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妤再次踏上萊耶斯的廢墟。
    魔人早已無影無蹤。
    原先召喚法陣的位置, 隻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圓坑，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勺子挖走了一塊。
    空中塵埃飛揚，四處都灰蒙蒙的, 旁邊教堂的殘骸直接被震碎坍塌，遠處的城鎮舊址也幾乎被夷為平地。
    她還記得剛剛那一次地震般的動靜, 或許這裏發生過短暫的戰鬥。
    隻是現在, 無論是魔人，還是那個與魔人戰鬥的家夥，全都不見蹤影。
    她試圖追溯空間能力的軌跡, 卻發現無跡可尋。
    顧妤低低地咒罵了一聲，又消失在原地。
    ……
    空港。
    蘇璿溜進了已經升半空的飛船裏。
    “快跑快跑！”
    她直接衝到駕駛艙。
    陸獰正在給飛船加速，“你來嗎。”
    “不。”
    蘇璿搖搖頭, “你專心開船，我不確定她會不會回——”
    聲音戛然而止。
    蘇璿：“有人用精神力掃描空港了，嘖, 又要幹架了。”
    她做不到隱匿自己的精神力, 也做不到讓自己的精神力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樣, 如今整個空港恐怕也沒人比她更強。
    這可不就是隻能暴露位置嗎。
    話音未落，飛船忽然劇烈震動了一下。
    顧妤的身影從天而降。
    她出現在船頭，一手按在船身上，緩緩直起身。
    此時白給號位於千米多高的空中, 凜冽罡風呼嘯而來, 她卻站得十分平穩，身體沒有半點晃動。
    雙方隔著舷窗對視。
    顧妤臉色陰沉地抬起手, 向駕駛室裏的船長勾了勾手指。
    蘇璿歎了口氣。
    她剛剛給秦梟發消息, 也沒得到回應, 還在想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現在就放心了。
    “往好處想。”
    蘇璿拍了拍陸獰的肩膀, “那混蛋成功了。”
    顧妤出現在這裏，顯然是因為她找不到秦梟，也找不到魔人，隻能來找“劫走魔人的那個人的同夥”。
    表麵上看，她不一定非要找蘇璿，因為軌道上正打得熱火朝天，理論上說那些星盜都算是同夥。
    鬼才相信這會是個巧合。
    然而，顧妤暫時和上麵失去了聯係，以她的本事可以直接回到軌道上，但她沒這麽做。
    因為剛剛這個跑來偷襲的家夥，異能如何暫且不提，那短暫的魔化昭示著至少有六星水準。
    至少。
    那就意味著她可能是七星甚至更高——盡管這可能性很低，但顧妤腦海裏已經浮現出無數陰謀。
    總之，眼前這個運輸船的船長，絕非等閑之輩。
    也肯定是這次行動裏的重要人物。
    “喲。”
    蘇璿也從船裏跳出來了。
    她蹲在船頂上看向下方，“什麽事？”
    飛船繼續升高。
    顧妤眯起眼睛看了她幾秒鍾，“……算了，我自己看吧。”
    言下之意，她要將對方抓住，然後親自翻看記憶。
    蘇璿大笑了兩聲，“你試試啊。”
    兩人頓時打在了一起。
    她們並沒有繼續站在船上戰鬥，尤其是蘇璿作為船長，不想讓白給號受到傷害，就下意識將對方引開。
    顧妤隻想製住她，也不介意換個地方幹架。
    一道璀璨的電光劃過天際，奔向城市外的森林。
    顧妤緊隨其後。
    “……”
    這是個很難纏的對手。
    蘇璿麵無表情地想著。
    顧妤的戰鬥方式並不算複雜，就是各種對於空間裂隙的運用。
    她隻憑意念就可以撕裂空間，或者說，製造一種無形的裂縫。
    ——那種裂縫裏連接著不同的空間。
    如果你伸手觸碰，在正常狀態下，裂縫會吞噬掉伸進去的手指。
    那節被吞掉的手指，會出現在另一個地方。
    如果空間裂縫並不合攏的話，再將手縮回來，手指也依然存在。
    然而，顧妤製造出的空間裂縫，都是不斷開合狀態，速度甚至能達到一秒鍾開合數百次。
    所以除非觸碰裂縫的速度以毫秒計量，否則隻要碰到就要做好斷肢的準備。
    當然，它對異能也適用。
    哪怕是逼近的電流都會被吞噬絞碎，變成漫天飛揚的星火，無論如何也無法靠近目標。
    而且最離譜的是，這些裂縫是隱形的。
    它們就不規則地散布在顧妤的身邊，組成了一層相當嚴密的防禦。
    她相當擅長這種戰鬥模式，各種運用極為熟練。
    除了防禦外部來襲的各種攻勢之外，顧妤還能用這種裂隙主動進行攻擊。
    她出手角度十分刁鑽難防，那些裂隙出現前又毫無征兆。
    蘇璿一直在元素化，從戰鬥開始到現在，幾乎就沒有完全解除過。
    否則如果每次受傷都用魔化的話，自己早就累得爬不起來了。
    實力再遜色一些的人，恐怕此時已經被切成了一堆肉醬。
    她們撞進了蔥蘢蓊鬱的森林裏。
    裂縫撕碎了蒙蒙薄霧，電光劈碎了葳蕤樹木，灼熱的火焰洶湧而起。
    顧妤的身影像是鬼魅般閃爍，每次出現都可能橫移數十米甚至數百米的距離。
    然而無論她身處何地，她身邊都縈繞著迅疾的雷電。
    青白混紫的電光劈裏啪啦地閃爍著，摩擦著空氣發出尖銳的嘶鳴聲，電光中依稀可見模糊的人影。
    兩人持續尋找著對方的破綻。
    “……”
    五公裏之外，隱藏在山林裏的度假酒店中。
    一座豪華套房的露台上，有個人靠坐在地上，一邊吹風看景，一邊由仿生人服侍著吃烤肉。
    黑發女人抬起頭，望著籠罩在雲霧裏的千頃樹海，以及遠方隱隱閃爍的雷鳴。
    天色越來越陰沉。
    “去幫幫她。”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不然待會兒這地方要毀了。”
    “啊？你在乎嗎？”
    旁邊有個人迷惑地問道。
    “這不是你的產業嗎。”
    黑發女人詫異地說道，“我在為你減少損失。”
    旁邊的人搖了搖頭，“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想讓她節省一些體力。”
    黑發女人一手托腮，“不然待會兒怎麽辦，我還想看點好戲呢。”
    “這種級別的戰鬥？”
    旁邊的人遲疑了一下，“你真的也有興趣看？即使待會兒有——算了，別看我，我現在就去。”
    ……
    森林裏的戰鬥還在繼續。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兩人短暫分開。
    蘇璿忍不住開口道，“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我要做的事已經做不成了。”
    顧妤淡淡地說道，“如果你以為我們沒有後備計劃，那你就錯了。”
    周邊的樹木盡數摧折，地上被劈出道道鴻溝，空氣裏彌漫著硝煙氣息。
    剛剛一番異能戰鬥，她們幾乎都沒怎麽魔化。
    而且，顧妤不熟悉蘇璿，蘇璿也不想和她拚命，所以也都沒有使出全力。
    蘇璿：“真的？是什麽？”
    顧妤並不回答。
    不行。
    還要想辦法讓她回答自己的第三個問題。
    “對了。”
    蘇璿故作好奇地問道：“我還以為你是露比·斯通的保鏢呢，沒想到她會把你派出來做這種任務。”
    顧妤皺眉看著她。
    蘇璿：“你要承認這次行動搞成這樣，嗯，你作為組織者要負大部分責任。”
    顧妤：“……”
    這到底是因為誰？
    不過她好歹見多識廣，不會因為對方的厚顏無恥而生氣，聞言隻是淡淡地瞥著對手。
    “我確實不擅長這個，行動有所疏漏、能讓人鑽空子，也必然是我的責任。”
    顧妤終於開口了，“她是我的老板，但我不是她的保鏢，隻能算她的打手，一定要說的話，我算是她半個老師。”
    對手引著她說話。
    或許是和語言有關的製約能力。
    然而對於能魔化的人來說，這些能力都有辦法破解。
    所以她不介意多講幾句。
    任何能力都會消耗體力。
    體力消耗越多，待會兒能魔化的時間越少。
    當然，如果那能力足夠棘手，她自己也要用魔化解除——那就提前進入元能比拚的環節，倒也沒什麽問題。
    “？”
    蘇璿愣了一下，“你說你是她的老師？你教了她什麽？教她如何組織一次漏洞百出的行動？”
    顧妤笑而不語，隻是回答了對方前麵的問題，“另外，如果是現在這種狀態的搞砸，我猜她也不會生氣。”
    蘇璿：“為什麽？”
    顧妤：“因為她喜歡意外吧。”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過來。
    蘇璿隱隱意識到這並非真正的答案，然而一時又想不到是怎麽回事。
    “嘿，打斷你們一下。”
    忽然有道聲音插入進來。
    她倆依然關注著彼此，但也不由分出了一點精力，去關注那個新出現的人。
    畢竟那人出現得也是毫無征兆。
    以她們的實力，如果有人能悄無聲息地靠近，也足夠證明其威脅性了。
    數十米開外，在林木的陰影下，一個人的身形從霧中浮現，踩著滿地落葉和斷枝走來。
    行動間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雇傭兵。”
    她很隨意地說道，“有人讓我來幫你個忙。”
    來人身材高挑瘦削，銀色的卷發拖曳至腰間，穿了一條長及腳踝的煙灰色連衣裙，柔滑的布料在林間隱隱流淌著星點光澤，裙擺沒沾半點碎葉塵土。
    乍一看過去，那人就像是在森林裏拍風景照的模特，隨便哪個角度都充滿了飄逸的出塵感。
    “？”
    但蘇璿很確定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家夥。
    “幫我做什麽？”
    “我給你解決這個家夥。”
    銀發女人隨手指了指顧妤，“你該幹什麽幹什麽。”
    按理說，以顧妤這種七星懸賞級別的身份，這種隨口宣告多少有些大言不慚。
    蘇璿將信將疑地轉過頭。
    顧妤卻並沒有表達憤怒或者嘲諷。
    她隻是皺著眉看向那人，神情有些凝重。
    像是在確定什麽事。
    蘇璿不明覺厲地看著她們，“你剛剛說有人讓你來的，我能問問是誰嗎？”
    會不會是隊友的老情人？
    她瞬間腦洞大開。
    銀發女人沉默片刻，“你們見過一次，她當時沒穿衣服。”
    “呃。”
    蘇璿頓時明白了。
    就是那個度假酒店裏的豔遇。
    仔細一想，這個銀發女人過來的方向，似乎就是那家酒店所在的地方？
    蘇璿：“為什麽？”
    如果那人和斯通家族沒有關係的話，難道是單純喜歡吃瓜看戲、或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類型？
    蘇璿越想越覺得離譜，“總不能是看上我了吧。”
    “我不知道。”
    銀發女人無辜地說，“我不清楚你倆當時相處的如何。”
    “？”
    顧妤微微側過頭，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向蘇璿。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璿感應到她的視線，就很淡定地解釋了一句，“她確實沒穿上衣，但她穿褲子了，所以沒穿衣服這個表述有點問題。”
    “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我想的那個人。”
    顧妤挑了挑眉，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遍，“但如果對象是你的話，她確實也不用都脫了。”
    蘇璿：“？”
    為什麽要忽然開車？
    ……
    與此同時，數千光年之外的星空中。
    一艘線條流暢、塗漆華麗的紅色穿梭艦，飛速駛過煙雲浩渺的無垠星海。
    船艙內裝飾精致舒適，並沒有華而不實的奢侈飾品，從那些小巧的擺件再到圓滾滾的機器人，看著都頗為溫馨。
    主臥裏擺著幾個限量版的遊戲艙，外殼都是由不同顏色的晶石打造，個個市麵價格都超過九位數。
    旁邊床上躺著一個人。
    過了幾秒鍾，她忽然坐了起來，拿起丟在旁邊的定製光腦，“坐標發給你們了，改航向。”
    她一邊說一邊隨手紮了個馬尾辮，束起一頭蓬鬆卷翹的火紅長發。
    “我先走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不見了。
    同時，穿梭艦也調轉船頭，開始了超空間躍遷，很快消失在茫茫星河裏。
    ……
    251號星軌道上依然一片混亂。
    雙方船隊打得你來我往，四處槍林彈雨，遠遠就能看到一片繚亂閃光，時不時有飛船炸成煙花。
    一座座逃生艙在空中四散開來，射入星球之中。
    白給號懸停在大氣層。
    他們幾乎已經能看到軌道上的戰亂景象。
    三個船員麵麵相覷。
    陸獰滿頭大汗地開船，“我們不是要真的上去吧。”
    考慮到船長對於這艘船極為愛護，他腦子裏已經浮現出白給號土崩瓦解，然後船長悲痛欲絕的畫麵。
    “我的技術恐怕不足以讓這艘船安全無傷地——”
    他看著軌道上令人窒息的戰場，“穿過這片區域。”
    “轉向吧。”
    陸猙一邊看著導航圖一邊說，“繞遠一點，而且船長還沒來。”
    他們正在商量著，船頭方向忽然傳來輕響。
    擠在駕駛艙裏的三個人震驚地看了過去。
    船頭上站著一個人。
    她伸手敲了敲舷窗，見他們看過來，倒是高興地露出一個笑容。
    這裏已經瀕臨近地軌道。
    在這樣的高度，尋常人甚至無法呼吸，更別說自由行動了。
    但那人悠然自得地站在船頭上，一頭瑰麗的紅發在風中飛揚，看上去並沒有絲毫不適。
    “你們好。”
    她招了招手。
    “你們船上有我熟人留下的印記——”
    “所以我就直接傳送過來了。”
    雙方之間隔著厚重的防彈舷窗。
    然而那聲音卻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的腦子裏。
    如同近在咫尺的耳畔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