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走入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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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時候, 陸殿卿五點多回來,陪著陸母和林望舒吃了飯,不過陸崇禮回來卻七點多了。
    陸母柔聲笑問道:“用過晚餐了?”
    陸母輕歎:“你一直這麽辛苦嗎?”
    陸崇禮很有些歉意,溫聲道:“今天忙完了,明天休息幾天,可以陪你四處走走, 會會故人。”
    陸母:“明天再說明天的吧, 我今天還和望舒說起來,家裏連電視機都沒有,誰要在那裏聽收音機, 實在無趣得很, 不如我們一家打牌吧。”
    她言語中略有些埋怨, 但是那軟軟的埋怨,卻也聽著如沐春風, 讓人打心眼裏覺得, 她說得就是對的。
    陸崇禮聽了,側首看著她, 問:“你會嗎?”
    陸母笑道:“以前我看胡奶奶打,怎麽可能不會, 而且剛才望舒和我重新說了規則。”
    陸崇禮看了林望舒一眼, 林望舒眼神躲開,裝傻。
    陸崇禮隻好道:“行, 難得我們一家四口都有時間, 正好湊在一起。”
    於是陸殿卿準備了茶水瓜果, 四個人坐在那裏打牌。
    林望舒其實覺得有些好笑,她看得出自己那公公很有些被趕鴨子硬上架的感覺, 估計心裏很無奈,像他這種大忙人,哪有這閑工夫。
    其實別說陸崇禮,就是陸殿卿,也是很忙的吧,那麽勤快的人,但凡有時間就得看看自己的工作材料文件,寫寫畫畫的批注。
    現在可倒好,大家都有閑心打牌了。
    顯然,陸母牌技不精,錯誤頻出,陸殿卿和林望舒自然有些故意讓她的意思,不過陸崇禮卻沒有,於是全被陸崇禮贏了去。
    他手裏握著牌,望向陸母:“打牌如果總是輸,也沒什麽意思,是不是?”
    林望舒心想,公公怎麽能這樣,太欺負新人了吧。
    陸母笑望著他:“那我們可以再玩幾局?”
    於是推翻重新翻,結果陸母長進不少,陸續贏了好幾局,林望舒和陸殿卿見狀,也不好一直輸,隻好使出全力,才各自贏了一兩把,反倒是陸崇禮輸了好幾次。
    陸母便笑了:“崇禮,看來我手氣還是不錯的,可能技術也不錯。”
    陸崇禮歎道:“後來者居上,便是你了。”
    陸母眉眼間多少有些得意:“本來想著明天我們住過去你們大院,不攪擾他們兩個了,現在看,其實打牌也挺好玩的,幹脆我們多住幾天吧?”
    林望舒:“父親和母親住在這裏,倒是熱鬧了很多,最近幾天我也沒什麽事,晚上打牌,白天的時候我可以陪著母親到處走走。”
    她剛說完,陸殿卿便道:“讓父親陪著母親逛,你在家裏好好準備上大學的事吧。”
    林望舒怔了下,看看陸殿卿,突然明白了,頓時進入裝傻狀態。
    晚上回到房中,陸殿卿瞥她一眼:“笨死了!”
    林望舒忍不住想笑:“我錯了我錯了!”
    她想,自己這公公婆婆年輕時候一定有轟轟烈烈的愛情,隻恨世事無常,不然這兩人就這麽一時相守著,該多好。
    一時又想起今天陸母說的,再看陸殿卿,不免多了幾分心疼。
    這時候,陸殿卿已經換上睡衣了,她便湊過去,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了一番。
    陸殿卿頓時蹙眉:“這是又在說什麽?”
    林望舒:“不說什麽,我隻是覺得——”
    她捧著他的臉,湊上前輕輕親了一口:“隻是覺得我以後要好好對你。”
    陸殿卿眸色轉深,低聲道:“你現在才知道要好好對我?”
    林望舒攬著他的頸子,就那麽望著他,軟軟地道:“現在知道也不晚嘛!”
    她感覺,陸殿卿的視線無聲地落在自己臉上,之後,那視線便像網一樣把自己網住。
    視線交纏在一起,呼吸縈繞,林望舒能清楚地看到陸殿卿微微壓下來,臉逐漸向自己靠近,最後,沒有任何間隙。
    接下來幾天,林望舒日子倒是過得悠閑自在,陸崇禮騰出功夫來,陪著陸母四處走走,訪親會友的,往日一些朋友親人也都過來看望,還有陸崇禮一些老部下老同學,陸續都有提著東西來的,就連胡奶奶都特意從南京趕過來,見到陸母,哭得眼淚縱橫,不舍得走,在家裏住了一晚,一對昔日的主仆促膝長談,說了很多話。
    晚上時候,陸母也有了牌癮,拉著陸崇禮和陸殿卿林望舒和她一起打牌。
    陸母現在牌技已經尚可,大家都是有輸有贏。
    這段日子,林望舒通過觀察,發現陸崇禮其實是牌中高手,於是她想起打牌頭一天他竟然連輸幾把,突然意識到了。
    原來根本是故意的,先贏後輸!
    不得不佩服,薑還是辣得辣,為了哄自己的妻子高興,也是沒誰了!兒子兒媳婦當然靠邊站!
    陸崇禮也帶著陸母,隨著陸殿卿林望舒過去林望舒娘家走了一趟,去拜訪了林望舒父母,都是往年的老鄰居,彼此也是認識的,現在成了兒女親家,自然是說不出的親切。
    陸母特意給林望舒父母準備了禮物,倒是讓關彧馨一通誇,隻說她做事一向周到。
    白紙坊胡同的街坊鄰居也全都來看,當年陸家送走病重的陸母,這些事他們都是親眼看到的,現在九年過去了,一切的風波已經過去,陸母又重新回來了。
    這會兒,各地知青也都陸續在回城了,有的甚至拖家帶口的,於是大雜院裏每天都是新鮮麵孔,大家夥看著這些人,年輕時候出去的,現在一個個都大了,一臉的滄桑,想起這些,便是再絮叨的老婆婆老媽子,都難免生出幾分感慨,感慨這無常世事。
    這麽拜訪過一遭後,也到了元宵節。
    元宵節那天,林望舒早早地過去了娘家,帶了禮物,一起吃了中午飯,到了晚上時候,等陸殿卿下班,便陪著兩位長輩去外麵吃了一頓,一家四口吃的。
    元宵節第二天,林望舒大學就開學了,她要去大學報道。
    陸殿卿想請假陪著她一起去,不過林望舒覺得犯不著:“人家多少外地的大學生過來報道的,也不一定還要人陪著,我就是本地人,不過是坐一趟車就到了,至於嗎?”
    陸殿卿聽她這麽說,也就隻好算了:“你記得帶著糧票,到時候估計要換學校食堂的糧票,還有準考證那些證件,都別忘了,被褥倒是過兩天周末我幫你帶過去。還有你過去後要勞動的,記得帶方口布鞋,耐穿的,到時候不要穿裙子。”
    林望舒:“行了行了我知道啦!放心好了,我已經寫了一個條,該帶什麽我都記得,不會忘的!”
    旁邊陸母見到,笑歎:“殿卿就是想得太多了,和他父親太像。”
    陸殿卿:“母親,我隻是根據她以往的經曆,才做出要提醒她的判斷。”
    陸母:“你覺得一個考上北大的高材生還不如你嗎?”
    陸殿卿神情一頓,無奈地看向自己母親。
    林望舒:“這個不能比,我覺得殿卿要是考大學,那肯定隨便上,這世道,像我這樣能考上大學的雖然少,但還是能有大幾十個上百個,可是像他這樣的,打著燈籠都找不出來。”
    陸母越發笑起來,當下起身:“罷了,我不想聽你們小兩口在這裏互相吹捧,我酸。”
    說是不送了,不過陸殿卿還是不放心,到底是請了半天假,陪著她一起過去。
    “不知道學校是什麽安排,也許當天就得住那裏,住那裏的話,別人都帶著被褥就你沒帶著算怎麽回事。”他這麽說。
    “好吧……”其實他去送的話她也很喜歡,隻是不願意耽誤他工作而已。
    畢竟最近他和公公都很忙。
    出發的時候,林望舒背著一個軍綠挎包,陸殿卿幫她拎著行李,用的是往常他習慣用的那個老式民國風皮箱子。
    兩個人先坐車到了動物園,從動物園要乘坐三十二路車,這車能到頤和園,也是唯一一輛從城裏過去頤和園那一塊的線路了。
    就目前來說,從新街口過去北大,就是出城了。
    車上挨挨擠擠的,有旅遊的,也有普通上班的,公交車緩慢地往前行駛,也沒有太長時間,便到了北京大學。
    一到了北京大學,就看到前麵掛著紅橫幅,上麵用宋體寫著“迎新站”三個棱角分明的字。
    陸殿卿陪著林望舒過去報名登記,路上還遇到了爺爺的朋友,學校副校長,那副校長看到陸殿卿和林望舒,熱情得很,給他們指路該怎麽怎麽過去,報到處在哪兒。
    上輩子,林望舒踏入北大已經是幾年後了,氣氛大有變化,而現在,她在1978年以學生的身份進入北大,難免有了新的發現。
    校園裏到處都是偉人的語錄和畫像,以及遺留下來的大字報大標語殘痕,雖然那十年已經過去,但顯然這所校園還沒來得及從過去的痕跡中擺脫,便匆忙開始了新的時代。
    入學手續繁瑣,需要登記,換取宿舍鑰匙,領取臨時食堂飯票,還要換取糧食關係本,好在有陸殿卿在,他很快幫她辦妥了。
    之後他便提著行李箱,帶著她過去宿舍,她的宿舍在31號樓,是二樓。
    “這邊宿舍是上下鋪,你最好選上鋪,我們早點到,還能選。”陸殿卿這麽建議。
    “為什麽上鋪?”林望舒沒住過宿舍,對這個毫無概念。
    “你又不是天天住,如果你在下鋪,你又經常不在的話,那人家上鋪的是不是經常從你床上踩,還會暫時放一些物品,時候久了,你住起來不方便,人家也不方便。”
    林望舒恍然:“你說得有道理。”
    陸殿卿挑眉:“我好歹也是住過宿舍的人。”
    林望舒啞然失笑。
    到了宿舍後,果然宿舍還沒人,林望舒聽陸殿卿的,火速占住了靠窗戶的上鋪,之後便開始收拾行李,鋪被褥拿衣服,再把洗漱個人用品放好。
    收拾差不多了,陸殿卿抬手看看表:“我們先去外麵吃飯,給你買點零食什麽的,然後我就去單位了。”
    林望舒:“好。”
    正要出去,就聽到外麵動靜,原來是林望舒的舍友來了,是一個很樸實的年輕姑娘,兩條辮子垂在肩頭,拖著一個織染藍花床單包著的大包袱。
    她推開門,乍看到陸殿卿和林望舒,顯然是怔住了,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我,我是走錯了嗎?”
    林望舒:“這是31號樓211,你是這個宿舍嗎?”
    姑娘猛點頭:“對對對我是!”
    林望舒笑了:“那就沒錯,我是你的舍友。”
    一時大家互相通報了姓名,這姑娘叫蘇方紅,是河北下鄉內蒙的知青,坐了兩天的火車哐當哐當才來到北京的,直接從北京站被接過來,現在腦子裏還暈暈沉沉地懵著。
    林望舒留意到,她穿著的確良長褲,褲子熨燙得筆直,一看就用了心思的。
    姑娘估計以為這還是能上場麵的衣服,但其實這幾年的確良在北京以及一些大城市早過時了。
    林望舒的那幾件的確良都已經壓箱子底,不再穿了。
    這讓林望舒心裏多了幾分親切的憐惜感,讓她想起曾經某一刻那個穿著軍裝出現在北京火車站的自己。
    當下便溫和地笑著說:“你趕緊收拾下,等會去食堂吃飯吧,報到處發的牛皮袋裏有飯票,可以去食堂吃,不然等會錯過點就沒飯了。”
    蘇方紅使勁點頭:“好好好!”
    北大附近現在還很荒涼,不過也有一些小胡同,南邊是海澱鎮,東麵是成府和一些胡同,北邊隔著馬路就是圓明園遺址了。
    陸殿卿剛才下公交車已經觀察過了,當下帶著林望舒徑自從南校門出去,經過一處叫軍機處的小胡同,便到了海澱鎮的街道。
    這邊還算熱鬧,開著各樣飯鋪商店,也有回民餐廳。
    陸殿卿先帶著林望舒到了一處叫仁貴酒家的,要了兩份炒餅和炒菜,隨意吃了。
    味道一般,不過倒還算幹淨。
    吃過飯,就過去了旁邊的海澱副食商店,買了一些零碎,又看那邊還有一家賣南味食品的,叫桂香村,便又買了一兜子。
    陸殿卿提著,繼續往前,找到了一些店鋪,諸如書店、照相、菜站等,也有信托寄售和油漆電料的。
    當下便道:“你平時要是急用什麽,可以來這裏了,東西倒是齊全。”
    林望舒:“靠著大學,一般都有這種街道。”
    陸殿卿囑咐道:“買的那些糕點,你到了宿舍記得分給同學,你們同學年紀不同,來自各省份,估計性情上也很大不同。你到底是北京本地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熱心一些,不要欺負別人。”
    林望舒無奈:“我像是那種欺負同學的人嗎?你怎麽不擔心我被人家欺負?”
    陸殿卿笑了下,低首看她,眸中格外溫柔:“你如果被別人欺負了,早跳起來了。”
    林望舒軟哼一聲。
    陸殿卿提著東西,陪著她往學校走,一時又道;“建校勞動,你記得穿那身學生藍,這樣顯不著你,幹活也不要太實誠,累了的話就休息,萬一天太冷熬不下去,你去鎮上郵局給我打電話。”
    林望舒看他:“給你打電話後呢?”
    陸殿卿:“幫你找醫生開病假,這不就能偷懶了?”
    林望舒有些不敢相信:“原來你還深諳此道,看起來操作熟練的樣子!”
    陸殿卿看她一眼,沒理會,繼續道:“手表我給你買了一個普通的,幾十塊的,在你包裏,你戴這個吧,不然勞動的時候沒手表看時間。”
    林望舒:“行,我知道。”
    陸殿卿便陪著她繼續往前走,不再說話了。
    這時候已經快到北大門前了,林望舒看看身邊的男人,卻有些不舍得了。
    要一周呢,一周見不到他。
    她竟然有些不舍。
    陸殿卿將買的那些東西遞給她,道:“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林望舒看著他:“你坐公交車回去?”
    陸殿卿:“就來的時候那輛。”
    林望舒:“那,我陪你在這裏等著吧?”
    陸殿卿垂首,無聲地看著她,目光溫柔而沉靜:“好,你陪我。”
    冬日的天空清冽而幹冷,兩個人沉默地站在路邊,時不時有騎著自行車的從身邊經過,離別的淡淡愁緒竟然讓林望舒難過起來。
    林望舒:“等建校勞動結束,我就回家。”
    陸殿卿低聲道:“到時候給你做好吃的。”
    林望舒又道:“沒了我,你們三個是不是沒法打牌了……”
    陸殿卿怔了下,之後看向她,無奈地笑了:“好像是沒法打了。”
    林望舒自己也笑了。
    陸殿卿便伸手,將她的圍巾幫她裹好了:“天太冷了,你先回去吧,車馬上就到了。”
    他的指尖輕滑過她的臉頰,她感到沁涼,又感到溫暖。
    被圍住了半邊臉的她,隻露出眼睛和鼻子,她輕聲說:“再等等吧,等車來了。”
    誰知道這時候,柴油發動機的聲音響起來,一輛絳紅色的斯柯達柯羅莎公交車已經到站了,那正是他們要等的三十二路,那是通往城內動物園的唯一一輛車。
    車停下,一群人呼啦啦下來,售票員已經咋呼著讓快上車。
    陸殿卿琥珀色眸中漾著溫柔,他凝視著林望舒,低聲道;“我上車了,你快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