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落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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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雲棠很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這陰森恐怖的氛圍也被她一個噴嚏給打散了。
那人也還算識趣,說道:“來日方長,倒也不急。”
終於得到恩準可以離開,阮雲棠朝著花叢方向告辭:“那我就不打擾公子賞花了。”
對方的語氣裏略帶嫌棄,冷冰冰地回答:“無趣。”
這人還真是奇怪。
阮雲棠這般想著,忍不住抬頭朝花叢方向望去,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繞開花叢,看到男人的側身。
月華如水傾瀉,襯得他身上的白紗如薄煙一般,為他平添幾分縹緲虛無的仙氣。
此時,他正側過臉來望花,阮雲棠這才發現,他竟然沒戴麵巾。
月光下,他那白瓷般的肌膚和秀氣如畫的眉眼,好像在發光。
更讓阮雲棠吃驚的是——
這張臉,好眼熟。
像……像極了那日咬她的美人兒!
這個認知讓阮雲棠心裏一驚,第一反應就是:他不是女的嗎?
第二反應:這人怎麽陰魂不散。
她想追上前去問個清楚,問他怎麽會在這裏,問他怎麽會是蕭家人,還從一個落魄美人變成了男人。
才往前走一步,她就遲疑了。
那日她聲音嘶啞,黑灰遮顏,還穿著一身男裝,和現在的阮家小姐有著天壤之別,他應該認不出自己才是。
對,他肯定還沒認出來,否則,以他愛咬人蓋章的脾氣,肯定已經迫不及待咬她第二口了。
所以,她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阮雲棠倒不是怕他再咬人,她避他如蛇蠍,還是因為屠夫。
和屠夫有關的一切,都是阮雲棠必須死守的秘密。
這個秘密一旦被戳破,她不單單會聲譽受損,還會有牢獄之災。
阮雲棠頭也不回地往後跑,直到連小池塘都看不見了,她才敢讓自己歇下來喘口氣。
又驚又嚇,再加上劇烈運動,她實在是沒力氣再爬過高牆。
她靠著牆,無力地跌坐在牆根,想著月光下的那張臉,心有餘悸。
她滿腦子都是被那少年認出之後,自己會被萬人嫌棄唾罵,被關進監獄的可怕畫麵。
阮雲棠現在無比後悔。
她當初就不該把他從豬圈裏救出來,現在好了,救回來一個大麻煩!
阮雲棠在心裏將白衣少年罵了一萬遍,而這邊,白衣少年鼻頭發癢,沒由來地打了個噴嚏。
蕭金銘此時恰好拿著狐裘尋來,聽到他打噴嚏,眉頭擰成一團。
“九叔,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身體不好,晚上少出來吹風,你倒好,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說這話時,蕭金銘的神情明顯帶著擔憂。
九叔被綁架,失蹤了一年,這件事不單單對九叔影響巨大,也是蕭金銘一生的心理陰影。
蕭金銘永遠也忘不了剛從縣衙接回九叔的情形。
那時候的九叔,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的,說不出話,走不動路,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這都養了這麽久,每日山參鮑魚養著,他說話還是有氣無力的,更不用說他這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複的腿了……
雖然九叔不說,但是蕭金銘知道,他是介意的。
九叔比他大不了多少,在出事之前也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卻是走一步咳三步,行動都要靠人幫忙的病秧子。
這關擱誰身上都過不了。
蕭金銘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的歎息聲落到了他九叔的耳裏,蕭九叔露出幾分惆悵神色,轉瞬,這份惆悵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笑意。
“瞧瞧,咱家小金銘一年不見,長成小大人,管起叔叔來了。”他將周身寒氣盡數散開,表現得像個正常人。
“九叔,你少在我麵前拿長輩架子,論年齡,你隻比我大半歲,咱們算是同齡人。更何況你現在還有病在身,病人,就該好好聽安排。”蕭金銘一邊說,一邊將狐裘為他披上:“你啊,真不讓人省心,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以後九嬸進門了,讓九嬸來治你。”
“九嬸?”
“是啊,你還不知道?我爹正張羅著給你找媳婦呢。”
蕭金銘的爹是蕭家的嫡長子,他的大哥,蕭家的當家人,為人最是穩重。
蕭家當家既然都說有安排,這事隻怕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
可他這個當事人,竟然還渾然不知。
蕭九叔閉目養神,緊緊攢著的衣袖在表明:他很生氣。
隻是麵色依舊如常,再睜開眼的時候,眼神都恢複得清明溫和了。
“我讓你打聽的事,如何了?”
“九叔是說那位救了你的水姑娘?”
“嗯。”
“我讓縣令把縣誌都翻出來了,別說水冰月,姓水的人都沒有,我猜,這人興許就不是本地的。九叔,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不去打聽未來媳婦是何許人,還有心思管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未來媳婦?”蕭九叔輕笑出聲:“眼前這不就有一個。”
“什麽?”蕭金銘大吃一驚,但很快也明白過來。
這阮家,的確有一個現成的,和蕭家有婚約的姑娘。
“您說的……該……該不會是阮家這個孤女吧?這……這都是老黃曆了,太後娘娘沒提,這事不是應該已經過去了嗎?”
“太後娘娘口諭,豈有收回的道理。”
“那爹爹他們,為何還要為你張羅?”
“不過是和你一樣,心存僥幸。”
蕭金銘撇撇嘴,說出心裏話:“這哪裏是心存僥幸,這是事實!畢竟蕭家和阮家的實力相差懸殊,阮家還是商人出身,怎麽看都輪不到阮家女來當我的九嬸,還是個孤女!九叔你德才兼備,就該找個家世好,品行也好的嫡女來做夫人。”
蕭九叔苦笑出聲,低聲呢喃:“家世好,品行好,陛下可未必會同意。”
蕭金銘沒聽清,附耳過來。“您說什麽?”
蕭九叔將眼中的落寞斂起,認真和蕭金銘分析。
“太後娘娘從一介宮女,成為一國太後,你真當她是個老眼昏花的糊塗蟲?而且,如今你在阮家借住,不也是太後娘娘的旨意?”
“話雖這麽說,可是太後娘娘也沒必要非逼著你結親啊,當初指婚的時候,那是因為阮正清還在人世,阮家身為新朝清流,如日中天,如今阮家沒落,一個孤女,如何配得上你?”
“蕭家樹大招風,陛下和太後不會想讓我們蕭家和大家族結盟的。”
“這個我懂,朝堂製衡之術嘛。可我那剛進門的堂嫂,不也是尚書嫡女。為啥輪到你,就非要賜給你一個孤女呢?”
不怪蕭金銘神情焦慮,在他心裏,他家九叔配得上皇女,娶一個孤女,實在是太委屈了。
“我和他們不一樣。”蕭九叔像是安慰小孩一樣,語氣比蕭金銘輕鬆許多。
“憑什麽不一樣。”
憑什麽不一樣?蕭九叔看著蕭金銘,眼神裏閃過一絲危險的信號。
蕭金銘這麽天真,他竟然有些羨慕。
可惜,他從出生起,就注定了不能有天真和幼稚。
這種特質放在蕭金銘身上是可愛,是率真。
可是放在他身上,就是萬劫不複,就是被算計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當然,這個“憑什麽”是蕭家不能外傳的秘辛,哪怕是蕭金銘,也不能知道。
蕭九叔隨便找了個借口:“因為我是蕭家最小的兒子,有些事,就該讓我來承擔。”
提起家族,蕭金銘低下頭,不敢再爭辯。
一切以家族為重。
這是蕭家刻在族譜扉頁上的家訓。
她蕭金銘再叛逆,也不敢違背家訓。更何況,九叔的確沒說錯,蕭阮兩家聯姻,是太後懿旨,除非太後親自解除婚約,否則蕭家和阮家,都隻能認旨。
可是,蕭金銘的心裏多少有些不甘心。
“真的隻能娶那個孤女嗎?”
瞧著單純的小侄子已經亂了手腳,蕭九叔笑了笑,給他安排一個任務。
“也不是沒有辦法。”
“真的嗎?怎麽做!”
“我寫封信,你替我送出去。”
“什麽信?”
“既然婚約遲早要履行,與其等著太後娘娘她老人家想起來胡亂賜婚,倒不如咱們主動提起。”
“主動?可是……”
“很簡單,我隻需要對太後娘娘說,救我之人,就在阮家,我想娶我的救命恩人,這樣也不算違背了太後娘娘想讓我和阮家女結親的旨意。”
“可是……這水姑娘又怎麽和阮家扯上關係了。”蕭金銘已經糊塗了。
“太後娘娘隻要答應改旨,那和我有婚約之人……”
“就會變成水姑娘,而不是阮家女!到時候找到水姑娘,隻要我們說是我們弄錯了人,太後娘娘金口已出,也不好反悔。”蕭金銘還是聰明的,蕭懷瑾隻稍加點撥,他就想通其中關卡。
蕭金銘幹勁十足,他趕緊為蕭懷瑾布上筆墨,催蕭懷瑾趕緊寫。
寫著寫著,他又覺得不對勁。
“九叔,你把特征說得這般明顯,太後若是在改懿旨之前,就發現水姑娘不是阮家人,該怎麽辦?”
他的九叔胸有成竹。“放心吧。”
寫得越詳細,太後越放心。
他就是要讓他們明白,他想娶之人,隻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平頭小老百姓,絕對沒辦法卷入朝堂之爭中來。
蕭九叔很快就寫好了信,蕭金銘拿著信正準備出門,想到了什麽,回頭,問道。
“九叔,那阮家這邊,怎麽辦?”
這封信一旦寄出去,婚約重提,阮家勢必也會有所行動的,到時候逼著他家九叔生米煮成熟飯,那可如何是好。
不怪蕭金銘會有這樣的擔心,就憑他家九叔這張禍國殃民,怕引起事端隻能戴麵紗的臉,誰不眼饞啊。
蕭懷瑾低頭專注地逗玩著掌心的小黑蟻。
看著黑蟻無助亂竄,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晦澀。
“那不是還有個孤女頂著嗎?”
“九叔您的意思是,讓阮三姑娘先抵擋一陣,等我們找到水姑娘再說?”
“嗯,一介孤女,最適合做棋子了。”
她說,她會報恩,可這姑娘,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可見報恩之言,隻能算是空話。
如今,他便讓這諾言兌現,讓她好好“報恩”。
不過,這姑娘膽子倒是大,遇到冥婚都不害怕,還敢闖鬼新娘的轎子。
他輕蔑地笑了笑,評價道:“可惜了。”
若沒有水冰月,這姑娘,倒也還算有趣。
當然,僅僅隻是有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