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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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開始, 林望舒開始了廢寢忘食的學習。
之前她其實也算是用功了,但那種用功,帶著一種“我是大學生我要用功”的本職責任感, 以及“我不用功也沒別的事幹”的敷衍感。
她渴望去獲得那些基礎知識,她瘋狂地希望自己有一天有資格站在那些掌握話語權的人麵前,去說出自己的設想,而不是僥幸地寄托於匿名信的方式。
這個世界確實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那就恢複它好了。
如果沒有人來做, 那就隻有她來做了。
她也許天分並不夠突出,但是她知道激光在中國的發展曆程,也知道一些關鍵時候的正確道路, 她如果投身於這個行業, 順勢而為, 憑什麽不能推進這個行業的發展,讓這個世界恢複到原來的模樣呢?
她每天都泡在圖書館裏, 圖書館裏沒位置就幹脆在宿舍裏學, 有時候學得入迷了,幹脆就回去新街口家裏, 在那裏徹夜地學,她學得如癡如醉, 心裏裝著一股子勁兒, 必須趕緊把這個骨頭啃下來!
她在晚上時候記錄了很多疑問,第二天在老教授們上完課後, 拉著教授就開始問, 問了一個問題還有另一個。
開始的時候她還怕老教授覺得煩, 誰知道並沒有,教授們一個個激情飽滿, 拉住她開始給她深入地講,她邊聽邊做筆記。
於是整個應用物理係都知道,那個原本也算用功的林望舒,突然變得格外用功,就像是瘋了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大家開始以為她遭遇了什麽巨變,宿舍裏的同學甚至小心翼翼地問她家裏是不是出事了:“好像最近都沒見你提起你愛人?”
林望舒:“我愛人出國了,他挺好的,我們也挺好的,大家不用為我擔心。我隻是覺得,我們作為新時代的大學生,必須不能辜負這個時代,不能辜負國家給我們的機會,必須發憤圖強,報效國家,現在我們得到了高考的機會,進入北大,必須珍惜這個學習機會。”
她們自然覺得林望舒說得是對的,但是又覺得,不至於吧,哪至於這樣呢,之前也沒見這麽拚命啊,現在簡直是學瘋了,她這樣子學,還讓別人怎麽活,大家現在吃個飯都覺得愧疚,都覺得耽誤時間了。
林望舒並不指望大家都能理解,她知道她現在的狀態很詭異,但是沒辦法,她別無選擇。
激光是未來發展的重中之重,她總不能看著這個國家越發展越抽抽吧,總不能看著到了八十年代末,中國在各方麵全麵繼續落後於別的國家吧?
她並沒什麽雄心大誌,但是這個奇妙的世界用一個浪頭將她推上去了,她隻能咬牙上了。
她現在覺得,人生最讓人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學校宿舍竟然熄燈,為什麽要熄燈呢?
恰好那天學生會代表讓同學提意見,她便站起來,抗議道:“我們宿舍九點就熄燈,我覺得極其不合理,應該提意見改進,我要求電燈一直亮,要麽就給我們發蠟燭!”
她最後總結:“電燈已經成為阻礙我們學習進步的桎梏!”
其它同學也都紛紛讚同,抗議熄燈製度,要求徹夜長亮:“有同學能買到蠟燭,他們可以學到十點甚至十二點,我們沒錢沒票買蠟燭,九點隻能放下書睡覺,我們是社會主義社會,我們要求公平!”
也有人抗議:“法律係的他們有蠟燭,他們憑什麽有蠟燭?!”
這時候,坐在前麵的葉均秋回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動了動,好像有話要說。
葉均秋小聲提醒她:“可以裝一個小燈。”
林望舒納悶:“怎麽裝?什麽小燈?”
葉均秋微微湊過來,低聲道:“弄一個小台燈,放在床頭,扯上線就行,我會裝。”
林望舒看著葉均秋,道:“那你馬上給我裝一個。”
葉均秋懶懶地道:“不要著急,需要先買一個小台燈,海澱鎮五金雜貨鋪就有,我今天下課過去買,明天才能給你裝。”
林望舒卻挺急:“需要什麽票?多錢?我自己買就行。”
葉均秋勾唇:“不用了,這個不貴。”
林望舒所在的三十一樓是女生宿舍,一般不讓隨便進,進來需要登記,林望舒胡編了一個理由把他帶進來。
他手裏提著一個小台燈,很簡單,上麵有一個六十瓦的燈泡,除了這個,還提著鉗子和扳子剪刀。
到了宿舍後,他很快就找到了電線接頭。
林望舒有點擔心,從旁提醒:“你小心點,別漏電,萬一電到你呢!”
葉均秋懶懶地看她:“小林老師,你物理白學了,這樣怎麽可能電到?”
林望舒譴責:“你現在翅膀硬了,學會編排我了!”
宿舍裏幾個女生都好奇地看他忙活,林望舒也看,看了一會就沒什麽興趣,繼續拿著書看書了。
等她學完了三頁,他終於裝好了,打開開關後,燈亮了,宿舍裏女生都歡呼起來。
九點就停電太不方便了,大家都希望他幫自己裝一個小燈。
林望舒拿出來三塊錢給葉均秋:“你也不告訴我多錢,工業券我也不給你了,錢你拿著,多不退少不補。”
林望舒輕哼,威脅道:“你不要,我以後可不敢找你幫忙了。”
葉均秋淡看了她一眼,收下了。
等葉均秋走了,舍友都圍上來,好奇:“他對你真好,他自從來了後,一直對人冷冷淡淡的,就對你挺好,你們以前就認識吧?”
林望舒渾然不在意地道:“他以前是我學生。”
眾人驚訝:“啊?”
林望舒:“對,我學生,我教了他大半年。”
說完她繼續低頭學習了。
大家夥消化了一陣後才慢慢明白過來,一時嘀嘀咕咕地商量著,她們也想裝這種小燈,晚上看書方便多了,打算去找葉均秋幫忙。
林望舒有了小燈後,便如虎添翼,她晚上基本可以學到十二點,白天五點爬起來做早操運動,之後吃過飯第一時間衝向圖書館。
她開始拚命地閱讀物理學光學方麵的著作,如果看不懂就囫圇吞棗掉看,把不會的問題記下來,之後跑過去教授們的實驗室問他們問題。
現在所有的教授都知道應用物理係的那個林望舒瘋狂地學□□是有層出不窮的問題,她幾乎是全應用物理係最刻苦最用功的。
很快運動會了,她是以前報名的,因為報名了又不得不上,隻好抽工夫去跑了四百米,跑完後,連比賽成績都沒看,趕緊跑去學習了。
中午時候,她一邊端著飯盒裏的玉米粥,一邊匆忙往外走,嘴裏還啃著一塊烤白薯,她現在已經不太想浪費時間慢條斯理地吃飯了,隻想抓緊學習。
誰知道一出食堂,竟然迎麵看到了陸崇禮。
她有些驚訝,一時也有些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
陸崇禮垂眼,掃過她手中的飯盒,淡聲問道:“小林,這是你的午餐?”
林望舒有些懵,不過還是點頭。
陸崇禮聲音略顯嘶啞:“你在學校就吃這個?”
林望舒點頭,點頭之後又搖頭。
她今天打飯確實過於簡單了,但那是因為她不餓,而且打肉菜需要排隊,她不想排隊,現在打的這些是最快的。
陸崇禮麵無表情:“十天前,我讓你去醫院檢查身體。”
林望舒看著這樣的陸崇禮,有些擔憂,一直以來陸崇禮都對她非常溫和慈愛,從來都是帶著笑說話。
他隻是不笑而已,便讓人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她解釋道:“我去檢查了,我第二天就去了,一個項目都沒落下。”
陸崇禮:“那檢查結果呢?”
林望舒一怔,她根本不記得這茬了。
食堂前人很多,周圍人都好奇地看過來,也有一些林望舒同學,停下腳步過來,看樣子是想問問林望舒怎麽了。
陸崇禮淡聲吩咐道:“跟我過來。”
他衣著考究,神情淡漠,眼角略帶幾絲細紋,渾身散發著年長者的威嚴感,簡潔而命令的語氣讓人望而生畏。
幾個同學麵麵相覷。
這是七十年代末的北大校園,昔日的一些陰影尚且籠罩在師生心中,大家麵對此情此景,難免想多了,一時眾人心中都起了提防。
葉均秋正好看到這個,走上前,以保護的姿勢站在了林望舒身邊,盯著陸崇禮,冷冷地質問道:“請問你是哪位,找我們同學有什麽事?”
陸崇禮目光淡淡地掃了眼葉均秋。
林望舒忙解釋道:“葉均秋,這是我愛人的父親,我們隻是討論一些家事,別誤會!”
葉均秋頓時怔住,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他看看林望舒,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旁邊同學一聽,這才略鬆了口氣,不過也對陸崇禮身份多了好奇之心,畢竟這個人的氣勢很有些不同。
這時候莊助理上前,接過來林望舒手中的飯盒和書包,打圓場道:“林同誌,現在有要緊的事需要談一下,你過來下。”
一時大家帶著好奇各自散去,陸崇禮和林望舒走到了一旁安靜處,他臉色依然不好,不過還是勉強道:“小林,剛才是我沒考慮到你們學校的情況,可能造成了你同學的誤解。”
林望舒:“沒事,這沒什麽,是我同學想多了,他那個人性格比較急。父親,到底怎麽了?”
她有些擔心,難道自己的檢查結果有問題?
提起這個,陸崇禮顯然不悅:“你檢查過後,一直沒有去醫院取結果。”
林望舒小心翼翼地說:“父親,我生病了是嗎?”
陸崇禮:“沒有,你隻是懷孕了。”
林望舒有些懵。
陸崇禮神色稍緩,不過語氣依然強硬:“殿卿一時回不來,我認為你現在狀態非常不好,現在,我會找一個人來照顧你。”
林望舒喃喃地道:“可是我怎麽會突然懷孕了?”
陸崇禮看她一眼,沒有理會這個話題,直接道:“你現在臉色比十天前更差,我剛才簡單向你們學校了解了下,你非常努力學習,廢寢忘食,經常通宵達旦學習,不僅如此,今天上午你還參加了運動會四百米跑步比賽。”
他淡聲道:“還得了第一名。”
林望舒頓時心一縮。
陸崇禮:“而且你的飲食——”
他視線掃過她手中啃了一半的白薯:“每天吃這些,沒辦法保證營養。”
林望舒忙道:“我會改進,運動會我肯定不參加了,第一名也是我不小心得的!我以後會增加營養,我隻是今天不餓隨便吃點而已,平時吃的挺好的!”
陸崇禮語氣輕淡卻不容置疑:“現在,莊助理陪著你去正經吃飯。我會在學校附近安排一處住處,請一個保姆,負責你的一切飲食起居,明天你馬上搬過去。”
林望舒微驚,忙道:“父親,這樣不合適吧,就算我懷孕了,我也不用這樣小題大做。”
陸崇禮:“小題大做?”
林望舒:“我不想這樣搞特殊,我覺得我的身體還好,我跑了四百米不是還好好的?”
陸崇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好,我會和殿卿打電話,讓他馬上回國。”
林望舒:“啊?”
陸崇禮聲音淡漠嘶啞:“他連自己的妻兒都無法照顧的話,何談為國效力?”
林望舒頓時慌了:“父親,請你不要這樣,那我聽你安排,就按照你的安排來!”
她知道對於陸殿卿來說,這次的工作很重要,機會難得,這是很好的曆練。
一個人一生中能經曆多少次這樣的機遇?
哪怕再過三十年五十年,這次的機遇依然是他人生中最豐厚的一筆財富,這是可以寫進回憶錄的。
陸崇禮頷首,之後拿出來一個牛皮大信封,遞給她:“你的檢查結果。”
說完徑自走了。
林望舒站在那裏,有些懵懵的。
她竟然懷孕了?
其實自從她考上大學後,她和陸殿卿在這方麵放鬆了警惕,有時候興致上來,也就有一點僥幸心理。
她多少也想著,反正考上大學了,如果萬一有孩子,那肯定是要了。
畢竟她還是很希望生個孩子的,也怕自己萬一真的不能生育。
如果能生一個孩子,心裏這塊石頭也就落了地。
可是,誰知道就在她打算全身心投入於學習中時,這個孩子不期而至。
她想努力學習,有了孩子,她還能拚命學習嗎?
這時候,莊助理卻笑著走上前了,手裏拎著林望舒的書包,端著林望舒的飯盒。
他笑著說:“林同誌,看來你今天受了大驚嚇。。”
林望舒勉強笑道:“莊助理,你好。”
莊助理:“聽說這邊的長征食堂還可以,我陪你吃飯去。”
林望舒:“謝謝莊助理,其實我自己可以過去。”
莊助理一臉無辜:“可是先生交待了我要陪著,這是我的任務呢。”
林望舒納悶:“莊助理,這種事情竟然也是你的職責範疇?你們不是很忙嗎,我怎麽忍心讓你陪著我吃飯?”
莊助理笑著說:“林同誌,難道你不知道嗎,我是生活助理,所以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如果不來處理,先生就要來親自處理了,我當然為先生分憂解愁。”
林望舒:“這樣……”
當下她隻好跟著莊助理去食堂,路上也遇到幾個同學,都在用驚訝的目光打量她。
她便有些無奈。
其實北京這塊地兒,掉下一塊磚頭能砸死三個官,清北高校裏,有背景的子弟也多得是的,但是大家都不顯山不露水的,唯獨她,竟然鬧到了這個樣子。
到了長征食堂,莊助理點了四個菜,有葷有素,最後還問:“這些夠嗎?”
林望舒:“當然夠了。”
她其實不太有胃口,不過當著莊助理的麵,還是努力吃著。
莊助理看著她那勉強的樣子:“林同誌,這次的事,你實在是不應該。”
林望舒:“我知道錯了……”
消息太突然,她剛才沒反應過來,現在想想,懷孕了,這個還是得小心,而她又跑四百米,又廢寢忘食學習,想想也有些後怕。
莊助理看著林望舒,歎了口氣:“自從前些天先生送了雲女士離開,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來,但我知道他情緒一直很低落。上次你突然過來,他感覺你情緒不好,身體也不好,很擔心你,所以特意讓我幫你安排了醫院的體檢,後來還讓我問問醫院,確認你去醫院體檢了。”
他補充道:“也許因為以前雲女士身體不好,所以他一直很在意家人的身體健康。”
林望舒便不吭聲了,她想起婆婆在上飛機前說的,說你的身體不隻是國家的,還是我的,還是兒子的。
莊助理:“他可以說是百忙之中還在記掛著你體檢的事,結果他今天問起來,才知道你體檢過後十天了,一直沒有去醫院看檢查結果,你的敷衍態度讓他無奈。當知道你懷孕後,考慮到你之前的狀態讓人擔心,他特意來學校了解你的情況。”
林望舒頭疼:“通宵達旦這是誰說的,廢寢忘食是誰說的,還有這四百米,我上午剛跑,中午怎麽就傳出去了!這不是坑我嗎?”
莊助理同情地笑道:“是你們係裏的一位書記,她可是把你誇成了一朵花,說你每天學習二十四小時廢寢忘食,還說你跑四百米比誰都拚命勇於拚搏最後終於得了第一名。”
林望舒無話可說,在知道她懷孕後,誰聽了這些,不覺得她簡直是作死呢。
莊助理也歎:“本來醫院打電話說你懷孕,說你貧血,先生就很擔憂你的狀況。現在又聽到這些,當然就惱火了。可以說,最近幾年,我沒見他因為什麽事這麽生氣過。”
林望舒沮喪地道:“我簡直是——”
莊助理忙安慰她:“你應該慶幸,對你,先生還是很壓著火的,如果今天惹他生氣的是殿卿,那後果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林望舒聽到陸殿卿:“他會不會打電話給殿卿?會不會把這些事都給殿卿說?”
陸殿卿知道的話,還不一定怎麽想呢,他當時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交待什麽。
莊助理忙安撫:“不會不會,怎麽可能呢,先生不是那種人,不會說的!而且殿卿現在工作很忙,估計也顧不上,他也不可能說什麽影響殿卿心思。”
林望舒擰眉,想著這事。
她小心地問:“這件事應該不會影響我的學習吧?我現在學習很要緊,可不能耽誤!”
莊助理:“這倒是不會,先生不是說讓你住在學校附近嗎?那就是為了兼顧你的學業吧。”
林望舒想想也是,低頭吃飯,心裏卻在琢磨這個事。
如果住在學校附近,有人照顧飲食起居,自己繼續學習也沒什麽吧,又不是什麽重體力活。
甚至這樣可能更便利了,不用自己食堂排隊了,一些生活瑣事也不用自己花時間了,還能有人給自己做好吃的。
至於其它的,她也不是太有所謂,隨便安排吧。
想太多好像沒用。
莊助理苦心婆口:“林同誌,殿卿現在很忙,工作也很關鍵,先生也很辛苦,他昨天加班到淩晨兩點多,今天也有幾個行程安排,他現在嗓子都是啞的。結果他今天還特意抽時間來一趟你們學校,過問你的事。所以林同誌,你接受安排,安心養胎吧,你看,也不是不讓你繼續學業,隻是你怎麽也得顧及下身體吧?”
林望舒歎氣:“好,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