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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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陽找到爹娘的時候, 他爹剛一個挺身上前。
明儀陷在水深火熱之中,幾欲崩潰。
好在雲鶯及時趕來,見裏頭情況不對, 忙進來把站在櫃門前的小太陽給抱走了。
小太陽肥嘟嘟的胖手伸向櫃子,委委屈屈地對雲鶯姑姑反抗道:“爹爹阿娘在櫃子裏躲貓貓,暉寶要一起玩!”
雲鶯無視了小太陽的訴求, 紅著臉趕緊帶他撤離:“很晚了, 世子該睡了。”
兒子走了,明儀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昏暗中顫顫地抬頭, 正對上小太陽他爹帶著濃濃欲意的眼神。
想起眼前這個男人方才喝下的那整整一壺酒。
明儀:“……”
完了。
次日清晨, 明儀頂著青灰的眼底醒來,再也不敢直視對門的那隻紫檀木雕花櫃。
而罪魁禍首,此刻還有臉拉著她要清晨吻。
拉扯了好一會兒,謝紓穿戴好衣冠上朝去了,明儀坐在銅製的梨花紋妝鏡前,由雲鶯梳著頭。
昨夜太過瘋狂, 明儀昏昏沉沉地眯著眼, 忽聽“咯噔”一聲。
雲鶯不小心碰掉了昨日她順手放在妝鏡旁的東西。
薑菱交給她的, 用絲綢帕子包著芙蓉玉簪。
明儀微微垂眼,拾起掉在地上的玉簪。
這玉簪原是母後的遺物, 她幼時一直帶在身邊, 可有一天那簪子不見了, 她尋遍整個宮裏,怎麽也找不著了。
為此她難過不已, 夜裏偷偷躲在錦被裏濕了眼眶。
時隔多年, 直到昨日, 薑菱告訴明儀,程之衍途徑西北,偶然遇見了從前的雲陽郡主,她托程之衍,定要將此物交還給明儀。
這是她許多年前撿到偷藏起來的。
西北黃土之上,連綿黃沙席卷著土窯。崔書窈提著水桶站在家門前,抬頭望向初升的朝陽。
初升的朝陽自高坡那端緩緩而上,帶來蓬勃生氣。
前不久,她偶遇了故人。
這令她回想起了許多埋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
她的母親晉安大長公主是所有人眼裏的傳奇,從一介孤女一路爬上大長公主之位,族人愛戴,世人敬重。
可這樣的奇女子,生下的女兒卻如此平平無奇。
以至於她幼年最常聽見的幾句話便是——
你怎麽就這麽不如人。
為什麽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我為什麽會有你這麽沒用的女兒。
聽到這樣的話,她並不高興,卻又無力反駁。
事實上,她很努力,努力地想變得不平凡,但……她沒有辦法,讓平凡的容貌變得美豔動人,也沒有辦法變成母親喜歡的聰明樣。
後來爹爹死了,作為補償,先帝封她做了雲陽郡主,還把她接進宮教養。
她也不想討厭明儀,可在見到明儀第一眼的那刻,心裏陡然被難過的情緒填滿。
明儀那樣美又那樣聰慧,連母親那般苛刻之人也對她都是誇讚。
那一刻,她仿佛代替母親問了自己,你怎麽就沒有她長得好看?瞧瞧人家多聰慧,怎麽你就這麽笨?
周遭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她伸手想抓住頭頂的一線光源,可無論如何掙紮也抓不住。
她也想那麽好看,也想那麽聰慧……也想讓母親滿意。
可她沒有辦法。
她無數次想問母親:“您能不能誇誇我,就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可她不敢,她怕聽見母親說——
“你有什麽可誇的?”
這個問題伴隨了她很長一段歲月,衍生出無盡的迷茫與自卑,以及嫉妒和遷怒。
嫉妒明儀處處都比自己討母親喜歡。
明知這樣很卑劣,可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找到點自己存在的價值。
別人提起長公主的時候,偶爾也會想起與長公主多年不合的那個普普通通的雲陽郡主。
這樣子實在太可悲了。因為無能所以可悲。
裴景先不是個好東西,接近她隻是因為明儀不理睬他,又看上了崔氏的家世和郡主的身份。
她從一開始就是備選,她很清楚。
可是隻有裴景先跟她說,她的畫畫得好看,比長公主的好看,是他見過的女子裏,畫得最好看的。
她原本以為,嫁給裴景先是一次能擺脫她可悲過去的重生。
可事實卻是殘酷的。
成親那三年,她過得並不怎麽好。硬撐著想在別人麵前留個體麵,可這段婚事內裏早已千瘡百孔。
還好,明儀過得也不怎麽好。
她恨自己如此卑劣,因為自己過得不好,所以要找一個比自己過得更不好的人,她希望那個人是明儀。
當然最終自食其果,得了報應。
她明白這是她活該。
她出了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包括她的母親和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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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這樣,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母親為了保全自己和崔氏的名聲要與她斷絕母女關係,裴景先也遞來了休書。
她仿佛墜落了無盡深淵,再也看不見一點光。
上天仿佛還嫌對她懲罰不夠,在這種時候,她懷孕了,是裴景先的孩子。
從前裴景先總怪她生不出孩子,可她有了,他又不要了。
得知她有身孕的事,崔家送了碗落胎藥來,這不光是崔家的意思,還是裴家的意思。
她盯著那碗藥,看了一晚上,眼淚不停地掉。
次日,獄卒見她沒喝,又送了一碗新藥過來。
崔書窈那會兒想,她自己就沒爹,如果她的孩子也沒爹,會不會變成和她一樣?
那太可悲了。
所以她喝了那碗藥,足足疼了一夜,流了一地的血。
她以為孩子沒了,可後來察覺,孩子沒走,還留在她腹中。
她覺得很可笑,像她這樣的人也會有良知,會不忍心再去傷害那個頑強的孩子。
初春,她帶著孩子離了京。
流刑千裏,戴著鐐銬一路向西北而行。押送的官差頭目多年前受過她爹恩惠,看在她大著肚子的份上多有照顧。盡管如此,這一路也異常艱辛。
過度的勞累顛簸,孩子才八個月便要出來。
那夜雷雨狂風,她在野地裏肚子疼,身旁隻有看守她的小官差,他是那官差頭目的弟子,叫袁吉。
袁吉哪見過這場麵,手忙腳亂,雞飛狗跳。
總算蒼天憐憫,在天亮黎明之時,她聽見了女兒的啼哭。
袁吉抱著女兒給她看,她看不出女兒長得像誰,隻是看她很瘦小,哭聲很微弱,她抱著女兒狠狠哭了一場。
袁吉不知所措,隻是勸她別哭,月子裏哭傷眼睛,這是他死去的阿娘告訴他的。
女兒降生那天,京裏傳出了好消息——
長公主懷孕了。
也因此,那日她多得了兩個包子,得以休息幾日再前往西北服役。
她貧瘠的身體,沒有半點奶水,好在袁吉找了些羊奶過來。
多虧袁吉,女兒才沒餓著。女兒雖小卻似懂事,對著袁吉的時候,格外喜歡笑。
她還小,不知前路苦難。
稚子無辜,她服役的時候,多虧袁吉和他師傅照看女兒。
在流刑途中遇到了好心的差役,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實在無以為報,所幸還會些女工,便替袁吉和他師傅各自縫了雙鞋。
袁吉還紅著臉笑說:“我長這麽大,第一次收到姑娘送的鞋。”
就這麽過了幾個月,京中傳來大喜報,長公主生了,還是對龍鳳呈祥的雙生子。
先帝血脈得以延續,又是攝政王初為人父,小皇帝下令大赦天下。
崔書窈亦被惠及減刑。
服滿一整年勞役後,崔書窈抱著女兒辭別袁吉和他師傅。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分別那日,女兒揪著袁吉的衣領死死不肯鬆開。
可再不舍,還是得分開。
她抱著女兒,狠心轉身走了。
走到滿是潔白山花的坡上,袁吉氣喘籲籲追了上來。
他問她:“能不能不走?”
“你女兒還沒取名字吧?”
“跟我姓成嗎?就叫小滿,袁滿。”
圓滿。
“你我一起,好好活。”
好好活。
三個字讓崔書窈的眼裏積滿了淚水。
她猶未死,憑什麽不好好活?
隻要還活著,就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這是一場新生,一場徹底告別過去的自己的新生。
回憶逐漸落幕,崔書窈醒過神來,提著水桶進了土窯。
今兒的朝食她還沒做呢,一會兒小滿就要醒了。
灶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袁吉挑著扁擔從外頭回來,匆匆走進廚房,從懷裏摸出一大包用紙包著的肥雞。
“今兒發工錢,咱吃點好的。”
崔書窈睨了他一眼:“好好的做什麽這麽破費,這雞可不便宜。”
若是從前在京城,她是決計不會為一隻雞的錢犯愁的,可如今不比從前,過日子得省著點花銷,更何況再過不久,肚子裏的孩子一出來,家裏又要多張嘴吃飯。
袁吉卻是笑笑,他說:“不便宜就不便宜,有什麽關係。別愁銀子,明兒空了我去找份兼差便是。重要的是……”
“你喜歡嘛。”
外頭黃土卷著沙塵,荒野漫漫,崔書窈的心卻似綠洲,漫山遍野皆是盛放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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