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魚香茄子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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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博士是四門博士,最重規矩,對待監生也十分嚴厲。
    大到課業考試,小到衣著裝束,無一不嚴格管教門下監生。因此四門學的監生們最怵的就是他,課上從來都是規矩端正、不敢私語,生怕被揪到就要罰抄書,嚴重者被送交監丞懲治。
    即便在監生中落了一個嚴苛的名聲,但錢博士本人毫不在意,甚至極為滿意這樣的結果,從而在課上越發嚴厲。
    不過,今日的錢博士覺得很不順心。
    也不曉得是發生了什麽事,許多監生總是以互相使眼色或者說些私語,心思全不在課業上。
    錢博士忽而轉過身,用手中戒尺敲擊某一位監生的桌案,目光如刀:“你來說說,‘君子見人之厄則矜之,小人見人之厄則幸之’是何解?”1
    那監生被捉到課上與人交頭接耳,心驚膽戰地站起,結結巴巴講了自己的理解。
    錢博士眉頭緊緊擰起,點出其中說錯了的地方,冷聲道:“抄百遍。”
    監生訥訥道:“喏。”
    一日下來,多次殺雞儆猴,監生們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興奮勁兒,總算盡數收斂起來。
    見狀,錢博士麵上的不愉之色淡去,繼續講課。
    夕陽西下,到了各學下學的時候,監生們收拾完物品,或是呼朋喚友去外頭食肆酒樓,或是哭喪著臉往食堂而去。
    錢博士手裏拿著書卷,冷臉離開講堂。走了沒幾步,他察覺有東西落在講堂,便又回去取。
    快到講堂時,就聽見原本鴉雀無聲的監生們,正待在裏頭正咋咋呼呼聊個沒完。
    裏頭有一人嗓門大些,語氣裏一半興奮一半痛苦:“唉!一想到明天才能吃到新廚娘做的吃食,每日還得忍受難以下咽的暮食,我就難受得緊!”
    有人附和:“誰說不是呢,自打吃了那蔥油索餅,我一整日的魂兒都被勾走,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這些都是四門學的監生,大多是在食堂用食,俱都嚐過蔥油拌麵。
    錢博士的眉毛再度擰緊,惱怒再度湧上心頭,剛想進去喝罵這些心性不堅的監生,又聽見了有人好奇發問。
    “ 子津,這蔥油索餅當真那般好吃?”是薛恒的聲音。
    聽到有人喚許平的表字,錢博士的腳步頓時停住。
    許平平日裏不驕不躁,所有心思撲在課業上。旬考次次都是四門學的頭名,上月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的月考,他更是壓了許多國子學監生一頭。
    向來是錢博士最為得意的學生,無人能出其右。
    在錢博士眼中,此子不重口腹之欲,一心向學,定不會被什麽新奇吃食所誘惑,或許還會斥責這些隻顧貪圖片刻享受的同窗。
    緊接著,就聽許平滿是哀怨地長籲短歎:“安遠兄,你是不曉得那蔥油索餅的滋味,當真讓人朝思暮想!哪裏隻有諸位同窗這般思之成疾?我亦如是!這一日過來,聽不進課,每每念起明日新朝食就心癢難耐!”
    講堂外,錢博士氣的胡子都快歪了。
    旁的監生一貫如此也就罷了,怎得他這得意門生忽然間也成了這副模樣,失了從前的穩重,竟隻是因為一碗索餅就影響向學之心!
    氣煞他也!
    錢博士惱極,一甩衣袖,怒氣衝衝邁進講堂。
    這一手回馬槍,驚得諸位監生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噤聲,低眉斂目裝鵪鶉。
    錢博士將遺落之物收入懷中,怒目環視講堂內的監生,冷聲道:“‘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你們成日隻關心口腹之欲,不精於學業,不謀求君子之道,無心百姓社稷,半點長進都無!”2
    “所有人都將《衛靈公》篇默百遍,明日帶來!”
    說罷,錢博士抬腿便走。他經過許平身側時,極為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許平一眼,隨後重重哼了一聲,怒氣衝衝離開講堂。
    國子監內,各學博士與助教的廨房都在一個院子裏,離食堂不遠,故而錢博士回廨房的一路上,會遇到許多去食堂用暮食的學生。
    往常他們都是探討課業,或是談論時事,錢博士前後都被這些聲音包裹,自是覺得十分滿意。然而今日卻有了不同,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新廚娘和蔥油索餅。
    那些嚐過蔥油索餅的人回味無窮、嘖嘖稱奇,未曾嚐過的半是惋惜半是好奇。
    聽得錢博士是吹胡子瞪眼,深覺國子監內濃厚的向學氛圍,俱被那新廚娘給攪亂,心中不滿愈甚。
    直至他進了廨房院落,終於不會再聽見周遭傳來有關“新廚娘”和“蔥油索餅”的話,總算舒坦了一些。
    哪成想,耳根子剛清淨沒多久,就聽見有交談聲並著腳步聲漸近,依稀可分辨出是白慶然和一位在四門學任職的蘇博士。
    蘇博士言語裏滿是不解:“景詢,新廚娘做的蔥油索餅,裏頭隻是香蔥和素油,難道不覺油膩?”
    白慶然笑道:“騙你作甚?那孟師傅最擅長新菜式,其手藝可真是精妙絕倫,所有平平無奇的食材到了她手中,都能變成聞所未聞的美味珍饈。”
    無意中被迫聽了一耳朵的錢博士,臉黑成了鍋底。
    怎麽又是新廚娘,又是蔥油索餅?沒完沒了是嗎!
    白博士兩人走到四門學的廨房門口,並未進來,而是繼續圍繞著“蔥油索餅”閑談。
    裏頭的錢博士隻覺得心煩。他雖然認可白慶然的才華,但一直對其放.蕩.不羈、喜愛流連平康坊的性子不喜。眼下又聽對方浪費詩文才氣,將蔥油索餅誇得是天花亂墜,錢博士氣得耳邊嗡嗡響。
    國子監內忽然刮起的歪風邪氣,必然有著白景詢一半功勞!
    就在錢博士快要忍不住出聲打斷時,就聽見食堂雜役的聲音,說是來送暮食的。
    白慶然這廝又開口了:“似乎孟師傅隻負責朝食……蘇博士,可要與白某同到東市瑞雲樓吃魚膾去?許久不嚐,甚是想念啊!”
    沒等蘇博士應答,就有食堂雜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暮食中,就有一道魚香茄子煲是孟師傅做的呢!”
    如此一來,白慶然竟是當場改了主意,果斷道:“那我還是留下吧,許久沒用過監內食堂的暮食,確也有些懷念。”
    門內外,錢博士並雜役等一眾人:“……”
    食堂送來的暮食,你一回都沒吃過,談何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