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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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儀抱著錦被, 興奮地紐成一團麻花。
    她還從未出過京城。
    明儀雙手捧著緋紅的臉,趴在謝紓身上,聽著他胸前的心跳聲。
    哪有人出門公幹還拖家帶口的?
    “夫君, 你是不是舍不得和我分開那麽久?”
    謝紓閉上眼,攬她入懷, 答非所問:“不早了睡吧,明日早些起來收拾出門行裝。”
    他不承認, 可是明儀找到了他舍不得她的證據。
    “夫君,你心跳得好快。”
    謝紓摁住她:“睡覺。”
    明儀湊近他胸膛,又確認了一遍:“真的跳得好快!”
    謝紓沉聲:“快睡。”
    明儀偏不睡, 揪著謝紓不放:“可是你的心真的跳得好快……唔。”
    謝紓捉住她的手, 吻了上去:“你若是不想睡, 那就做點別的事。”
    明儀:“……”
    招惹了餓狼,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深夜事畢,謝紓摟著勞累過一番的明儀入眠。
    他此番前去江南道,擺明了要動蘇晉遠。蘇晉遠絕非善類,手段陰毒, 難保不會對他身邊人下手。
    皇宮守衛重重,蘇晉遠尚還沒那個氣候, 犯上謀逆。
    明徹很安全。
    但明儀不一樣,待他離京南下後, 恐難防不測。
    一切皆未可知, 或許是他多慮。但謝紓不得不承認, 明儀是他唯一的軟肋。
    與其將她獨自留在京城, 不如帶在身邊, 讓她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更易護她周全。
    起初謝紓是這樣想的。
    熟睡的明儀在他懷裏翻了個身, 迷迷糊糊哼哼了幾聲。
    謝紓望著她熟睡的側臉,撥開粘在她臉上的碎發。
    他想起明儀方才問他,是不是舍不得和她分開太久?微微沉下眼。
    或許沒有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次日一早,明儀便開始收拾行裝。
    有生以來第一次出遠門,且一去就去那麽久,要帶的東西自然不少。
    光是衣裳首飾便裝了滿滿二十箱,還沒算上,她喝茶用的白瓷茶具,吃飯用的金鑲玉筷子,睡覺用的冰蠶絲枕……
    謝紓看著堆了滿滿半院子的箱籠,揉著眉心歎氣。
    “明儀,我們不是去遊山玩水。不必帶這麽多無用的東西,隻帶些必要的便夠。”
    明儀鼓著臉不說話。
    這些怎麽就是無用的東西了?
    她每日必須換兩身衣裳,喝茶怎麽也得要精致的茶具,吃飯用好看的筷子才顯得高貴……
    這倒不是謝紓刻意為難明儀,實在是條件不允許。
    沒辦法,明儀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行李被一減再減,最後隻剩下兩箱子換洗衣裳。
    幾日後,京中傳出攝政王將於本月中,啟程回姑蘇祭祖的消息。
    這個消息隻是掩人耳目的煙霧彈。
    等到月中,乘風會裝作護送謝紓離京的樣子,從官道南下。
    實則在月初時,謝紓便提前同明儀一道,暗度陳倉,走水路離了京。
    程之衍先前所言不錯,若要探明江南道新堤坍塌實情,暗訪為宜。
    故而此次前往江南道,謝紓“換”了個身份,成了帶著嬌妻南下經商的京城布商聞晏。
    京城皆傳,謝紓不近女色,且夫妻關係“不合”。
    比起孤身一人南下,身邊有美豔妻室相伴同行,反倒更不易惹人懷疑。
    且走水路,也是來往商賈最常選擇的一條路線。運河自京城直通錢塘口岸,途中無需靠岸換船,便可直達江南道一帶。
    謝紓和明儀喬裝了一番,明儀抬眼瞧了瞧謝紓筆挺鼻梁下貼的兩撇胡子,覺得這要是現下謝紓低頭親她,一定很紮人。
    二人隻帶了雲鶯和一個搬行李的仆從,如同普通商賈一般,租了條客船。
    上船之前,需先向守在登船口岸的差役出示通關文牒及戶籍。
    那通關文書和戶籍與真的一般無二,官差核對了一遍戶籍文書,見沒什麽問題,又瞧了瞧臉,確定二人不是什麽通緝的逃犯便放了行。
    客船上除了明儀他們之外,還有另外兩位租客。
    一位是春闈落榜自京城返鄉的田秀才,一位是和此刻的謝紓一樣南下經商的商戶李成。
    上船後,雲鶯同另兩名仆下,將行李箱籠搬進船艙。
    明儀頭一回坐上這樣的客船,探頭探腦地打量著四周。船上共有六間客房,明儀和謝紓一間,令兩位租客一人一間,另外三間則分別住了船主夫婦和一同跟來的仆從。
    此處著實簡陋了些,怕是連沐浴也不甚方便。
    客房更是狹窄逼仄,也就比平日她坐的馬車稍大了些。
    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桌椅床鋪倒是一應都有,好歹還算有個歇息的地。
    入夏天氣悶熱,尤其是上了船,悶熱中滲著潮氣。船上不比在宜園,有冰窖和風輪。
    明儀靠在客房的小桌幾上,邊搖著絹扇扇風邊歎氣。不由對那些詩詞戲文裏寫的,為了跟有情人終成眷屬,願意吃糠咽菜一輩子的感人男女之情感到深深迷惑。
    她抬頭望了眼謝紓的臉,再想一想謝紓除了這張臉外,別的過人之處,覺得自己還能再堅持一下。
    謝紓見她一副頹靡的樣子,坐到她身邊:“夫人辛苦。”
    明儀公主氣性一上來,別過臉哼了聲,把絹扇塞進他手裏,命令道:“我手酸,你幫我扇。”
    謝紓自不會討嫌去招惹“炸毛”的明儀,接過絹扇依然替她扇風。
    扇柄是上好白檀所製,隨著扇麵搖動,帶出一股又一股清淡雅致的香風。
    悶熱的客房內,明儀額前脖頸滲著香汗,呼吸略促。
    謝紓搖著絹扇,看著她抬手輕拭細汗。白皙的指尖劃過細長脖頸,留下淺淺紅印。她的皮膚如其人般嬌貴,隻輕輕一摁便會留下紅印。
    每回與她親近,謝紓總是異常小心,卻也免不了留下紅印。
    謝紓望著明儀白皙肌膚上透出的紅印,斂眸問她:“熱嗎?”
    明儀點頭,扯開些許衣襟,抬眸看出了謝紓眼中某種隱晦的意思,漲紅了臉。
    謝紓問她:“可以嗎?”
    狹窄的船室,輕晃的船身,悶熱潮氣彌散滿室,河水拍打船身發出不規律的清脆響聲,似此刻明儀胡亂跳著的心。
    明儀望向他,羞怯低頭,小聲朝他道:“把胡子剝了,一會兒紮到我。”
    謝紓笑了笑,取下胡子,捉住她吻上,正抵在牆上吻得興起。
    卻聽隔壁忽傳來一陣郎朗讀書聲,是住在隔壁的田秀才。
    他正背著:“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謝紓:“……”
    明儀:“……”
    這艘小船膈音實屬不佳。行事多有不便。
    明儀掙紮著去推謝紓。
    謝紓無奈鬆開明儀,歎了口氣,抬起指尖擦了擦她唇邊暈開的口脂,把她抱回原處,輕拍她的背安撫。
    這陣子怕是有的忍,至少在船上的日子,一字記之曰:忍。
    入夜後,燥熱緩解,河風陣陣帶來清涼。
    明儀在房裏悶了一天,好不容易趁著機會,走出船室透氣。
    明儀提裙走上甲板,依靠在船沿的木欄杆上吹風。
    河水連接著天際,漫天星鬥映照在湖麵之上,泛起粼粼波光。
    清風拂麵,吹得明儀格外舒適。
    “小心。”船沿的欄杆有些年頭,謝紓伸手捉住她的胳膊,把她捉離木欄。
    明儀滿目溫柔,引著他抬頭去看天上的星。
    “夫君。”她告訴謝紓,“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多星星。”也沒想過有一天能離開京城,出去看看。
    謝紓帶給了她太多太多第一次。
    謝紓笑了笑,低頭看她,在她眼裏看見了滿滿光華。
    他微一愣,似有某種別樣的情愫在心間升起。
    月色之下,隻聞得河水拍浪之聲,兩人默契不語,沉醉在靜謐夜色中,似在等對方先開口說些什麽。
    可誰也沒開口。
    靜默中自不遠處傳來生人的腳步聲。
    是同坐一條客船南下的商賈李成。李成顯然也是來甲板上乘涼賞景的。他在甲板上見到明儀和謝紓,神情自若地朝二人寒暄:“你們也是出來吹風的吧?”
    謝紓朝他淡淡看了眼“嗯”了聲。
    李成目光透著商人的精明,他自下而上打量著謝紓,見謝紓雖隻穿了普通錦緞,舉手投足卻一派端方,笑道:“聽聞兄台也是南下經商的,不知兄台是做何買賣的?”
    幹商賈這行的,走南闖北,最重人脈和消息,他這一問倒也在情理之中。
    謝紓:“布匹。”
    李成笑笑:“聽聞金陵所產的單絲羅很是不錯。”
    謝紓聞言斂眸,看向李成的目光一沉,默了片刻,回了句:“單絲羅產自蜀地。”
    李成麵上笑容不改,忙自嘲賠罪:“哦,對對對,瞧我這榆木腦袋,這都給記錯了。”
    謝紓不做言語。
    坐了趟客船,倒碰上個人物。
    氣氛一時有些僵。
    卻在此時,船主夫婦捧著幾壇子自家釀的米酒出來,朝甲板上眾人吆喝道:“如此良辰美景,諸位不如一同來喝一杯。”
    明儀嗅到米酒的酒香,扯著謝紓的袖子過去。
    李成也跟了過去。
    連同躲在屋裏念書的田秀才,也被一道叫了來。
    田秀才自船室出來,端的是一副自恃清高拿鼻孔瞧人的嘴臉。
    正所謂士農工商,他自恃秀才身份,最看不起滿身銅臭味的商賈。
    尤其是方才又聽得那起子商賈在船室裏和女人親熱的聲音,真正是有辱斯文。
    他正想著開口嘲諷那對狗男女一番,一抬眼瞥見明儀,霎時一愣。
    眼前的女子雖罩著麵紗,可隻看她那一雙媚眼細眉,便知其顏色不俗,那遮在臉上的麵紗隨風輕晃,似有似無地透出她絕色容顏。
    田秀才一時看癡了。
    不禁感歎如此尤物竟被那下等商賈糟蹋了。
    大周民風開化,民間吃酒沒太多講究。
    幾人圍坐在甲板旁的長桌上。
    李成主動朝眾人敬酒:“正所謂百年修來同船渡,今日能同諸位一道渡船南下,亦是緣分,李某先敬諸位一杯。”
    明儀頭一回和人圍坐著一起吃酒,盯著散著甜香的米酒發饞,謝紓在確認酒沒問題後,才遞了杯給她,又囑咐她:“不可多飲。”
    明儀接過杯盞,乖乖點頭,而後才小酌一口,品了品滋味。
    田秀才不屑與李成為伍,自顧自喝酒,幾杯米酒下肚,便開始吟詩。
    吟得都是那懷才不遇,鬱鬱不得誌的苦情詩。
    李成好心勸了他幾句,反被他譏諷:“你一個商賈,懂什麽?”
    這田秀才自命清高卻胸無半點城府,多飲了幾杯,便開始胡言亂語。似為了顯擺自己的才學,一開口就大論特論起了朝政大事。
    “你們可知攝政王這個月中要回姑蘇祭祖一事?”
    在坐眾人除卻船主夫婦二人,聞言皆是一愣。
    見眾人如此反應,田秀才更來了興致,繼續說道:“所謂回姑蘇祭祖不過是個幌子。”
    李成拿起酒盞套話似的問道:“哦?不是為了祭祖又是為了什麽?”
    田秀才:“年初江南道鬧水患,衝垮了舊堤,朝廷立刻撥款趕修了新堤,誰知暮春那會兒,江南道連日暴雨,江河水位一漲,輕易就把那新堤也給衝垮了。這裏頭沒問題,鬼才信。”
    李成順著他的話道:“如此說來,攝政王此番前往江南道,是為了徹查新堤坍塌一事。不過我聽說這事前些日子已經查明了真相了結了。哦對了,我記起來了,聽說是有商戶為了謀取不義之財,囤積居奇導致修建堤壩的材料緊缺,這才出了大事。”
    田秀才嗤笑道:“天真!”
    “正所謂民不與官鬥,他一介商戶就算是真幹了那囤積居奇的不義之事,隻要官府一聲令下,哪敢不乖乖把材料都交出來。這裏頭水深得很。”
    “那‘罪魁禍首’商戶張玉,在官差上門查他前,包括稚童在內,全家一百二十口,皆畏罪服毒自裁。依著大周律法,就他這罪名,就算判了,也禍不及妻兒性命,況且虎毒不食子。何至於弄到全家上下都死光為止。”
    李成目光微凝,不再多言。
    可田秀才卻似開了閘一般停不下來。
    “要我說,這事跟那位脫不開關係。”田秀才說著指了指南方。
    雖沒指名道姓,但在坐眾人都明白,他指的是江南道節度使蘇晉遠。
    李成眼一沉:“你的意思是攝政王這次去江南道,是要動那位……”
    田秀才輕蔑地朝李成瞪了眼:“動?怎麽可能。”
    “那位可是攝政王的老子。你聽過兒子敢動老子的嗎?真要動也得師出有名。正所謂百行孝為先,攝政王若真動了手,那可是要遺臭萬年的。”
    “上回那位足足貪了五十萬兩雪花白銀,可你見他有什麽事?還不是好好地當著他的節度使,誰敢說那位一句不是。這回也一樣,你且瞧著吧。”
    田秀才喝著酒,早已忘了型:“要我說,這攝政王當得就兩個字。”
    “窩囊!”
    話音剛落,田秀才忽覺左邊臉頰傳來一陣劇痛,哎呦哎呦叫了起來,抬頭望見大美人正怒瞪著自己。這才意識到剛剛是被這位美人那絹扇扇了一個巴掌。
    他指著明儀:“你、你做什麽?”
    明儀嫌棄道:“失禮了,我見你臉上有隻蚊子,一時沒忍住。”
    田秀才摸著自己剛挨了打的臉:“有、有嗎?”
    李成看了眼倒在地上半醉不醒說胡話的田秀才,歎了口氣,把人拉到一邊,讓他吹吹冷風清醒清醒。
    明儀猶自在原地生氣。
    謝紓卻看著她生氣的樣子笑了:“手疼嗎?”
    明儀哼了聲:“手不疼,就是髒了扇子。”
    “莫氣了。”謝紓溫聲對她道,“你想要什麽樣的扇子,回頭我尋給你。”
    明儀忽有種皇帝不急太監急之感,人家罵他,他不氣她卻先替他氣了好半天!
    “你不生氣?”
    謝紓看向遠方,不以為意道:“天下悠悠眾口,各說紛紜,總有人厭你惡你,如若把每句難聽的話都放心上,你夫君怕是早氣死了。”
    明儀望著他寬闊的肩膀發愣。
    他肩負重擔,承受的比任何人都多,卻從未道過一聲苦,說過一個難字。
    有他在的地方,總讓人莫名覺得安定。
    客船行至湖中央,夜色暗沉,湖麵夜風不知怎麽漸漸大了起來,謝紓脫下身上外袍,披在明儀身上:“這風大,莫要著涼。”
    明儀攏緊了外袍,朝他身側靠去,頭剛碰到他的肩膀,整個人就被他橫抱了起來。
    明儀一驚:“做什麽?”
    謝紓不語,抱著她快步進了船室,“嘎吱”關上了客房的門。
    明儀眼睜睜地看著客房的門在自己眼前緊閉,身體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明儀。”謝紓道,“可以嗎?”
    明儀往後推了一步,靠在牆上,望著他:“可是……”
    這地方隔音太差了,若是真做些什麽,影響不大好吧?
    “無妨。”謝紓道,“隔壁那人醉了。”
    “不會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