保重龍體,臣婦的身子是無足輕重,可現在疼也是疼了陛下呀。”
    沈三廢越是這樣,趙肅睿越是氣得頭昏眼花:“沈三廢,你是有恃無恐了,你以為你霸占了朕的身子就能萬無一失?朕告訴你,朕……”
    腳指頭疼,他一個不穩,差點兒就摔倒。
    沈時晴手疾眼快,長臂一伸,攬住了女子纖細的腰肢。
    趙肅睿看一眼差點兒就要紮到自己的瓷片,又看看自己眼前的飛魚紋。
    “沈三廢!你竟然敢用朕的身子抱你的身子?!”
    沈時晴一手攬著自己的身子,另一邊又用穿著靴子的腳把瓷片小心地踢到一邊,還真沒留意兩個人此時的姿勢是多麽引人遐思。
    聽見趙肅睿的一聲暴喝,她轉頭,隻覺得……自己的這個身子可真是被趙肅睿用的仿佛一塊爆炭。
    “陛下,臣婦也是無奈之舉,摔到地上疼的是你。”
    “你放開朕!”
    “陛下你冷靜些,不然受了傷也麻煩。”
    “你閉嘴!”
    過了一息之後,趙肅睿又罵:“你啞巴了?!”
    沈時晴仍是不緊不慢的樣子:“回稟陛下,您剛剛讓臣婦閉嘴。”
    趙肅睿:“……”
    陰狠狡詐!居心不良!頂著他的臉仿佛是個乖順忠心的,其實就是個貌是情非的小人!
    “陛下,您大費周章見到了林姐姐,可是已經告訴了她您才是昭德帝本尊?”
    “林姐姐是你叫的?”
    沈時晴隻是笑。
    接連吃癟,趙肅睿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終於從沈時晴的懷裏出來,跨坐在了圓凳上。
    “怎麽?朕說了你就一點都不怕?”
    沈時晴笑著搖頭:“並不是一點都不怕,隻是會有些可惜,林姐姐剛剛能逃出桎梏,又要陷在陛下與臣婦的相爭之中。”
    她的話讓趙肅睿一陣齜牙咧嘴。
    “沈三廢!你不必在朕麵前裝模作樣,你以為朕還能被你這幅樣子給騙了?!”
    沈時晴隻說:“陛下英明神武。”
    趙肅睿差點吐出來。
    “你來見朕到底是為了幹什麽?為了把朕氣死在杏花樓裏?”
    “並非如此。”沈時晴笑著從懷中拿出了一個信封,“這是臣婦剛剛在外麵書齋裏寫的,陛下下次見到林姐姐的時候可以將這個信封給她。”
    趙肅睿接過來,毫不客氣地打開看,看了兩眼,他又看向在自己皮囊裏的沈三廢。
    “火藥製法?署名沈離真?你到底想幹什麽?”
    “陛下有心精研火器,臣婦身為大雍子民,自然要出一份力。”
    趙肅睿皺了下眉頭,過了片刻,他說:
    “你不會以為區區一個方子就能頂了你的竊國之罪吧?”
    “陛下放心,臣婦不會如此天真。”
    沈時晴笑了笑,將趙肅睿隨手扔在桌子上的信紙拿起來重寫疊好,裝在了信封裏。
    她神色沉靜悠然,越發襯出了趙肅睿此時的煩躁不堪。
    “臣婦交出這個方子,隻想換陛下一句保證。”
    她將信封重新放在了趙肅睿的麵前。
    “臣婦想請陛下保證,有一日陛下換回了身子,也依然讓林姐姐可以出宮做她想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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