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姐弟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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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那雪飄的緊,到了正經要過年的時候反倒沒雪了,今年冬天還真有些反常,是吧?」
    亮堂堂的太陽照窗上,白花花的窗紙似乎都變得暖意融融,坐在窗邊兒的趙肅睿打了個哈欠,接著說:
    「欽天監說過冬天雪多夏天的雨水就多,今年連著三場大雪,明年可千萬別有三場大雨。」
    他哥去世的消息傳進宮裏那天就是在下雨的,他坐在文華殿裏百無聊賴,聽著李從淵給他講《尚書·禹貢》,恰好是淮水的那一段,什麽「厥貢惟土五色,羽畎夏翟,嶧陽孤桐……」他正想著五色土是什麽模樣,怎麽能當了貢品,就聽見皇城上的鍾聲突兀大響。
    一聲,又一聲。
    接著,整個燕京城裏的鍾都響了起來,一聲又一聲,層層疊疊如驚濤駭浪向他撲來。
    他連忙向外走去,卻被李從淵攔了下來。
    「王爺,此時您該等著陛下宣召。」
    他回過頭,看著李從淵一如既往淡定的臉龐。
    「宣召?宣召什麽?」
    他身邊的大太監朱振和連滾帶爬氣喘籲籲拿著兩件麻衣奔了過來,撲倒在他的腳下就開始嚎。
    「王爺啊!太子在淮水,薨了!」
    他掙脫了李從淵和朱振和大步往外走,就見各處的宮女太監已經哭成了一片。
    一雞跟在他的身後,手裏端著朱振和拿來的麻衣,他回頭見了,一巴掌扇在了一雞臉上,一雞跌倒在地上,爬起來,照舊是捧著那件麻衣跟著他。
    還沒走出院門,他就看見一頂轎輦一路疾馳到了他的麵前,蟠龍紋的轎子,是他大哥的轎子。
    一個太監跑得滿頭是汗,臉上看不出是哭是笑。
    「王爺,陛下召您過去。」
    他二話沒說,從侍衛手中拔劍將那個太監砍倒在了地上。
    「你敢用本王皇兄的轎子來接本王?你是何居心?」
    鮮血噴濺,趙肅睿踩著血跡環顧四周,他的兄長怎麽會死呢?他的兄長……
    司禮監掌印張玩也跑了過來,跪在地上喊他「王爺節哀」。
    節哀?節哀什麽?明明,明明他大哥說等他從淮水回來就跟父皇說讓他去軍裏,大哥馬上就要跟林妙貞定親了!
    就在他茫然之際,有人扇了他一個耳光。
    「趙肅睿!你現在發瘋,可對得起你兄長?」
    他回過身,看見眼前的人是穿著宮女衣裳的林妙貞。
    十六歲的林妙貞,眼睛裏是滿滿的淚:
    「趙肅睿!為了趙肅乾此時你也不能瘋!去見你父皇!你查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兒,你是他弟弟!你要替他把他沒走完的路走完了!」
    「那你呢?」他反問林妙貞。
    隻是這三個字,就讓林妙貞移開了眼。
    「我為他哭,為他瘋,為他守。」
    「嘶——」在冬日暖陽下的趙肅睿突然回過神來,手指薅住了一截小貓的尾巴。
    「我想起來了,林姐姐她是打了我兩次呀!」
    趴在他腿上的小貓動了動屁股想把尾巴從他手裏掙出來,到底是失敗了,隻能「喵嗚」了兩聲,把頭藏在了爪子下麵繼續睡覺。
    趙肅睿卻抬了抬膝蓋,到底是把小貓給弄醒了。
    「睡什麽睡,起來聽我說話!」
    小貓又哪裏肯?陽光和暖,正是睡覺的好時候呀!
    伸了個懶腰,它步伐輕快地跳到了地上。
    正要去吃放在牆角的魚肉,它的耳朵突然動了動。
    木門被人推開了。
    「姑娘,這是青鶯帶著夏荷她們趕
    製出來的衣裳,您看看可還好?」
    看著被阿池捧在手裏的新衣,趙肅睿長歎了一口氣。
    這衣裳好壞有什麽要緊?到底是要被林妙貞取笑的。
    「花色太素淨了。」捏起衣角看了看,他有些不太滿意,「好歹是在正月裏,穿著一身的藍也就算了,怎麽一點兒紅色都不見?」
    「姑娘您先上身試試吧。」阿池笑著說,「青鸞做這衣裳可是用了心的,在梅花緞上重做了畫,真是美得驚人。」
    趙肅睿不肯試,卻到底是被阿池從文椅上拔了起來。
    杭月青色的緞子上能看見梅花的紋路,卻又被人一瓣一瓣兒用針線給描畫了出來,就仿佛是梅花落在了料子上,漸漸隱入其中成了紋樣。
    從濃粉到淡粉自肩頭往下落,在人的動作之間,整件衣裳猶如一個被落梅打擾的夜。
    下麵則是明亮了些的槐藍色,做的雙襴馬麵裙,上身是繽紛落梅,下身是金線銀線混在一起勾勒出的一地月華,濃青的折枝梅紋樣仿佛是梅樹的影子。
    看著銅鏡裏的「沈三廢」,趙肅睿挑著眉頭看了半天,到底沒有憋出一句:「不好看」。
    「宮裏都是去請安覲見的誥命,奴婢們幾個人對著想了一夜,用這個杭月青色,跟誥命們的誥命袍子、女官們的官袍能有區分又不紮眼,細看了又雅致。至於裙子,今年京裏到處都是穿紅裙的,青鶯覺得旁人都穿了,咱們也不必跟風。」
    「嗯。」趙肅睿點點頭,又看見阿池從妝匣裏取了金玉頭麵出來給他配首飾。
    皺眉看著那些首飾,趙肅睿撇嘴:「這是哪邊兒送來的?」
    「姑娘放心,知道您不用旁人用過的,這是垂雲之前讓銀樓專門打的樣式。」
    看著上麵用米珠點綴的藍色寶石,趙肅睿還是有些不滿意。
    「怎的不用紅的?」
    「這寶石是之前舅老爺和夫人送來的年禮,至於米珠,銀樓裏一時沒有好的,是從夫人從前的收藏裏取來的。」
    趙肅睿閉上了嘴。
    算了……沈三廢這皮囊,雖然是廢了些,打扮起來到底是好看的。
    正月初三趙肅睿坐著馬車到了西苑的西安門。
    迎他的是一個有些麵生的女官,一見了她,這女官就笑:
    「皇後娘娘早就聽聞了沈娘子的義勇之舉,隻是之前一直無暇召見,今日沈娘子要來,早早就派了我出來迎了。」
    看著那女官頭上的水仙花,趙肅睿隻是略點了點頭,女官隻當「她」是初次進宮的拘謹,又招呼著讓趙肅睿上一定青皮小轎。
    見狀,趙肅睿反倒有些躊躇。
    「這西苑裏可以坐轎?」
    「自從陛下將端己殿設在了西苑,六品以上女官進出都可坐轎,沈娘子您這轎子是皇後娘娘特意賜的。」
    女官坐轎?
    趙肅睿在心裏念叨著沈三廢玩兒的花樣還挺多,到底是坐進了轎子裏。
    抬轎的太監極為穩當,一路往上走都沒什麽顛簸。
    趙肅睿用手指撩起一角轎簾往外看過去,隻看見了凋零的楊柳、蒼翠的鬆柏、還有結成了一整塊冰的太液池。
    片刻後,他有些困惑地說:
    「早聽說宮中過年很是熱鬧,怎麽西苑這般冷清?」
    一旁扶轎子的宮女笑著說:「陛下早早就下旨今年宮中過年不可奢廢,別說西苑裏,連乾清宮的花炮和鼇山燈都免了大半,倒是給咱們這些當奴婢的都多賞了身衣裳。」
    鼇山燈是從前趙肅睿過年時最喜歡的消遣之一,用竹杆和蠟燭搭建而成的鼇山燈怎麽都得有三四丈高才讓他滿意,且一次就
    要有九座,沒想到沈三廢竟然把這些都省了。
    一路上,從前西苑年節時候在樹上紮的絹花之類一概不見,也沒有摔跤取樂的精壯太監,反倒顯出了西苑本有的清幽和澄澈,趙肅睿看了好一會兒,快到瓊華殿了,才將轎簾放下。
    為了見趙肅睿,林妙貞煞費苦心地把他和外命婦的覲見分在了上午和下午。
    門簾掀開,一個穿著極為精致的女子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林妙貞張了張嘴,她知道自己應該穩重些,可她終究沒有忍住。
    「好一個姑射仙子似的美嬌娘呀!」
    「嘭。」趙肅睿一腳踹在了門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