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她隻是一個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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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入北大圖書館的那一刻, 林望舒想起上輩子第一次踏入時,麵對浩瀚如煙的圖書,看著圖書館裏的莘莘學子, 她心底泛起的絕望。
    不過好在,後來的歲月裏,心底的絕望逐漸被撫慰,這裏成為一片安詳的聖地。
    她站在圖書館中, 仰起臉, 看向那些撲入圖書館的學子們,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在踏入這道門檻之後, 他們臉上殘留著的滄桑, 瞬間被同一種表情所取代。
    那是一種對知識的饑渴感,精神亢奮地睜大眼睛, 拚命地掃視, 仿佛要將這琳琅滿目的圖書全都裝到了自己的眼睛裏。
    他們先是猶豫,駐足, 之後仿佛剛從牢籠中走出的餓虎一般,走向那些圖書。
    林望舒並沒有那種饑渴, 比起大部分同齡人, 她顯然更從容,也更悠閑。
    她走過去, 徘徊在書架旁, 走走停停, 最後終於停留在理化那一大類別,試圖翻找激光學的資料, 去尋找老教授的信息。
    隨意翻了翻,並沒找到,於是林望舒意識到,自己這麽漫天尋找簡直猶如大海撈針。
    她曾經為老教授翻譯過整理的那些資料,都是十年後的了,十年前,他的資料被擺放在什麽位置,她並不清楚。
    於是她駕輕就熟,過去翻閱當前的先進科技報刊,並順利地查閱到了目前中國的激光研究進展。
    可惜,也並沒有看到太多信息,翻找了一番,也隻找到一則舊聞,那都是十幾年前的,在一個邊角處提到,中國第一台激光器小球照明紅寶石研發成功,代表著中國光學精密機械的一大進展。
    林望舒掃過這個消息後,便繼續翻找別的,按說這個時候,中國應該已經研製出來多程片狀放大器,把激光輸出功率提高到十倍,並且六束激光係統也應該研製出來了。
    也就是那個突破,讓中國的激光聚變研究算是進入了世界比較先進行列了。
    別的學科,中國也許滯後,但是在激光學方麵,得益於老教授的貢獻,中國還是走在世界前列的,也算是為以後許多行業的發展立下汗馬功勞了。
    林望舒便繼續翻找,她想看看老教授的介紹,以及他目前的研究資料。
    她有些奇怪,老教授可是1948年的北大物理高才生,是在高等院校調整之前培養出來的新中國高等研究人才,而且是激光研究方麵的主導者,就算現在才是1978年,但他在光學領域的地位,也不應該沒有他的資料介紹。
    她又四處翻找了一番,還是沒有,於是重新回去看那紅寶石激發器的介紹資料,她知道這是老教授主導研發的,當即打開翻看。
    隻是翻開後,她看著紅寶石激光器的介紹,在那些名單中,卻依然沒有老教授的名字。
    老教授叫席銘,然而席銘這兩個字眼根本沒有出現。
    她把那份資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有,就是沒有。
    甚至連一個和他差不多資曆或者經曆的人,都沒有。
    她緩慢地從那些印刷的鉛字中抬起頭。
    此時冬日昏黃的陽光透過漫天黃沙從圖書館窗戶的縫隙中落進來,圖書館中充塞著前來借書和學習的年輕學生們,他們或者在翻找書本,或者坐下來仔細研讀,圖書管理隻有躡手躡腳的走路聲以及書頁被翻動的窸窣聲。
    這個世界,是她以前熟悉的那個嗎?
    紅寶石激光器負責人的介紹,席銘教授怎麽可能缺席!
    她恍惚著走出了圖書館,出了圖書館後,卻是茫茫然不知道該去哪兒,最後終於想到了,趕緊跑去了係辦公室,終於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老先生,這是胡教授。
    這位胡教授也是物理學方麵的大師了,他和席銘教授是多少年交情。
    那胡教授乍看到她,也是疑惑,抬了抬眼鏡:“你是才入學的學生吧,我記得你。”
    林望舒:“胡教授,我想問你個問題。”
    她已經顧不上禮貌了:“我想問問,你認識席銘老師嗎?”
    胡老先生聽了,想了想:“席銘老師?哪個席?具體哪兩個字?他是哪所學校的?”
    林望舒隻覺得腦子裏轟隆一聲,就那麽炸開了。
    那個她最不敢相信的可能竟然是真的。
    如果存在那麽一個席銘教授,胡教授絕對不至於說出這種話,他們已經相識多年啊,曾多次並肩戰鬥啊!
    她還不死心,於是繼續描述:“他是解放前大學生,我們學校的,紅寶石激光器他也參與了,他是廣東東莞人,胡教授,你認識嗎?”
    胡教授搖頭:“廣東東莞人?是我們係的嗎,我們係老師沒有廣東東莞人的。”
    林望舒咬牙,幹脆道:“那q開關原理呢,列陣透鏡呢?還有光流體?”
    這些都是席銘教授的成績,不過她不敢細說,隻說了一些關鍵詞,q開關原理其實是激光器q開關原理,她故意掐頭去尾了。
    但是作為專業方麵的大師,胡教授按說一聽就應該懂。
    胡教授皺眉:“林同學,你這是在說誰?有這麽一個人嗎,是不是找錯了?”
    林望舒呆呆地站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和胡教授致歉,之後恍恍惚惚地走出係辦公室,神魂不舍地走在校園裏。
    她再一次想起那天,那個席銘教授的神芒激光器,整個人更糊塗了。
    這就是她熟悉的校園,熟悉的世界,隻不過多了一些殘留的大字報而已,怎麽就和那個世界不太一樣了呢。
    那她算什麽?她回到的是自己的二十一歲嗎?
    林望舒也算是有些見識的,但現在她發現自己想不通這個問題。
    一時她也反過來想,隻要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她是真實的,她的家人愛人是真實的,管它怎麽回事呢,這個也無關緊要不是嗎?
    她在茫茫時空中,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螞蟻,那些宏觀的世界變化她不需要關注,隻需要知道她自己的小日子很滋潤,不就行了?
    她恍惚著,便出了門,坐著三十二路公交車,趕緊跑回白紙坊,這個時候家裏根本沒人,都去上班了。
    不過她進了家,看看門口放著的掃帚,那掃帚都快掉禿了毛,桌子上有一個沒來得及收起來的鹹菜小碟,而鋪了粗藍布床單的床上還放著做到一半的毛活。
    這裏都是自己家人生活的氣息。
    所以沒什麽,這個世上少了一個席銘沒什麽大不了,反正自己家人都在,生活不受影響。
    她又一口氣坐上車,直奔陸殿卿單位。
    一路上公交車晃晃蕩蕩的,她心急如焚,卻是無計可施,到了陸殿卿單位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單位大門敞開著,哨兵精神飽滿地立在門前站崗。
    她心裏稍微安定,其實知道是自己瞎想了,但還是想見到他,仿佛隻有見到他,自己才能徹底放心了。
    她到了那間紅房子傳達室前,看門的大爺打開橫拉的小窗戶,衝她打了個招呼,示意她直接進去。
    平時要報姓名工作部門和電話分機號的,她來過幾次倒是熟了。
    她謝過,直接進去,想著過去他辦公室,誰知道到了辦公室裏,卻並沒有他,隻有他兩個同事正在忙碌,見到她笑著說:“小林,你找殿卿?今天我們有公務,他出去了,在北京飯店,估計忙完了直接回家了。”
    林望舒是怎麽也沒想到,就是這麽不趕巧。
    那同事:“有急事嗎?要不你直接過去北京飯店?不過可能他們這會兒都忙完了。”
    林望舒搖頭:“不了,沒什麽事。”
    當下感謝過同事,她自己出了辦公室,一群孩子正在東樓鬆樹下的大草坪上踢足球,笑啊鬧的,聲音歡快響亮。
    隻是這些距離她卻仿佛很遙遠。
    她其實明白,這個世上隻是少了一個席銘而已,沒什麽要緊的,白紙坊大雜院房間裏還擺著早晨沒來得及擦過的飯桌,陸殿卿辦公室裏的相框是他們的結婚照,這個世界就是自己所知道的模樣。
    可席銘的不存在,讓她惶恐了。
    特別是她之前的猜測,也許自己之所以有這麽奇異的經曆,就是因為席銘的那個神芒激光器,如果這樣,席銘的消失,那就很讓人忐忑了。
    總有種不安全感。
    怕輕易得到的,會因為一件不經意的小事就那麽失去了。
    她並不敢相信,如果自己失去了現在擁有的一切,她該怎麽辦,能承受嗎?
    她低著頭,無力地邁開步子,走出了陸殿卿單位,卻就在這個時候,外麵一輛機關車停了下來,從車上走下來幾個人。
    每個都是規矩齊整的模樣,其中一個,比其它人惹眼很多,筆挺英俊。
    林望舒有些不敢相信,他怎麽突然就出現了。
    本來機關車是直接開進去的,陸殿卿很遠就看到她了,便下了車,他把手裏的一份文件交待給了同事,讓他們先進去,自己走到了林望舒麵前。
    “怎麽突然過來這裏,學校出什麽事了?”
    林望舒怔怔地仰起臉,看著他,這時候風停了,傍晚的陽光落在他臉上,她那麽近那麽清晰地看清楚他的臉,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垂下的細密長睫毛的每一根睫毛絲。
    這麽真實生動的一個人。
    她終於鬆了口氣,喃喃地說:“沒什麽事,就是……”
    就是什麽……她也不知道怎麽說。
    街道上時不時有人來去,陸殿卿握住她的手腕:“來。”
    說著,他帶著她進了單位,來到了一間閑置的會議室。
    “到底怎麽了?突然來找我?”
    他的直覺是一定出事了,剛剛,就在機關車上,他透過車窗玻璃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從來沒這樣過。
    林望舒眼中便慢慢泛起濕潤來,她低聲說:“其實沒什麽,就是中午睡了個午覺,做了一個噩夢,噩夢很可怕,我醒來後,又是在宿舍裏,人生地不熟的,我,我就特別害怕。”
    她終於哭了:“我害怕你不要我了,也害怕家裏人不在了,那樣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陸殿卿忙抱住她:“怎麽會,那都是夢,你瞎想什麽?”
    他哄著她道:“你不要多想,可能是換了陌生的環境,到了宿舍裏周圍都是同學,你不適應,再說建校勞動太累了,這兩天又一直刮大風,晚上你先回家住吧,我去接你,回家裏住就好了。”
    林望舒埋在他懷裏,還是想哭:“我什麽不想要了,錢,房子,上大學,我可以什麽都不要啊,隻要我家裏人和你都好好的,不要沒了,我隻要你們。”
    陸殿卿無奈,他拿了手帕,安撫地替她擦了眼淚:“你這是在說夢話,估計還沒醒呢。”
    雖然現在的話聽起來很受用,不過他當然知道,真不給她錢,她第一個蹦起來,不讓她上大學,她肯定哭得比現在還厲害。
    林望舒知道陸殿卿不信,仰起臉,含淚控訴:“我說的是真心話!”
    陸殿卿:“對,我相信你說的真心話。”
    林望舒滿心委屈,抽噎著說:“在我以為自己可能失去一切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你。”
    陸殿卿捧著她的臉,憐惜地看著她泛紅的眼圈,低聲說:“我當然信。”
    說完,他低頭輕輕地親上她濕潤的睫毛。
    林望舒便覺得,溫潤的唇像羽毛,輕輕滑過自己的眼睛,一瞬間撫平她所有的忐忑,帶走她所有的不安,讓她安神。
    他卻在這個時候撤回唇,用拇指輕輕擦過她的眼角,溫聲道:“好了,不哭了。”
    林望舒眼巴巴地看著他,委屈地道:“你就不能多親一下嗎?”
    陸殿卿啞然失笑,無奈地用額貼著她的,低聲說:“這是辦公室,不能胡鬧。”
    林望舒扁著唇,勉強道:“好吧……”
    陸殿卿:“我帶你去旁邊洗洗臉,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等忙完了,帶你回家,今天不要去學校了。”
    林望舒:“嗯。”
    陸殿卿便領著她過去了旁邊,讓她洗了手臉。
    因為流淚了,眼角其實還是有些泛紅,不過好在不明顯。
    兩個人一起過去辦公室,林望舒想起來了,問道:“你同事說你去北京飯店,完事就不回來了,怎麽又來了?”
    陸殿卿溫聲道:“今天接到通知,有一份緊急的文件需要處理,恰好那邊的工作結束了,我們就先回單位了,要收傳真。”
    林望舒:“哦。”
    一時隻覺得慶幸,他回來了真好,當時她心裏真是忐忑惶恐,她太需要他來安撫自己了。
    陸殿卿:“父親今天沒上班,陪著母親去上海了,估計明天才回來。”
    林望舒:“好。”
    陸殿卿:“今晚想吃什麽,我給你做,或者去外麵吃好的?”
    林望舒:“就在你們單位食堂吃吧,我有點餓了,再說也沒別心思吃別的。”
    她才想起來,她竟然沒吃飯,一直沒吃,腦子裏也沒這回事,現在心裏好受了,想起來了,一想起來,肚子便開始咕嚕嚕地叫。
    陸殿卿笑了:“我先帶你去食堂找點吃的。”
    他便帶著林望舒去了食堂,不過食堂不是飯點,師傅都在休息,根本沒吃的,幸好旁邊有一個副食攤,有麵包,也有鵝肝泥腸大肉腸,陸殿卿便要各要了一份。
    他低聲說:“據說最近食堂請來的師傅是以前解放食品店的,倒是做得地道。”
    林望舒聞著那麵包和肉腸的香味,已經有些饞了:“解放食品店?”
    陸殿卿:“就是以前的法國麵包房改的名。”
    這事他也就沒再多說,帶著林望舒回去了辦公室,陸殿卿忙工作,林望舒便到了一處僻靜地兒吃東西。
    吃飽後,陸殿卿給了她一杯茶水,她喝過了,就拿著一本書從旁看。
    辦公室裏有傳真機哢嚓哢嚓的聲音,也有鋼筆劃過紙張的聲音,偶爾還有誰在打電話。
    林望舒再次回想著這一切,從她回到二十一歲開始,好像除了那位席銘教授,並沒有別人就這麽莫名不見了。
    所以截至目前,這輩子和上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少了席銘這麽一個人。
    這讓她越發覺得,果然自己的奇異境遇和席銘教授有關,也和那個神芒激光器有關。
    她對自己的將來,本來也沒什麽特別的想法,選擇物理專業的時候,也是有些隨性,這種隨性裏,當然多少也是抱著一探究竟的想法。
    隻是如今,沒有了席銘教授,那後麵的什麽神芒,還會出現嗎?
    如果沒有,那自己這輩子永遠不會知道真相了。
    她無奈地想,知道不知道真相,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不了,反正家人在,陸殿卿在,日子過得也舒心,這不就行了。
    她這麽胡思亂想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以後中國激光的幾個重要關卡,都是這位席銘教授一手攻克的,可以說是立下汗馬功勞。
    如果沒有了這位席銘老先生,那——
    她趕緊收斂了思緒,不敢再去想了。
    激光學可以說是本世紀發展的重中之重,是戰略意義層麵的,激光涉及到飛船、國防武器以及醫學各方麵的發展,國家領導人重視激光研究發展,會大力投入的。
    這國家人才濟濟,這些都是一個產業發展的土壤,曆史是偶然性的必然,所以沒有了席銘教授,也會有別的研究者做出那一番成績,這些並不是她這樣的小人物需要擔心的。
    她還是想想等會吃什麽吧,她要吃點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