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長大的儀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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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望舒進了屋後, 將大衣掛在了衣架上,由田姐幫著換了鞋。
    陸殿卿送了她上樓後,自己就下去了, 她知道他們父子大概有話要說,也就沒在意。
    她回到房中後,便拿出來之前陸殿卿複印的那一本書,隨意翻看, 果然裏麵有幾個自己想找的知識點, 裏麵解釋得很詳細,這讓她如獲至寶。
    生之前,她不需要操心別的, 可以專心研究這幾本書了, 坐月子期間肯定不能看書, 不過可以慢慢琢磨下裏麵的一些疑難問題,消化吸收。
    她便拿了筆, 給那幾個知識點做了標記。
    因為是自己複印的材料, 好處就是可以隨便在上麵做筆記了,不必小心翼翼不敢留下什麽痕跡了, 做標記的時候很痛快,仿佛自己標畫的知識點已經屬於自己的了。
    這個時候她開始覺得, 陸殿卿複印資料這件事實在是不錯, 雖然貴一些,但確實方便太多, 也許以後借了好的資料都可以這麽幹。
    做好了標記後, 她又看了一會, 這時候外麵風呼嘯起來了。
    林望舒有些疑惑,想著陸殿卿怎麽還沒回來, 便從窗戶往外看。
    外麵果然下雪了,風卷著細碎的雪和塵土肆揚,亭台樓閣都掩映在灰沉沉的雪霧之中,像是信號不佳時的電話畫麵,隔著那麽朦朧一層,讓人看不真切。
    看著這天氣,林望舒有些擔心起來陸殿卿,不知道去忙什麽了,應該是和陸崇禮談什麽重要的事,回來的時候,陸崇禮的司機會送他回來嗎,還是他自己回來?
    這麽想著,她收回目光,打算繼續埋頭看書。
    可就在視線收回的那一瞬,她捕捉到,在不遠處的亭台旁,有一個人影。
    因為有枯樹擋著,她看不真切,忙湊到窗戶另一側,這樣就看真切了。
    枯樹寒枝,雪花飛揚,穿了黑色呢子大衣的他,孤零零地佇立在已經結凍的溪水旁,低垂著頭。
    亂飛的雪花掛在他發上,烏黑的發便染上了一層白霜。
    林望舒怔怔地站在那裏,望著窗外那個孤獨而僵硬的身影。
    她將自己的臉緊貼著窗戶,隔著冰冷的玻璃,靜默地看著他。
    玻璃窗的冰冷如此真切,窗外的那個身影如此落寞,她的鼻子發酸,以至於有些想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玻璃被水汽模糊,以至於她的視線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水霧時,她才看到那個背影轉身,緩慢地往宿舍方向走來。
    他走得特別慢,走到樓下的時候頓了下,才邁進來,之後林望舒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林望舒閉著眼睛,想象著他邁上樓梯的台階,當她數到五十的時候,她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田姐去開的門,進來後,他脫掉了大衣,換下了皮鞋,之後便去了洗手間。
    水嘩啦啦的聲音響起,片刻後,他便推開了臥室的門。
    乍看到站在窗台旁的她,他顯然是意外,微微蹙眉:“怎麽站在那裏?靠著窗戶,不怕冷?”
    林望舒看著這樣的他,他若無其事,神情如常,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
    說著,邁步上前,就要伸手要握住她的手。
    但是就在手要碰到她的手時,他動作頓住,之後收回了。
    林望舒仰臉,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裏:“你是要握住我的手嗎,為什麽不了?”
    陸殿卿淺眸溫柔,低聲安撫道:“我剛從外麵回來,手涼,怕冰到你。”
    林望舒不動聲色:“你怎麽在外麵待了這麽久?”
    陸殿卿仿佛很隨意地解釋道:“也沒什麽,父親有一些事要叮囑我,我們多聊了一會。”
    說完這個後,他看著她,輕笑了下,有些無奈的樣子:“我不知道父親要交待那麽多,早知道我們就進家裏說了。”
    林望舒攥緊拳頭,睜大眼睛盯著他的笑,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笑得淺淡而溫暖。
    那是讓人看了溫暖到心裏的笑,會覺得歲月靜好,會覺得溫情脈脈,會覺得世間所有的一切在靜寂無聲地在釋放溫柔。
    可是就在剛剛,隔著玻璃窗戶,那個風雪之中佇立在枯樹亂石旁的身影呢,他怎麽可以把自己的落寞掩飾得毫無破綻,卻在她麵前粉飾出歲月靜好的溫柔假象?
    陸殿卿自然察覺到她的異常,關切地問:“望舒,怎麽了?你不舒服?”
    林望舒茫然地搖頭,喃喃地道:“剛才父親和你說了什麽?”
    陸殿卿神情頓了頓,之後淡聲道:“就單位的事。”
    林望舒迷惘的視線重新落在他的眼睛上:“很棘手是嗎?”
    陸殿卿逃避開了她的目光,他垂眼看向桌上的書,仿佛很隨意地道:“還好,有些麻煩,不過現在我不用去單位,暫時先不用太操心這些。”
    他溫聲安撫道:“你不要想太多,最近我一直有時間,可以陪著你,先不用去單位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逐漸在大腦中攀升,她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什麽叫一直?”
    陸殿卿卻沒回答,反而提起保姆的事:“姑母已經給我們物色了幾個保姆的人群,這兩天我過去看看,總之生了後不會缺人手照顧的,月子裏我也會在你身邊照顧著,我還買了菜譜,到時候給你燉湯補身體。”
    林望舒不允許他逃避:“你不是年初還有個要出國的工作任務嗎?”
    陸殿卿淡聲道:“這個不一定,我未必就是最合適的,其實單位還有兩個同事,也比較合適。”
    林望舒深吸了口氣,她一下子明白了。
    她深深地望進陸殿卿眼睛裏,啞聲喚道:“殿卿。”
    林望舒仰起臉,抬起手捧住他的臉。
    冰冷的觸感讓她異常清醒。
    陸殿卿的手便覆蓋上了的手,垂眼關切地道:“怎麽了?”
    林望舒哽聲說:“如果你有什麽事,你不應該告訴我嗎?我不是你的妻子嗎,難道你不應該說出來告訴我嗎?”
    陸殿卿靜默地抿著唇,看著她睜大的眼睛,終於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氣道:“望舒,我想放棄了,年後我不會出國了,這段時間我放假,從現在至少到你出月子,我都會在家陪著你,照顧你。”
    林望舒茫然地看著他:“那你的工作……”
    陸殿卿淺淡的眸子中沒有任何情緒:“我就想陪著你,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我都不想讓他們插手,我想自己陪著你。這是我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難道我不該承擔嗎?至於工作,我放棄了,我不想當那個最優秀的人了!沒有了我,他們還可以安排別人,中國人才濟濟不是缺我不可,但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親隻有我,我不想在你生產的時候我卻不在身邊,我要看到我的孩子健康平安地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聲音染上了壓抑的嘶啞。
    林望舒咬唇,望著眼前的他,他明明看上去那麽冷靜理智,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破綻,但是她卻仿佛看到冰山之下包裹著的火山,一觸即發。
    她有些恍惚,竟然毫無理由地想起,那一天她帶著學生去他們單位,兩個人站在夕陽下說的話,那個時候的他溫和寬厚,從容不迫,他用淺淡含笑的語氣說起家族的使命,說起自己的未來,說起家族和個人的利益。
    那個時候的他,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可是現在,曾經的溫和離他遠去,看似足夠冷靜的外殼被撕碎,他的氣息中竟然隱隱有一種幾乎瘋狂的固執。
    林望舒眼睛逐漸濕潤了:“殿卿,你——”
    她嘴唇顫抖,望著這樣的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說。
    陸殿卿意識到她的激動,他忙握住她的手,聲音因為極度的克製而平靜到幾乎刻板僵硬:“望舒,其實沒什麽,我隻是放棄這次的機會而已,我以後還會有別的機會,就算沒有也沒關係,我並不一定非要走父輩的這條路,你不要擔心,我有能力承擔一切後果。”
    他想抱住她安撫她:“你不要多想,我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相信我。”
    林望舒眼淚落下來。
    她的眼淚落在他手上,他的理智瞬間被打碎,他手忙腳亂起來:“你別這樣,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你馬上要生了,不要多想,這真的沒什麽,你不能受到刺激,對不起,我就不該和你說。”
    林望舒鼻子發酸,搖頭,之後又點頭,她腦子裏很亂,不過她還是道:“其實沒什麽,你告訴我也沒什麽,你如果實在不想,那就算了,那你就陪著我好了,看著我們孩子出生,陪著我坐月子。”
    陸殿卿抬手幫她擦了眼淚,憐惜地捧著她的臉:“你也覺得這樣很好是嗎?”
    林望舒茫然,不過還是道:“是,這不是挺好的……”
    她突然想起來,那一天,她和陸崇禮聊過的,關於責任的。
    她喃喃地問他:“父親,他怎麽說?”
    陸殿卿啞聲道:“他很惱火,他終於發現,他的兒子並沒有他想得那麽優秀,也會讓他失望。”
    林望舒看著這樣的陸殿卿,小聲說:“這也沒什麽……”
    她便想起自己和陸崇禮談過的,陸崇禮對自己說過什麽話?
    他說如果不想承擔,那就不要逼著自己承擔,還說如果覺得很辛苦很累,那就放棄好了。
    最後他還說,包括殿卿也是,殿卿不想的話,他不會逼他。
    他還說什麽來著,說無愧於心就好了,如果做不到,那也沒有人會怪她什麽。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就這麽望著陸殿卿道:“他惱火就惱火,隨他怎麽想吧。”
    陸殿卿:“我和他本來就不一樣,我也做不到他那樣完美。”
    林望舒恍惚地看著眼前的陸殿卿,她想了想,終於道:“如果不想承擔,那就不要逼著自己承擔,如果覺得很辛苦很累,那就放棄好了。”
    她又道:“隻要無愧於心就好了,你做不到,也沒有人會怪你。”
    陸殿卿怔了下,他顯然沒想到她這麽說。
    她看著他的眼睛,補充道:“這是父親說過的,他對我說的,他說他不會逼你,你想怎麽樣都行。”
    喉結顫動間,他張了張唇,想說什麽,不過沒說出,於是他伸出胳膊,將她拉到懷裏。
    她肚子凸起,很大,所以他隻能身體微微前傾地抱住她。
    他抱著她,將臉埋在她發絲中。
    第二天關彧馨來了,帶著林聽軒,寧蘋也跟著來了。
    寧蘋已經和以前很不一樣了,皮膚白淨水靈了,看著俏生生的,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膽子也比之前大了。
    林望舒懷孕期間她來看過兩次,這次是打算坐月子時候也跟著幫襯幫襯。
    關彧馨說起新街口的房子,說是已經燒過了,燒過後又打掃了:“燒的時候,我把那些家什都蓋上了,一點沒動,現在打掃過,褥子都鋪好了,過去就能用現成的。”
    陸殿卿自然感激,當下商量著,第二天就搬家。
    因為搬家的東西多,林聽軒拉了板車來,先把一部分慢慢地往那邊挪,寧蘋也過去幫忙。
    陸殿卿便出去打電話,約了第二天的出租車,這樣明天他直接帶著林望舒過去新街口就可以了。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上了車了,林望舒才想起來:“葉均秋那本書你帶了吧,盡快還給他。”
    陸殿卿看了她一眼:“當然帶了。”
    將東西放在後備箱,出租車過去新街口,天下著雪,路並不好走,車子開得慢,到了新街口都已經下午四點多。
    冬天,天黑得快,加上陰天,倒仿佛晚上了。
    這邊的房子果然已經收拾過了,各處打掃得幹淨,被褥都是關彧馨細心鋪好的,因為燒過炕道的緣故,各房間都充斥著暖融融的熱氣,並不比暖氣房差。
    又怕燒了暖氣上火,房間窗戶上已經擺了水仙和臘梅,應該是昨天特意買的,看著水靈靈的。
    林望舒摸了摸床,也是暖和的,便笑道:“果然還是住這邊好,敞亮,房子大,也有院子。”
    陸殿卿和田姐交待了一番,讓田姐先去做飯,他自己則是將林望舒安頓在房間中,又把東西鋪展好,把她學習用的書都放在書架上。
    林望舒不放心,從旁指揮著,告訴他這個放哪兒那個放哪兒的,這麽忙乎完了,林望舒鬆了口氣,懶懶地坐在矮榻上。
    陸殿卿看她那愜意的樣子:“好像還是這邊住著舒服?”
    林望舒:“是,這邊到底是大,敞亮,外麵還有香椿芽!”
    陸殿卿無奈勾唇:“你就惦記著香椿芽。”
    兩個人說著話,他便陪她一起坐在那矮塌上,看著外麵沒有了葉子的香椿樹在風雪中搖擺。
    他攬著她道:“等到了春天,天氣暖和了,可以在院子裏鋪一個大毯子,讓孩子在毯子上爬。”
    林望舒開始憧憬:“嗯,兩個孩子,一個要穿紅色,一個要穿綠色,那樣更好玩了。”
    她覺得這樣俗氣又喜慶。
    這麽一說,陸殿卿也格外期盼起來,一時又說起孩子的名字,便找出來一個單子:“爺爺給取的,你看看,從中挑兩個吧。”
    林望舒便拿過來看了一番,最後比較滿意“執葵”和“守倞”兩個字,正好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陸殿卿:“陸執葵,陸守倞,聽著不錯。”
    林望舒笑道:“你覺得呢,要不你再挑挑,我們商量下。”
    陸殿卿:“這兩個就很好了。”
    這麽說著話,陸殿卿道:“那天我和父親聊的時候,他建議我們請兩個保姆來分別照顧兩個孩子,田姐在家裏負責家務。這樣的話,我們都會輕鬆一些。”
    他補充說:“他的意思是,兩個孩子哭鬧起來,會互相影響,一個哭另一個也哭,一個人不可能照看得了。”
    林望舒:“好像也有道理……不過那樣是不是用的人太多了?”
    陸殿卿:“這也是沒辦法,兩個孩子,肯定得兩個人分別照顧,家裏宅子大,有孩子,人也多,確實也會衍生不少家務,比如燒暖道的事,有孩子了,為了不凍到孩子,半個月一燒,那也費不少功夫。你哥哥能偶爾幫襯我們一下就很好了,養孩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林望舒:“那也行。”
    陸殿卿:“父親之前提議他和母親來承擔我們的保姆費用,不過我拒絕了。”
    林望舒聽著,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在某一個時刻,他放棄了他家族的責任,也就拒絕了這一切。
    不過倒是也沒什麽,反正他們的錢也夠花。
    她懶洋洋地道:“我突然覺得犯不著犯什麽愁,船到橋前自然直,大不了多花錢,請三個人幫我們就是了。”
    陸殿卿垂下眼簾,看著她眸中的笑:“看你確確實實高興起來,我也高興了。”
    林望舒聽這話,掀起眼皮:“我之前哪兒看著不高興了?就算有點不高興,其實也不會特別不高興吧?”
    陸殿卿沒說話,唇輕輕親了下她的鼻子,淺淡溫和。
    林望舒無奈地道:“其實就一點小事,你卻特別當成事來看。”
    陸殿卿輕靠著她,不說話。
    林望舒側首看他:“現在我們要不要重新談一下你的事情?”
    陸殿卿回視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墨黑柔亮,像發光的黑曜石。
    他輕聲道:“好。”
    林望舒認真地道:“殿卿,其實你去不去,我覺得都可以,我當然希望我的愛人前途遠大,但是就像你說的,你的路也不是隻有那一條,你放棄了就放棄了,還可以走別的路,無論走哪一條,我覺得你都能成功。”
    陸殿卿:“但你心裏還是希望我去,是不是?”
    林望舒想了想:“不是。”
    她認真地道:“我私心裏,當然希望你留下來,一直陪著我,給我做飯,給我按摩腿,最好是把飯喂到我嘴裏,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生了孩子後,你給孩子洗尿布喂奶粉,我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操心。”
    陸殿卿專注地看著她。
    林望舒笑道:“可這隻是我的私心而已,我的私心告訴我,我希望每天睜開眼都有好吃的,連刷牙都有人幫忙刷,出門就有出租車等著我,再給我配一個司機三個保姆,我想上清華上清華,想上北大上北大!”
    陸殿卿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的私心並不重要,我們並不能隨心所欲。”
    林望舒:“那你先說說你的想法是什麽?你想要什麽?”
    聽到這話,陸殿卿琥珀色的眸子泛起一絲茫然,他想了想:“我就想陪著你,守著你,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
    林望舒:“那以前呢?我沒懷孕時候呢,我們沒結婚時候呢?”
    陸殿卿略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不知道……我可能沒什麽想法,就循規蹈矩做事吧。”
    他從小都很優秀,家境又好,哪怕最困難的時候,他也衣食無憂,從來沒缺過什麽,所以一直物欲很淡,除了會惦記著林望舒,好像沒什麽特別渴望的,一直都是安安分分地按照家族規劃好的路線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林望舒輕歎:“最開始我們要談對象,還談過很多條件,你還記得嗎?”
    陸殿卿自然也想起來了,提到駐外的問題,他甚至因為這個猶豫過幾天。
    當時他們就默認了這種可能,彼此都沒有異議。
    陸殿卿悶聲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和最開始不一樣,或者說,我最開始就沒想明白過,我那個時候根本不懂。”
    一開始,他並不懂兩個人在一起會怎麽樣,他覺得能在一起就很好了,他隻是渴望著在一起,他不知道邁出一步後人就會繼續貪心下一步。
    一開始,他堅定地以為自己沒有辦法放棄自己的事業,因為那就像是自己的第二條生命。
    但是現在他知道,他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堅定。
    當時他之所以那麽以為,是因為他不知道在他生命中還可以有那麽重要的人。
    其實在他們單位,夫妻分離很正常,一個人外出工作,隻能伴侶守著家照顧家,或者兩個人都外出工作,孩子幾個月大就放在單位的托兒所裏,這些大家已經習慣了。
    林望舒很好地接受了這個情況,她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怨念,她足夠識大體足夠體貼賢惠了。
    於是事情就變成了這樣子,在她的生活中,沒有自己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別人隨手帶給她的一個小小喜歡,作為她的愛人,他卻絲毫不知從何下手。
    他當然相信她,相信她的人品和心性,知道一個葉均秋掀不起什麽風浪,但是他卻無法接受因為時間和空間的隔閡,他和自己的妻子越來越遠。
    他不再是她最熟稔的人了。
    他甚至會有一種陰暗的懷疑,也許她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麽需要自己,或者說她並不是那麽足夠在乎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思維陷入了死胡同,明明隻要不去想,一切就可以很完美,她能把自己照顧好,而他也能安心地工作。
    可他就是無法容忍。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渴望已經超越了他的能力,超越了現實生活。
    他在渴望一種分明讓正常生活無法繼續進行下去的東西。
    他就是在作繭自縛,非要和自己過不去。
    這種自我折磨的情緒積累到了一個臨界點,他再也壓不下去的時候,終於崩潰地臨陣逃脫,放棄一切,選擇自私和逃避。
    他苦澀地道:“我知道很多同事的妻子孤身一人守在家裏,懷孕生子,我以為都是這樣的,並沒什麽。但是當我看到你的辛苦,我沒辦法接受,沒辦法接受你因為嫁給我而受這樣的委屈,而我卻無能為力。我聽了大夫提出的那些未知的風險,我喘不過氣來,就算我守在這裏也沒用,但我也無法接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在因為生產而麵臨那種危險。”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因為刻意的壓抑而顫抖:“當年你去了雲南,我什麽都沒辦法做,當那棵大樹倒下的時候,我也許正在大學裏跳舞,當你和別人交往的時候,我可能正在圖書館看書……所以現在你終於嫁給我了,你要懷孕生子,我依然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離開嗎?”
    林望舒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她感覺到他的手冰冷。
    陸殿卿用指頭牢牢地扣住她的,低聲喃喃道:“你問我的想法是什麽,那我的想法就是,實現你的願望,每天醒來都有早餐,有人給你刷牙,什麽都不用操心,每天都有好吃的,不可以嗎?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為什麽不可以?你既然希望,我為什麽不可以努力去做?”
    林望舒側著身子,望進他的眼睛裏,兩個人距離格外近,她的肚子緊貼著他的,隔著衣服,仿佛能感覺到他的溫度。
    她輕聲說:“你還記得,我們結婚前,曾經討論過彼此稱呼名字的問題嗎?”
    想起過去,陸殿卿眼神有些恍惚:“當然記得。”
    林望舒:“那你現在叫我名字。”
    陸殿卿的視線定焦在她臉上,低聲道;“望舒。”
    林望舒:“再叫一聲。”
    陸殿卿沒有問為什麽:“望舒。”
    林望舒:“你看,你現在覺得這樣叫我很恰當,我也覺得我叫你殿卿很合適,你知道為什麽嗎?”
    陸殿卿望著她:“為什麽?”
    林望舒:“你說需要一個儀式感,不然你覺得你就應該叫我林望舒。”
    陸殿卿:“對,我是這麽說的。”
    林望舒:“現在,我們的儀式已經來了,我們的孩子即將出生,我們要當父母了。”
    聽到她的話,一種奇異的情愫將陸殿卿扼住,他的聲音鄭重起來:“是,我們將有兩個孩子。”
    林望舒的眸光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我覺得當我叫你陸殿卿的時候,其實我心裏還是把你當成過去的那個陸殿卿,那個走在胡同裏的少年,總是冷冷淡淡的,說話不多,不過會給我剝新雞頭來吃,會哄著我,我使性子,他也不會生我的氣。”
    濃烈的情緒在陸殿卿眸中湧動,不過他卻麵目克製,用平靜而壓抑的聲音道:“你說得對,可能在我心裏,林望舒就是我最初見到的那個小姑娘,她從來沒有長大過,我可能也沒有希望她長大。”
    也許他以為,她不長大,那他就有機會去彌補他曾經錯過的一切,她就這麽簡單而天真地活在過去,沒有雲南五年的分離,沒有雷正德,也沒有長大。
    他想起重逢後的那個她,會和他認真地討論彩禮,討論嫁妝,會為了存折而驚喜,會為了糖葫蘆和奶酪而眉開眼笑,會要求必須一口氣買三條裙子,會要求手表買勞力士,必須勞力士。
    她想買一個院子,他就真的努力地考慮著怎麽才能給她買。
    他多麽用力地想滿足她一切的要求,傾他所能,什麽都可以給她。
    隻要是他的,都可以給她。
    但是現在,人生的孤舟把他們帶到了新的水域,他們也都在變。
    她上大學了,交了新的朋友; 她懷孕了,努力克服著身體的困難;她還有了新的誌向,雄心勃勃想要學有所成。
    遇到了很多困難,他不在,她便自己克服了,做得很好。
    這個世上從來不乏獨自支撐著一家老小還把家裏打理得很好的女人,他同事的妻子很多都是這樣。
    隻是他卻不喜歡起來。
    她不需要他了,他不再被需要了。
    她自己就已經很優秀了。
    林望舒聲音有些哽咽:“可是我們終究要長大,要去麵對,去承擔,不可能永遠打打鬧鬧,也不可能永遠任意妄為,你也不可能永遠把所有的事情都幫我辦了,永遠把我當小孩子。”
    她的眼睛逐漸泛起濕潤來:“我們要當父母了,所以不要把自己當成小孩子,我是你的妻子,該我承擔的,我會努力承擔起來。我懷著孕,身體負擔大,學習壓力也大,有時候我確實心裏不好受,會有些煩躁,可我覺得也沒什麽,這都是一時的,熬過去不就好了。”
    陸殿卿定定地望著她,喃喃地問:“所以你不需要我為你做什麽了嗎?你覺得有沒有我都可以,是不是?”
    林望舒眼中濕潤,不過聲音格外地冷靜:“殿卿,我很需要你,我隻是不需要你放棄什麽來做這些事。”
    她捧著他的臉,輕輕地啄吻,低聲說:“我當然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哄著我逗我高興。但比起你一直的陪伴,我更需要我們的孩子有一個讓他們驕傲和敬佩的父親,不要因為我們隨便放棄那些在你生命中本來應該很重要的東西。”
    她想著以後的種種,低聲道:“雖然你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但我相信,這是你人生中的一個巔峰,是你履曆中最輝煌的一筆。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你足夠優秀,也不是因為你多麽地不可或缺,而是因為恰逢其會,時代把你推到了一個風口浪尖上,所以你有機會去見證一個美好時代的開啟。”
    “這麽好的機會,你放棄了,你一定會後悔,我也會為你難過,會遺憾,也許以後還會埋怨你沒本事,為什麽不可以更優秀。我希望別人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覺得我愛人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滿足我一切的虛榮心。哪怕你不能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也會覺得你是我的依賴。”
    陸殿卿靜默地看著她,啞聲道:“你說得對,我要先成就我自己,才能成就我的妻子和孩子,才有資格說照顧你。”
    林望舒:“那就雇兩個保姆,加上田姐,肯定可以把我們照顧得很好,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再找人幫忙,既然並不缺錢,那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你父母經濟條件好願意資助我們,我們接受了也未嚐不可,我父母哥哥有時間給我們搭把手,這也沒什麽。這些從長久來說,並不重要,他們也不在意。”
    陸殿卿修長的手輕輕攏起她散落的一縷發,唇輕輕吻上她的眼角:“這些對他們來說確實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們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這也是他們更希望看到的吧。”
    他額頭抵著她的,聲音輕而溫柔:“望舒,我會把我該做的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