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破金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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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縷的冬風吹過相似的雕梁畫棟,有的人隔著窗子,笑著說自己高居暖屋華舍根本無需奔波,也有人,坐在一等侯府的暖閣裏,卻仿佛已經看到了壽成侯府的末路。
    「夫人,這幾件金器上並無銘飾,應該不是宮中所賜。」
    看著婆子們抱上來的笨重金器,正在拿著針線的梁玉盈歎了口氣:
    「過秤之後把這幾件都拿去熔了做金錠。」
    「是,夫人。」
    見幾個婆子抱著金器就要下去,梁玉盈又出聲叫住了她們。
    「也不必去別處,就讓人把秤拿過來,當著我的麵來稱罷。」
    幾個婆子喏喏應下,兩個婆子將金器擺到角落裏,另外兩個去取秤。
    梁玉盈低下頭,她手上是一件蒼色的萬字紋緞襖,衣擺上有一道兩寸長的口子,她選了同色的絲線,比著花紋想把衣服給補起來。。
    過了片刻,門簾子被掀開,一陣涼風卷了進來,她以為是拿了秤的婆子回來了,也沒有抬頭。
    不成想進來的人卻挨著她的身邊坐下了。
    「娘,怎麽搬了這麽多的金器出來是要往誰家送禮嗎」
    梁玉盈抬頭,笑著說:
    「如今咱們家裏送禮還有誰敢收快要過年了,總得往老家送些東西,不然老家那起子人還以為咱們這邊兒真敗落了,咱們府裏在老家還有大片的地呢,要是讓他們看輕了,再鬧出什麽是非來,於咱們府裏才是煩。」
    穿著一身銀朱色對襟襖子,下身穿了香色襴裙的女子扶了扶頭上的臥兔兒,替梁玉盈整了整她正在縫補的衣裳。
    看她的動作,梁玉盈將針收起來,推了推她的手:
    「你別在我這兒消磨,快些回去看書吧,既然說了要去應那女子試,就拿出千百分的力氣來,上午的時候你嬸娘還專門傳了信來,這次考進宮的女官雖然不多,可個個不一般,光是過目不忘的就有幾個,你可千萬別鬆懈了。」
    那女子抿著嘴笑,半個身子倚在了梁玉盈的肩上:
    「旁人家裏都是催著兒子上進的,唯獨娘你是催著兒媳上進催得緊。」
    梁玉盈抬頭,摸了摸女子的手,從一旁拿過了一個繡著粉桃的妝花緞袖籠將女子的手細細收好。
    「我生了兩個兒子,品性尚可,才華平平,僥幸能讓你嫁了遠潤為妻,倒是比他們兄弟兩個捆一起還能幹。現在咱們府裏不如從前,辛氏早早回了娘家,唯獨你,不僅幫我支撐家裏,還有當女官的誌氣,我自然要珍你重你。我家那兩個不成器的小子,我可從不曾想過他們也能科舉晉身。」
    這話字字溫文,句句妥帖,許問清眼眶微熱,膩在了自己婆母的身上:
    「娘,您也多看顧看顧自個兒,別總是替我們這些小輩操心。」
    看向那些放在角落裏的金器,她輕聲說:…
    「為了公爹失爵一事,老家那邊一直在怪您,那些人,又哪是送了一些金銀能從他們嘴裏得了好的」
    梁玉盈輕輕摸了摸許問清的脊背:
    「也不單是要給他們送,這些金器家裏也用不上,我本想典賣了,可現在燕京城裏都是在典賣家當補虧空的高門,我算了算,倒還不如直接融了做金錠。多融一些,在賬麵上說是送回了老家,暗地裏你也給你家裏送去些,你弟弟明年不是也要下場應試也讓你家裏不必擔心,雖然咱們家裏現在是敗落了,幫襯些也是夠的。」
    一樁樁一件件,梁玉盈在心裏都已經有了盤算。
    她丈夫曹逢喜被廢了爵位,侯府曆年來侵占的田畝家產陸續都被清算退回,以後家裏就要靠著她的誥命俸祿過活,兩個兒子身上的虛職所得的錢
    糧連他們自己房裏的丫鬟都養不起。
    她的兩個兒子都已經娶妻,長子曹遠朗因為是她那個當太後的大姑子第一個親侄子,她那個當了國夫人的婆母的嫡長孫,到了娶妻的時候,這二人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仿佛生怕曹遠朗會娶一個跟她一般的小官之女似的,使盡了渾身解數才終於讓曹遠朗娶了安國公府的嫡孫女。
    為了此事,她那太後大姑子根本就是強買強賣,先是讓人先打聽了安國公夫人愛用的頭麵,又做了一模一樣的給她送了來,兩家就憑著「在受太後召見時戴著一樣的頭麵」這樣的緣分被強扯了一條姻緣線出來。
    安國公和英國公府一樣都是開國元勳之後,雖然不像英國公府還把遼東拿捏在手,也依舊代代出將軍,曹遠朗身上隻有個衛所的虛銜,按照規矩以後也沒什麽爵位可承繼,能得了這麽一門親事真是讓曹家上下抖擻了許久。
    梁玉盈卻知道什麽是齊大非偶,她以縣令之女的身份嫁給身為國舅的曹逢喜就過得戰戰兢兢,她兒子靠著姑母的裙帶娶了高門之女又能好過到哪裏去果不其然,辛氏將門出身,被這般算計著嫁進了泥腿子出身的後族,恨不能把曹家上下都掀了,連婚後拜見太後的時候都耷拉著臉,更不肯與曹遠朗安穩度日,就算曹遠朗敦厚,兩人也是見麵就吵,說是結親反倒成了結仇。
    她看著實在不像,幹脆在長子的院子裏分出了一半另外開了門,說是一家人,實際兩家過,這樣才消停了些。
    有了這一遭,眼看著婆母和大姑子還想跟曹遠潤也找一個高門貴妻,梁玉盈實在是坐不住了。
    就算是秦晉之好,秦晉兩國那也都是大國,曹家有什麽為非作歹的侯爺,不成體統的太後,還有一家子不省心的親戚,十個腦袋剁下來能拚兩個半的「攀附權貴」,這樣的人家,人家那些高門大族把女兒嫁給縣令的兒子都好過送進來受罪。
    為了不讓自己的次子也被坑了,梁玉盈著實想了一番法子。…
    先是趁著婆母去世的時候拖了兩年,又暗地裏尋覓自己次媳的人選,她次子曹遠潤雖然比他大哥聰明些,也有限,以後也做不了多大的官兒,她隻去那些家風清正的人家裏尋覓,隻想找個能和兒子安穩過日子,能催著兒子上進的。
    看了一圈兒,就在她舉棋不定的時候,韓氏給了她一個人選,就是許問清。
    許問清的伯父是工部右侍郎,正三品通議大夫,父親隻是個七品小官,她是家中長女,知書達理,懂事。
    如果隻是這樣,梁玉盈也不一定舍得這麽好的女孩兒來曹家受苦,可許問清有一缺處——她是喪母長女,在所謂「五不取」之列,下麵還有一個親生的弟弟。
    許問清的繼母為她操持婚事,嫁妝簡薄也就算了,還跟人索要大筆的聘禮,儼然就是要把許問清給賣了。
    趁著陛下清除張玩一黨,朝中動蕩不安之時,梁玉盈清曹逢樂入宮幫忙說項,終於說服了她那個太後姑子不要急著給曹遠潤定下親事。
    與此同時,她又讓韓若薇出麵將許問清的伯母請來赴宴,直言自己要聘許問清為媳,許問清的伯母出身與梁玉盈仿佛,雖然膝下並無親女,也不想許家有了一個賣女兒的名聲,就答應了下來。
    數月後,趁著太後齋戒不見人,梁玉盈讓妾室們灌醉了曹逢喜答應了這樁婚事,等到太後得知此事,三書六禮都快走完了。
    太後暴怒,將她叫進宮裏訓斥,梁玉盈也隻是木著臉迎著唾沫不鬆口。
    她這一生被毀在了不堪的婚事中,她不能讓自己的兒子都步了自己後塵。
    許問清與曹遠潤成婚的那一日,她的身上還帶著被宮裏嬤嬤責打出來的傷,太後甚至下旨說許問清不必入宮謝恩。
    梁玉盈不在乎,令她欣慰的是,自己的兒子和兒媳也不在乎。
    到了今日,能支撐著整個家的,除了兩個兒子之外,也是她和許問清兩人了,什麽富貴,什麽豪奢,什麽一門雙國舅,都不過是砸下來的金籠子,讓他們在裏麵苦苦支撐。
    婆媳二人正在說著體己話,幾個婆子拿著秤進來了。
    把金器的重量記好,梁玉盈又叮囑起了金錠的樣式,正說著話,幾個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夫人!老爺又喝多了酒,在摔東西。」
    剛剛臉上還有些許淡笑的梁玉盈眉目一沉,語氣輕緩:
    「照舊將門關好,由得他在院子裏鬧去,等他酒醒了,告訴他以後十天都沒有酒了。」
    幾個小丫鬟戰戰兢兢,其中一個從前就是在曹逢喜麵前得臉的,小聲說:
    「夫人,就、就這般將老爺一直關著老爺畢竟……」
    梁玉盈站起身,一件家常的藕荷色襖子下麵是素麵的馬麵裙,頭飾也簡單,一點也不像是什麽一品誥命。
    可她的眸光掃過來,幾個小丫鬟都不敢說話了。…
    「這壽成侯府當家做主的人是我,我是如何安排,你們便如何照做。」
    「是……是……」
    看見說話的小丫鬟穿著一雙桃紅色的繡鞋,梁玉盈眸光一凝:
    「現下府裏用不著太多人伺候,你們要是想要出府婚配便告訴我,府裏也不要你們的贖身銀子。如今府裏這光景,你們出去當個平頭正臉的平民妻倒好過在這裏熬著。要是還要往曹逢喜的麵前湊,以為能當了什麽妾,那可就太蠢了些。」
    桃紅色的繡鞋小小退了幾下,被藏進了裙角。
    梁玉盈擺擺手,讓這些丫鬟都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她歎了口氣。
    許問清將手從袖籠裏抽出來,輕輕晃了晃她的袖子:
    「娘,別難過,這世上總有人會被眼前的富貴迷了眼。」
    梁玉盈輕輕閉上眼睛。
    自從把曹逢喜從詔獄裏接出來,她就借口養傷把曹逢喜關在了老太太從前住的院子,隻留了一個小門。
    這些天,她睜開眼睛都會想,要不要讓曹逢喜就這麽死了。
    如此一個禍害,活著隻會是全家的拖累,要是死了,他們全家再回老家守孝,也好過在燕京城裏戰戰兢兢,生怕哪一日又被太後利用。
    可她又狠不下這個心來。
    難道她要讓曹逢喜臨死再髒了她的手嗎
    站在梁玉盈身後,許問清看著自己婆母比從前單薄了許多的背影,心中喟然長歎。
    她的婆母是個好女人,可好女人,總是活不下去的。
    她親娘是個好女人,為了讓父親科舉操持勞累,早早去了。
    她伯母也是個好女人,大伯父看著是謙謙君子,娶了七個小妾。
    因為是好女人,才會左右為難,才會把良心當了照亮前路的燈,又哪裏知道,這世上豺狼,不論何等摸樣,吃的就是這顆良心。
    「娘。」
    「嗯」梁玉盈轉身,卻看見許問清從袖中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紙。
    「您可知道女書」
    梁玉盈皺眉,就看著自己的兒媳笑著說:
    「娘,你總說曹家是遲早要塌了的金籠子,你又為什麽一定要守在這個要塌了的金籠子裏」
    「娘,走出去吧。」
    那張紙上背麵的字,梁玉盈一個都不懂,可是看著那些纖細的筆畫,她總覺得那是一陣風。
    自從前不被人看見的地方傳來。
    六喑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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