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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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紓朝後院大榕樹望去,從榕樹茂密的枝葉縫隙裏,瞥見一道鵝黃色裙角。
    裙角的主人此刻淒慘地靠在樹幹上,肉眼可見的窘迫。
    夫妻倆眼神交匯,謝紓忽而失笑。
    難得他冷淡的臉上浮起笑容。明儀承認他笑起來很好看,但此刻看見謝紓的笑容,她隻想在樹上挖個洞鑽進去,立刻消失在這個鬼地方。
    站在一旁的平寧侯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木然地轉頭看向薑菱:“這是怎麽上去的?我第一次知道殿下還會輕功。”
    明儀:“……”本宮要是會那邪門功夫,方才崔書窈過來之時,早踩著後院的牆頭嗖嗖飛走了,還用得著爬樹嗎?
    薑菱扯了扯嘴角:“這說來話長,總之眼下不是糾結緣由的時候,得先幫殿下從樹上下來。”
    謝紓搖頭輕歎,朝平寧侯和薑菱道:“這裏有我,你們先出去。”
    平寧侯和薑菱依言退了出去。
    待支走二人,謝紓朝大榕樹走去,抬眼望向樹杈上的明儀道:“下不來?”
    明知故問,若是下得來,她早下來了,還用得著呆在樹上平白讓他笑話嗎?
    明儀向來要強,輕易不向人示弱,此刻卻急得眼眶微紅,抿著唇可憐巴巴地朝他點點頭。
    謝紓目測了一下榕樹的高度後,對她道:“把手給我。”
    明儀點點頭,從袖中伸出手去夠他。
    榕樹大約有八尺高。謝紓身量修長,直立著伸手,剛好能夠到明儀的手。
    明儀纖細柔軟的指尖觸到他溫熱的掌心,微微一顫,卻被他緊緊捉住。
    十指交握,明儀覺察到他手心的力量正牽引著她往前傾,她的身子晃了晃往前倒去。
    下頭的石子地磚,若摔在上麵,定然極疼。
    明儀氣息因緊張亂了起來,緊緊閉上了眼,下一瞬卻穩穩跌進了一個寬闊的懷抱。
    她驀地睜開眼,入目是謝紓清冷精致的臉。也不知怎麽了,心口不可抑製啪啪跳了起來。
    明儀紅著臉,緊了緊圈住他脖子的手,總覺得這種時候他怎麽也該抱著她原地轉上幾圈才行。
    然而現實狠狠地給明儀潑了一盆冷水。
    謝紓在她站穩之後,立刻鬆開了托在她腰間的手。
    明儀:“……”
    謝紓轉身淡淡道:“走吧,回去了。”
    明儀站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動,揉了揉酸麻的小腿肚,抿著唇道:“在樹上蹲太久,腿麻了,且方才還走了好多山路,現下不太好走路了。”
    謝紓回頭看她一眼:“那你想怎樣?”
    明儀別過臉,低聲朝他道:“你背我下去……”
    謝紓未出聲回話,盯著她看了會兒,眼裏瞧不出情緒,隻朝她走了兩步,在她跟前微微屈膝。
    約是覺得她實在有些慘,今日的謝紓格外好說話。
    明儀伸手夠住他肩膀,慢慢靠了上去,把自己托付給了他。
    謝紓背起明儀朝外走,走出月老祠,明儀忽想起了什麽,對謝紓道:“今日之事你絕對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句!還有平寧侯,你必須封了他的口。”
    謝紓“嗯”了聲:“我明白。”
    明儀剛在心裏道了句:算你識相。卻聽謝紓又道了句:“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明儀:“……”
    謝紓背著明儀自山道而下,山路陡峭,他的步伐卻異常穩,背著她走了半程山路,也不見喘。
    黃昏漸至,今日著實有些累了,明儀趴在謝紓背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莫名心安,漸漸地眼皮開始變得有些沉。
    迷迷糊糊間,肚子忽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明儀:“……”
    午間的齋菜她沒用,方才爬到山頂又耗盡了她幾乎所有的體力,眼下實在腹中饑餓。
    明儀紅了臉不說話,隻輕輕扯了扯謝紓的袖子,極矜持地暗示他,自己想要進食。
    她想,謝紓那般聰明,不需她言明,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聽到那聲肚子叫,謝紓還有何不明白的,他抬眼朝前路望去,望見山腰有幾間觀景客棧和食肆。
    廣濟寺是有名的風光聖地,自然有為觀景遊曆提供便利的地方。
    去那邊食肆隻需半柱香的功夫,而離山下還有一半路程,走路約需小半個時辰,再坐馬車回宜園還需半個多時辰。
    兩廂取舍,謝紓背著明儀朝半山腰走去。
    半山腰地勢平緩,又能一覽廣濟寺附近的美景,是整座後山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幾家食肆客流不少。
    明儀長這麽大從未在外頭食肆用過膳,她滿眼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食肆。
    隻見那大的食肆足有四層閣樓,一層大堂供人堂食閑坐,二層三層則是飲宴擺酒所設,四層是觀景廂房。
    每間觀景廂房隻設兩到四席,是專供文人雅客賞景用的。
    食肆門前迎客的掌櫃很有眼力見,他見明儀和謝紓二人衣著不凡舉止不俗,忙笑著迎上前:“二位貴人裏邊請,四層雅座還有位置。”
    四層廂房極為寬敞,廂房中間擺著張紫檀木透雕螭紋鑲鬆石四方桌。
    明儀和謝紓相對而坐。兩人右側是兩扇敞開的琉璃窗,窗外夜景紛繁,白日的秀麗山水此刻在萬家燈火映襯下,別有一番意趣。
    明儀卻是無心賞景,剛坐下便問掌櫃要了一盆淨水和一麵銅鏡,去屏風後梳洗整理了。
    今日她又是爬山又是爬樹的,哪裏還有半點平日精致講究的樣子。
    飯可以不吃,但頭發一定不能亂。更何況是在“恩愛”的夫君麵前。
    待她整理好儀容,從屏風後出來之時,掌櫃掀著簾子進來道:“貴人可要點菜。”
    點菜?
    明儀愣了愣:“點什麽菜?”
    從前無論是在宮裏還是在府裏,她的膳食一概都由身旁嬤嬤婢女準備,是烹是炸,是軟是硬,皆有規製,不必她吩咐,膳房便會為她準備各色佳肴供她享用。
    掌櫃見明儀一副呆呆的樣子,直白道:“您喜歡什麽便點什麽。
    明儀朝掌櫃問:“那你們這都有些什麽?”
    掌櫃一臉得意:“咱這的大廚那可是方圓十裏最好的大廚,但凡您說的上名的他都會。”
    明儀點點頭,思索片刻開口道:“那成吧,那便先上六道雕花蜜煎,婺州脯臘四道,再切些貢梨做時果便可。”
    在外頭不比在府中,明儀也不好太鋪張,便收斂著點了幾樣簡單的。
    誰知那掌櫃一聽見明儀說的,歉聲道:“對不住了貴人,小店沒有這些。”
    明儀秀眉微蹙:“那瓊枝玉露、玉蕊香羹、翡翠金翅呢?”
    這些菜掌櫃連聽都沒聽過,隻好赧然道:“也沒有。”
    明儀臉頰鼓了鼓,怎麽什麽都沒有?
    “行了,那你便先讓人送些清菊甘露湯過來。”
    掌櫃撓撓頭:“這道湯小店大廚也不會做,您還是點別的吃食吧。”
    明儀:“……”
    這道湯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淨手的!
    安靜在一旁的謝紓忽笑了聲:“還吃嗎?”
    有什麽好笑的?
    “不吃了。”明儀漲紅著臉輕哼了聲,撇開頭去,肚子卻又不合時宜地叫了聲。
    明儀低下頭:“……”
    謝紓彎唇輕搖了搖頭,倒也沒說她什麽,側頭對掌櫃道:“便要一道鮮筍河蝦湯、一疊雞絲煨筍,清燜筍尖,令添一碗冰糖燕窩粥。”
    掌櫃聽了連聲道:“這位貴人真乃好眼力,小的還沒說,您便知道小店最好的是什麽。雖沒有那奇珍異味,不過這後山偌大一片竹林,又是春雨過後的好時節,這筍好著呢。”
    明儀:“……”總覺著這話別有深意。
    “您二位請稍等,佳肴一會兒就來。”掌櫃說罷便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菜便上來了。
    先上的是冰糖燕窩粥。
    謝紓素來對這類味甜的東西無甚興趣,這粥顯然是為明儀要的。
    明儀舀著燕窩粥淺嚐,燕窩粥順滑綿軟,很好入口。明儀未用午膳,又累了一天,正是脾胃虛弱之時,若用了那重油鹽的食物,反倒易引起脾胃不適。
    這燕窩粥卻是剛好,即暖胃又可口。
    燕窩粥的溫熱填滿明儀心窩,她悄悄抬眼去瞧謝紓,白皙的雙頰爬上一抹淺紅。
    他做任何事都是這麽周全細致。
    筍菜陸續上桌,明儀以往用的筍菜皆是極精致的,從沒見過似今日這般家常簡單的,愣愣的一時不知該如何下筷。
    謝紓看她一眼:“不嚐嚐?”
    明儀朝離自己最遠,離謝紓最近的那道雞絲煨筍看去:“想嚐嚐這個。”
    她說著想嚐,自己卻不動筷子,隻略略朝謝紓掃了眼,那意思再明白也不過了。
    是想讓謝紓幫自己夾菜。
    話說出口,明儀又有些後悔。想到謝紓那副冷淡又公事公辦的性子,怕是不但不會給自己夾菜,還反要說她一句:殿下是沒手嗎?
    可她剛這麽想著,謝紓忽抬袖舉筷,夾了筷雞絲煨筍到她碗裏。
    明儀怔怔地張了張嘴,覺得一定是有哪裏不對勁,今日謝紓破天荒的有一點……溫柔。
    她紅著臉笑了笑,低頭吃筍。
    窗外夜空,花朝節的禮花在此刻綻放。
    明儀一抬頭,望見禮花絢爛的色彩映照在謝紓側臉,他疏冷的麵龐因此添了迷人色彩。
    第一次同席用膳,還有第一次一起看煙火。
    明儀用完膳後心情極佳,望著對麵未動一筷的謝紓道:“夫君,你不吃點嗎?”
    謝紓望她一眼:“我齋戒。”
    意思是不沾葷腥不吃這個。
    可明儀聽見這三個字,舌尖忽起了一絲如被纏緊的麻意,下意識抬手捂了捂唇。
    氣氛忽有些不對,明儀側頭望了眼窗外,隨口扯開話頭:“今夜的月亮好圓。”
    謝紓笑笑:“今日十五,滿月,望日。”
    明儀:“……”
    望日,依照祖製夫妻需行同房之禮。
    明儀忽然間覺得自己此刻同那待宰的肥羊一般。
    喂飽了,該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