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覺得這個話題很愚蠢, 秦梟沒再回複她。
    蘇璿關掉了彈窗，開始認真地和眼球對視著。
    耳邊風聲響起。
    蘇璿下意識低頭，躲過身後襲來的攻擊。
    一道黑影從頭頂上方掃過, 深深地釘進了樹幹裏。
    是眼球的觸須。
    它的力度非常大，像是匕首般深深插進樹幹中，拔出時帶出一片細碎的木屑和雪花。
    同一時間，蘇璿抓住了正要收回的觸須。
    她生怕自己力氣不夠，因此抓得極為使勁, 剛握緊就聽到什麽東西破裂的聲音，同時掌心裏傳來黏膩的觸感。
    草。
    觸須上的眼球被捏爆了。
    黏糊滑膩的血漿頓時抹了滿手。
    雖然看上去沒有發聲器官, 但眼球還是發出了某種尖銳的嚎叫，所有的觸須都抖動起來。
    觸須像是泥鰍般溜走了。
    緊接著，又是十數條觸須從不同方向連續襲來，破空聲不絕於耳。
    蘇璿躲過其中幾條, 還是冷不防被拉住, 接著又是更多的觸須纏繞上來, 那上麵蘊含的力氣大得驚人。
    觸須緊緊抓住她的兩條胳膊, 似乎想要將手臂硬生生地從軀幹上撕下來。
    風雪昏暗的樹林裏倏然爆發出燦爛的電光，嘶鳴的電流瞬間擊穿了血肉。
    空氣裏彌漫起焦糊味道。
    同時, 蘇璿跳下樹枝，手臂上耀眼的電弧歡快躍動, 整個人撲向了眼球的身體。
    眼球開始借助觸須移動，先是一部分觸須卷住後麵的樹木，猛地將身體向後拽去。
    它的身軀迅速向後倒飛，躲過了迎麵而來的第一擊。
    蘇璿剛想追過去, 眼球的那些觸須再次用力, 直接將一棵棵樹木從地上硬生生拔了起來, 向她迎頭砸下。
    地麵上的積雪濺起紛紛揚揚的雪霧，空中的雪花依然不斷飄落，四處全都是白色。
    人類和異獸的身影似乎都變得模糊不清。
    蘇璿右手從腰後拽出武器，五指插入拳刺的環圈，一拳砸在了迎麵揮來的樹幹上。
    樹幹頓時從當中裂開。
    粉碎的樹皮和木質四處飛射，夾雜著一道道閃耀的藍白色電光。
    背後再次風聲襲來，另一塊沉重的樹幹砸向後腦，她左手甩出碳鋼刀，手臂一擰，反手一刀紮在樹幹正中。
    觸須卷著樹幹砸來的力道太大，她這一下硬碰硬來不及卸力，樹木斷開的那一刻，虎口似乎也撕裂了。
    樹冠上的枝椏搖晃著，抖落了大片的碎雪和冰晶。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她兩手已經鮮血直流，手指和掌心遍布傷痕，還有細碎的木屑插進了皮膚裏。
    地麵被血液染出一朵扭曲的紅花。
    “……”
    眼球似乎也有點累了，攻勢稍緩。
    蘇璿趁機琢磨了一下情況。
    她沒有頻繁使用異能是要保存體力，但按照之前的說法，極化需要在體力耗盡的情況下完成。
    說是這麽說，但她覺得自己也要把對手打死，或者至少打到再起不能。
    否則如果極化沒完成，對手還生龍活虎，自己則筋疲力盡，那不就是一個死嗎？！
    於是她又堅持著繼續纏鬥，不斷拉近雙方的距離。
    接下來的幾分鍾時間裏，方圓百多米內的樹木紛紛被折斷，雪地上布滿了碎裂的枝椏和木屑。
    眼球在平地上的移動速度不是很高，又用完了所有道具，一部分觸手還被電爛了，終於也露出了疲態。
    蘇璿扔掉已經斷裂的碳鋼刀。
    她手邊積蓄的雷球光芒大盛，電流尖嘯著互相纏繞，越纏越多，越纏越大，像是雜亂的線團般聚集起來。
    蘇璿撲向了眼球。
    他們間的距離再一次縮短。
    她感受到身後響起的風聲，甚至餘光裏捕捉到襲來的黑影，然而閃避會花掉時間，對手可能會再次溜走。
    蘇璿咬著牙躍起，將雷球砸了過去。
    灼眼的電芒刺穿了風雪。
    “……”
    眼球幾乎被炸掉了半邊身體，踉蹌著倒在了地上。
    蘇璿也好不到哪去。
    她拔出貫穿了胸口的觸須，懷疑那東西剛剛戳進了肺裏，現在每次呼吸都痛得要死。
    蘇璿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那種感覺像是腎上腺素效果消退，很快全身都開始疼。
    眼球或許死了，或許還沒死，但她是不可能再來一發強力的攻擊了。
    因為沒法再對眼球補刀，蘇璿走出幾十米之後才倒在地上，又盡力爬了一段路，試圖將距離拉到最遠。
    “……”
    過了幾分鍾，她聽見了什麽人的說話聲。
    不遠處尚未被摧毀的樹林裏，有一群人走了出來。
    他們都穿戴嚴實，身上各種保溫裝備應有盡有，手裏還拿著不同的武器。
    看上去像是一隊雇傭兵，或是異獸獵人。
    “臥槽！”
    有人率先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眼球，“是變異的褻眼獸！應該是幼體！”
    “還沒死！快！快點殺了它！”
    旁邊的人大叫起來，“它的心髒至少能賣一百萬！”
    那群人紛紛動了起來。
    蘇璿本來已經在地上躺屍，聞言直接咬著牙翻了個身，按著地麵硬生生把自己撐起來。
    一百萬！
    “喂，你！”
    那群人似乎也發現了她。
    有人向她走了過來，大喝道：“你別動！你再動一下就殺了你！”
    他們並不問褻眼獸是不是她打傷的，也不問她在這裏做什麽，隻是直白地給出了威脅。
    對於暗星的人來說，強搶獵物再正常不過了。
    蘇璿沒有搭理那人。
    他們並不是良心發現想放過自己，而是不清楚自己還有多少體力，因此不敢冒然上前。
    如果她真的一動不動，他們必然能確定她傷勢很重，接下來估計會全力攻上來。
    但其實也沒差。
    因為就算她不這麽做，雙方早晚也會打起來。
    “……”
    不過她還想拖延一點時間。
    蘇璿站起身的時候，那群人頓時警惕倍增。
    原先想衝過來收割人頭的家夥，也停止了動作，滿臉審視地看著她。
    現在，那群雇傭兵分成了兩批人，一批盯著她，一批已經撲向了倒在地上的褻眼獸。
    對於這種等級的異獸，一般的槍械是毫無意義的，子彈就算能打斷幾根觸手，對本體軀幹卻很難造成真正的傷害。
    當第一個撲過去的人舉著高溫激光刀，試圖切開眼球的軀體時——
    數十根癱在地上的觸須猛地活動起來，從各個方向卷住他的手腳，然後用力向外拉扯。
    那人劇烈地掙紮起來，顯然他並不能放電，也沒有任何能逼退觸須的能力。
    所以他被撕碎了。
    大量血液破濺在地上，髒器也稀裏嘩啦地滾落出來，雪地上又是一片刺目的殷紅。
    那人的慘叫似乎還回蕩在雪山中，雇傭兵們紛紛回頭，露出駭然憤怒之色。
    “老大，那東西快不行了——”
    剛剛撕碎一個人之後，褻眼獸的觸須再次萎靡地倒在地上，看上去好像真的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但是沒有人敢上去驗證這是不是真的。
    “它絕對是強弩之末。”
    領頭的雇傭兵眯起眼說道，接著扭頭看向了蘇璿的位置，“先把她殺——草，人呢？！”
    理論上說，先殺人肯定是對的。
    因為異獸就倒在那裏，似乎也沒力氣跑路，他們早晚能殺了它。
    留一個人類，他們做什麽都要防備她，還不如早早解決，省得徒生事端。
    不過，剛剛渾身浴血的家夥，此時已經憑空消失了。
    雇傭兵們震驚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雪地。
    有人眼尖瞥見地上的血跡，以及積雪上的腳印，“她往那邊跑了！這家夥會隱身！”
    他一邊說一邊想要追過去，剛走了幾步，胸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
    他不可思議地低下頭。
    麵前的黑發少女解除了隱身，收回了打出的拳頭，拳刺上滴落了他的心尖血。
    “哥哥！”
    旁邊有人尖叫一聲，舉起手中的碳鋼長劍衝了過來。
    蘇璿手上再次亮起電光。
    剛剛她假裝跑了幾步，又悄悄退了回來，屏聲靜氣地站在原處，賭得就是這群人感官不夠敏銳。
    然後賭對了。
    她成功偷襲幹掉其中那個最弱的。
    ——那家夥走路腳步聲最大，姿態也不夠利索，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裏最是警惕。
    這種體能稀爛實力不足的家夥，能跟在隊伍裏，多半是有什麽特殊能力。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群人整體實力不會很強。
    他們剛剛看到褻眼獸的屍體時，似乎非常震驚和驚喜，尤其是有人喊出一百萬的時候——
    如果是實力高強的異能者，不會那麽激動。
    因為他們分分鍾就能賺到這樣數額的錢。
    “……”
    對手換成人類之後，戰鬥就短暫多了。
    比起那些經驗不足的異獸，雇傭兵之間的廝殺更有效率，每次攻擊都打向致命的部位。
    說實話，如果她是全盛狀態，或者哪怕她還能有更多的體力，解決掉這些人最多是時間問題。
    或許會受傷，但肯定也不是受什麽重傷。
    “我們抓住她了！”
    兩個人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腕，“她的電流範圍隻有胳膊！快殺了她！”
    他們死死扣住黑發少女的腕關節。
    兩人無法避免地被電到。
    不過，這時的電流威力弱了許多，他們的麵容因為痛苦扭曲，雙手也皮開肉綻，還依然牢牢地束縛住她。
    “我們可是一整個隊伍！賤人！”
    雇傭兵首領一刀插進了她的胸口，“要怪就怪你沒有隊友——”
    心髒被貫穿的瞬間，蘇璿覺得眼前發黑。
    金屬。
    金屬在自己的身體裏。
    她恍恍惚惚地想著，這應該是個好機會，隻要自己抓住那把刀，就可以把對方電死。
    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了。
    但是。
    她的體力流逝太多了。
    現在全身都變得虛弱，手臂上原先能掙脫的束縛，也變得過於沉重。
    不。
    不能就這樣認輸。
    蘇璿劇烈地掙紮了起來。
    她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然而因為被捅刀，身後的人放鬆了鉗製，硬生生被抽出一條手臂。
    蘇璿抓住刀刃想要放電，指尖的電火花蹦跳了兩下，很快又黯淡下來。
    好了。
    確實到極限了。
    如果強行再使用異能，很可能會直接昏過去，那樣就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理智告訴她應該停止，然而再一想，若是停下了難道就有好結果嗎？
    她可不覺得隊友會來救自己。
    畢竟極化需要的或許就是這種狀態，秦梟不出現，可能是相信她，也可能是覺得她必須要自己麵對。
    然而他的想法對她來說不重要。
    “還沒死？！”
    雇傭兵首領咬牙道，想要抽出刀再來一下，卻沒抽動。
    蘇璿死死抓著刀刃，手指已經被割得鮮血淋漓，“我告訴你一件事——”
    她指間再次迸發出閃耀的電弧。
    那一刻，蘇璿忽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仿佛在暴風雪中突然升起陽光，暖洋洋的光線滲入了皮膚，穿透了血肉和骨骼。
    原先耗盡的體力，似乎被稍稍補充了些許。
    那種釋放電流時隱隱揮之不去的被壓製的感覺，也忽然消失了，就像是某種枷鎖被打碎。
    “隊友？”
    她低聲開口。
    雇傭兵首領的眼神裏浮現出驚愕和恐懼。
    黑發少女抬起滿是血汙的臉，那雙漆黑清澈的眸子裏，倏然充盈起璀璨的電光，像是兩簇白亮的火焰。
    “對付你們這些垃圾——”
    或許她對雷電能力的掌控已經足夠。
    因此，在複製被極化的瞬間，那條關於能力上限的規則被解除，雷電能力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光弧由手指攀上胳膊，蔓上肩背腰腹以及雙腿，直至全身綻放都出耀眼的輝光。
    強力的電壓擊穿了空氣，從內向外爆發，轉瞬間貫穿了一具具血肉之軀。
    “還需要隊友嗎。”
    蘇璿腳下的地麵已然四分五裂，無數道深刻的溝壑縱橫交錯，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焦土。
    先前圍住她的雇傭兵們，此時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
    “如果連你們都解決不了，我大概就要失去我的隊友了。”
    他們的身軀悉數被燒得焦黑，皮膚上殘存著樹枝狀的雷擊紋路，髒器全部破裂。
    蘇璿坐在地上喘氣。
    她掏出口袋裏的髓石看了一眼，發現裏麵的光澤黯淡了一些，像是被抽走了能量一般。
    不過據說它還會恢複，隻是需要時間罷了。
    胸口又多了一道傷，但除了疼痛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影響。
    心髒被捅穿都沒有昏厥，顯然意味著自愈能力更上一層樓。
    不過，對於某些人來說，這是幾秒鍾就能愈合的傷口。
    想到這一層，蘇璿又高興不起來了，隻覺得自己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勉強恢複了一些體力，用應急的醫療膠糊住傷口，就站了起來。
    褻眼獸的心髒！
    一百萬！
    蘇璿的胸口還是一抽一抽地疼。
    但是，一百萬的誘惑戰勝了各種痛苦。
    她拖著重傷且疲憊的身軀，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走過雇傭兵們的屍體，走過一片狼藉的戰場，靠近到眼球的十米之內。
    腳下忽然傳來異動。
    一條觸須死死纏住了左腿，猛地向外拉扯，似乎想要讓人摔倒。
    “嘖。”
    蘇璿麵不改色地踩了下去。
    同一時間，她的腳邊閃耀起璀璨的電光。
    一道道或粗或細的弧形雷電，環繞著血跡斑斑的雙腿，在嘶鳴聲中歡樂奔騰。
    “想不到吧？”
    她向著眼球比了個中指，“我現在全身防禦無死角了。”
    “…………”
    眼球還在地上躺屍。
    又是一根觸須被電爛之後，它似乎徹底放棄治療了，亦或是沒了力氣，就一動不動地癱著。
    但蘇璿也不指望它能跳起來和自己對罵三百回合。
    她依然保持著戒備。
    事實上，如果不是那價值一百萬的心髒，她都懶得來補刀了。
    畢竟極化已經完成。
    而且，她剛剛休息了一段時間，眼球也一直躺著，說不定已經恢複了一些力氣，正悄悄攢著勁準備反殺。
    想想那個冒然衝上來卻被撕碎的異能者！
    蘇璿知道眼球不好對付，如果不是為了錢，她何必冒這個險？
    然後，她感覺腦子裏恍恍惚惚地響起了一道聲音，聽上去十分飄渺，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我的心髒不能賣錢。”
    “？？？”
    蘇璿險些直接罵出聲了。
    眼球在說話！
    等等。
    眼球看上去沒有發聲器官，剛剛那似乎是通過精神力交流的！
    如果是普通人興許無法承受這種形式的溝通，但她是異能者，還是能用精神異能的人，所以也沒什麽不適。
    蘇璿：“你能和人類交流？！”
    “我不是他們認為的異獸，我的心髒不能賣錢。”
    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不信你可以查一查，褻眼獸和我長得不一樣。”
    這還需要查嗎？！
    沒有哪個異獸能和人進行這種程度的交流！
    如果能做到的話，它肯定就不是異獸！也就不會被列入聯邦認可的異獸清單裏！不會有褻眼獸這樣典型的異獸名稱了。
    這已經是智慧生物的象征了，能成為合法聯邦公民的那種。
    要知道那個資格可不是長相決定的。
    畢竟不同種族有不同的審美——
    “呃。”
    蘇璿暫時停止了思考，隻覺得整件事都異常離譜。
    “行，這位姐妹或者兄弟，我們停止戰鬥，但我有個要求，你不能動，直到我走進那邊的樹林裏。”
    她指了指數百米外尚未被戰鬥摧毀的樹林。
    從遠處看，那邊隻是雪幕裏一片模糊的黑影。
    蘇璿：“隻要我聽見你的身體或者觸須動一下，我們就不死不休。”
    眼球同意了。
    話雖如此，但雙方都懷著戒備，非常警惕地觀察著對方。
    “……”
    蘇璿一邊注視著眼球，一邊檢查那些雇傭兵的屍體。
    可惜的是，除了被眼球撕碎的人，其他人都是被電擊斃命，身上值錢的電子設備也都壞掉了。
    她挑挑揀揀也隻拿了一些武器，在心裏估算了一下價值，很遺憾地發現賣不了多少錢。
    蘇璿站起身來，漸漸遠離了躺屍的眼球，走進了樹林裏。
    她頂著疾馳的刺骨寒風，一瘸一拐地在深山裏前行，踩出一條帶血的腳印，但那些腳印很快又被雪花掩埋。
    蘇璿穿過滿目蒼白的樹林，期間幾次摔進山中的溝壑，再把自己從雪堆裏拔起來。
    半小時後，她擦掉目鏡上的雪水，望著前麵完全凍結的湖泊出神。
    冰麵上反射著黯淡的灰色天空。
    湖畔的左邊圍著一圈光禿禿的暗色樹木，右邊則是一片空地，停泊著一座披著厚重積雪的小飛船。
    “我就猜到他們有船。”
    蘇璿滿意地點頭，“現在我也是有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