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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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明緯是北方一個小農村出來的,他們村算不上貧窮也夠不到新農村規劃的版圖,前後20年的發展一眼望得到頭,就像被遺忘了一樣。但邵明緯家過得不錯,至少一家四口,吃穿不愁,他和他妹妹邵容也從不為學費和書費發愁。
    邵明緯家裏分工明確,他爸常年在外麵跑長途,他放假有時會跟著一起。途徑大城市他爸總說:“緯子,爸努力讓你和你妹子以後來城裏上大學,上班,結婚買房子。城裏好啊……”語氣裏不無豔羨和期許。透過車窗望向在深夜明亮的路燈,平整的馬路,林立的高樓和時而經過的高檔汽車,邵明緯嘴裏應著他爸,因為家庭幸福歡樂,心裏麵卻不以為然。但既然他爸想讓他來城裏,他就盡力做到。至於容容,她開心就好。他媽在家裏種地,他和邵容在課餘時間幫忙,一年下來,家裏收入很可觀。
    邵明緯十六歲以前以為他們家會一直平淡卻幸福地生活下去,但變故總是讓人措手不及。也許邵父一直講的話並不是說說而已,他仿佛與時間賽跑一樣工作,以至於疲勞駕駛,卡車從山道上翻下去,當場就不行了。接著就是他媽接受不了打擊得了抑鬱症自殺,生活的重擔一下子落到了邵明緯的肩上。
    短時間內親人的接連離世讓邵明緯不禁麻木,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在親戚和村裏鄉鄰的幫忙之下操辦了後事。由於邵父疲勞駕駛,一項一項梳理完責任後需要進行民事賠償,邵家夫婦多年積蓄去了大半。白日裏邵明緯冷靜鎮定得不似十六歲少年,邵容以淚洗麵的同時心驚於哥哥透支似得精神狀態,邵明緯摸著她的頭安慰她:“沒事,哥好著呢。”隻有他自己知道,父親那句“緯子,爸努力讓你和你妹子以後來城裏上大學,上班,結婚買房子。城裏好啊……”成了他的夢魘,在午夜夢回時反複出現,讓他下定決心要去大城市。
    他要看看,讓他爸魂牽夢繞,要了他爸的命的大城市到底有多好。
    後來兩年他的記憶有些模糊,是漫天的試卷,繁重的農活和懂事的容容。就在他放鬆警惕時,生活又給了他當頭一棒:和他q大生物係的錄取通知書一起來的是邵容昏倒後醫院下的確診書。
    夜裏邵明緯輾轉反側睡不著,半夜忽然起身,夢遊似得披上衣服出門往地裏走。農村晚上沒有一絲燈氣兒,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結果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被絆了一跤,也不知是邵明緯晚上沒吃飯沒力氣,還是魂兒不在身上,半天愣是沒有爬起來。他呆愣片刻,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打濕了衣衫。他像是找到一個發泄口一樣悶聲大哭。自他爸媽死後他再也沒哭過,卻在這寂靜無人的田裏越哭越凶,十八歲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哭得像個走不出黑夜的小鬼,絕望而撕心裂肺。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也不知道容容該怎麽辦。
    一聲細細的,斷斷續續帶著哭腔的“哥……哥……”在邵明緯身後響起。邵明緯從未在邵容麵前顯露過脆弱,此時卻顧不得許多,將邵容抱在懷裏,兄妹倆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哭完邵明緯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淚,又用拇指輕輕劃過邵容眼下擦掉她的淚水說道:“妹子,這病不是癌症能治好,就算一輩子治不好,哥養你一輩子。你別怕,哥有辦法,哥一定有辦法。”話語的堅定像是在給邵容信心,又像是在給他自己信心。
    知道邵容得了病,親戚鄰居私下裏傳邵明緯家風水不好,冒犯了神仙,麵上對他們兄妹客客氣氣惋惜同情,暗地裏卻恨不得躲著走。一方麵怕觸了黴頭,另一方麵也怕邵容的病是個無底洞,不想有出無進地借錢給他們。
    邵明緯不指望別人,他深思熟慮之後,把家裏的地租給了村裏人,房子一賣,帶著邵容來到了北京。邵容的病雖然不是癌症,但手術後需要處處照顧、小心翼翼,伴隨著高概率的並發症,邵明緯心裏沒底。他先租了個很小很小的房子,又去q大申請休學一年,還在邵容準備手術的醫院裏多方打聽考察找了一個負責的護工,做好一切準備工作,給邵容安排的手術日期也臨近了。
    進手術室之前,邵明緯拉著邵容的手道:“妹子,你別怕,哥等著你。”
    但好運似乎將邵家兄妹遺忘了:邵容的手術很成功,但沒過多久就出現了並發症——邵容的腎出現了毛病。醫生告訴邵明緯邵容需要一周一次的透析和每天的昂貴的藥物。邵明緯是挺直著腰背走出診室的,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倒下。
    接下來的一年,邵明緯奔波在邵容平日住的小租屋、醫院和各種工作場所之間。他當過家教,在工地搬過磚,送過快遞和外賣,做過服務員,攢下了小小積蓄,足夠他的學費和在他上學時打工頻率下降之後足以支付邵容透析和藥物的費用。短短一年,邵明緯變得精瘦,身上碼起一塊一塊緊致的肌肉,雙手更加有力卻粗糙,他甚至長高了三厘米。
    有時候邵明緯在工地上躲著正午的日頭啃饅頭,啃著啃著就停下來,他想:北京這麽大,他和邵容的家在哪裏呢?但惆悵迷惘過後,邵明緯又一次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投入下午的工作。
    第二年,邵明緯十九歲時跟著小他一歲的大一新生入學。他英俊溫柔,成熟包容,做事積極,很快在學校裏聲名遠揚,毫無意外地在大二時接任了學生會長。他刻苦努力,打工之餘專心學習,被愛才的教授招入了自己的實驗室,多次提到要他保研到自己門下。邵明緯雖然因為種種原因打算畢業後直接工作,但心底深處仍有一絲希冀能夠深造,便未對教授表示過拒絕意思,當然也沒有直接答應。
    就在邵明緯以為一切終於走上正軌時,生活告訴他:沒那麽簡單。半個月前,邵容跟他打電話說很不舒服。邵明緯知道自己妹妹很能忍,情況已經到了她不得不說時,那就是難受極了。醫生看完檢查結果,神情嚴肅,遺憾地跟邵明緯說道:邵容情況惡化,透析次數需要從一周一次變為一周兩次,用藥也更加昂貴。
    邵明緯到銀行查看完自己的存款,在門口呆做了一個晚上。兩天後,他走進了夜色。
    ……
    邵明緯推門進去時,張姐正遊刃有餘地在幾個男人間交談遊走,見他進來,眼裏閃過不易察覺的滿意,嬌笑道:“哎呀你們終於來了,大家都要等急了。”邊說邊走向邵明緯將幾個男生輕輕向裏推。
    包廂裏燈光昏暗,背後大電視屏幕的光勉強映照出這些在外事業有成,有家室的男人肥頭大耳的樣貌,臉上帶著彼此心知肚明的猥瑣表情。其中有人正嚷嚷著要嚐新鮮。邵明緯冷眼看著張姐和沙發上的男人們嬉笑交談,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投射在身上,他順著找過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閔玉。他坐在包廂深處角落,衣著精致,麵目雖然能看出些許細紋卻漂亮柔和,甚至比同來的年輕男孩子好看,身材消瘦頎長。但邵明緯沒精力細細打量他,他碰到對方一瞬間發亮的眼神就猛地移開了視線,心髒砰砰快速跳動起來——閔玉認出了他。
    邵明緯的腦子裏有片刻空白。他感受到對方眼神不斷飄過來,顯然張姐也看到了,便對閔玉說:“閔總,這是我們夜色……”
    閔玉一抬手打斷了她,邵明緯忍不住看向他。閔玉眼睛微彎,眼尾翹起一個柔軟的弧度,整個人顯得放鬆溫柔,噙著笑對邵明緯說:“你要坐過來嗎?”語氣裏不乏對小輩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