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虹看著那艘穿梭艦緩緩升起, 然後仿佛一道黑色閃電般衝上蒼空，消失在雲霧之中。
    直至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黑山鷲的身影再次浮現在雲層裏, 然後俯衝而下。
    在半空中它猛地側翻，在空中側向轉體三百六十度。
    ——連續十圈！
    船翼上絢麗的燈線劃出一道道耀眼的圓弧, 遠望如同煙花綻放，一時間，飛船像是穿過了一條光圈組成的通道。
    商城裏再次響起一片驚呼。
    這個飛行技術可圈可點, 但也算不上什麽神操作。
    人們主要驚歎這家夥膽子大, 若是試飛出了什麽問題，肯定是要包賠的。
    “……”
    雖然轉念一想, 那個人恐怕也不在乎這些錢。
    蘇璿十分滿意。
    天鳴公司的試飛不限製時間，隻是一定程度限製飛船活動的區域，以及會全程讓無人機跟拍顧客的行動。
    這可能會涉及一些隱私問題, 譬如假如顧客在飛行途中需要去衛生間之類的——那就得自己想辦法協調時間，不要在試飛途中進行這種行為。
    蘇璿倒是沒遇到這種煩惱, 她隻是按部就班地嚐試了手冊上的試飛檢驗。
    作為熱身。
    畢竟待會兒買了新船大概還要再試一次。
    她沐浴著一大堆羨慕嫉妒的視線, 在工作人員的陪伴裏穿過散布著顧客的大廳，準備去簽購買合同了。
    前後折騰了一個多小時，蘇璿終於完成了提貨。
    不提燃油能源的費用，黑山鷲v5旗艦版, 單飛船總價三百七十億, 在所有的穿梭艦裏，屬於中上的價位。
    不是最頂尖的, 但也差不了太多。
    有些飛船數百億甚至近千億, 也是因為限量罷了, 從功能上說其實都是一個檔次。
    再從她自己的角度, 蘇璿願意挑一個看著最順眼的船，而不是最貴的最罕見的。
    現在——
    新鮮出爐的、隻進行過出廠試飛的穿梭艦，被從倉庫裏提出來。
    它靜靜地矗立空曠的停泊位上，漆黑塗層在陽光裏隱隱發亮，像是猛禽羽翼上流淌的光澤。
    後掠翼的線條流暢而尖銳，仿佛兩道彎曲鋒利的刀刃。
    當蘇璿回到大廳裏，發現大半個樓層的顧客都在看她。
    他們都意識到她剛剛買了新船。
    如果這裏是在暗星，至少會有一半的人想要弄死她、或是想辦法把那艘船從她手裏搶過來。
    可惜不是。
    所以她感覺不到殺意或者任何惡意，即使有人嫉妒她年紀輕輕就買得起穿梭艦，也沒有恨到想殺了她。
    在各種各樣的視線裏，蘇璿走向休息區，準備帶走坐在沙發上發呆的紅發男人。
    “走吧？”
    然後更多羨慕的視線投向了邵虹。
    他們就像認定了他是被包養或是攀上有錢人的幸運兒一樣。
    然而他從外表上也無可挑剔，除了穿的衣服普普通通之外——然而那個買船的家夥，近看穿著也像是個路人甲。
    雖然以他們的容貌身材，穿什麽都能穿出封麵廣告的味兒。
    但還是不少顧客暗自犯嘀咕，試圖貶低一下他們的品味。
    蘇璿沒想這麽多。
    她隻是有點在意會不會有人看出邵虹是通緝犯。
    不過算起來，他成為通緝犯的時候，邵雨霏還是小學生，那應該也是很久以前了，所以他在聯邦通緝榜上的名次應該也比較靠後？
    至少按時間來算的話。
    “……我帶你回去吧。”
    蘇璿暫時放棄了在這裏裝修布置飛船內部艙室的想法。
    因為這裏價格會貴出不止一成，而且可以選配的設施數量遠遠少於專業門店。
    蘇璿先將飛船開回了白給號停泊的空港。
    “啊——真是舒服。”
    她癱倒在駕駛座上，“這就是我的夢想。”
    黑山鷲的內部結構和紅寶石號有些相似。
    她嚴重懷疑兩艘船用了同樣的骨架模型。
    這艘船總共上下三層，中軸貫穿前方的駕駛艙和尾部機庫，所有船員艙室和功能艙室都在兩側。
    飛船內部空間十分寬敞，每一層都有超過四米的高度，機庫則完全可以容納白給號運輸船，再多停幾輛翼車飛行器也綽綽有餘。
    船艙內飾裝潢也相當精致，冰冷的金屬艙壁都被漂亮的石材覆蓋。
    昂貴的雪晶石和黑曜石交相輝映，穿插鑲有各種大塊小塊的彩色寶石，搭配和諧又不混亂。
    這些材料都被最高級的複合密封膠牢牢固定在原位。
    這是防止因為環境和時間而造成的脫落損壞。
    新船的飛行體驗也完全是另一個級別。
    從完全休眠到進入超速巡航，幾乎隻是一眨眼的功夫。
    這簡直數十倍快於她操作過的任何船艦，除了露比的紅寶石號，但比起那艘船也是不遑多讓了。
    “走吧，我帶你看看屍體。”
    蘇璿將邵虹帶回了白給號。
    她拿出了被惡魔操控的那個人的屍體。
    他們用了低溫冷藏箱，再加上屍體死去時間不久，看上去倒也算完整。
    邵虹伸手扒開了屍體的眼皮，看到裏麵空洞圓睜的雙目。
    屍體的瞳孔渙散開來，裏麵又各有一團駭人的白色。
    “他還‘活著’的時候，眼睛裏也有白光，隻是比現在更亮一點。”
    蘇璿抱著手臂靠在旁邊。
    她早就檢查過屍體，“我猜是惡魔的能力？被他操控過的人都會留下這種特征？”
    在暗網懸賞的七星列表裏，也能找到惡魔的信息。
    非常簡短。
    ——精神類能力者。
    就完了。
    蘇璿一度懷疑發懸賞的人是在搞笑，畢竟這給出的信息實在太少太沒用了。
    邵虹直起身來。
    蘇璿也隨之回神，“你看完了？”
    紅發男人微微頷首。
    蘇璿其實也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
    惡魔做的一切，真的隻是為了嫁禍斯通家族嗎？
    而且，惡魔為什麽能違背教團的製約？
    蘇璿：“…………我猜你要去調查這件事，如果你把他殺了，能不能順帶告訴我一聲？”
    隻要惡魔活著，就是一種威脅。
    邵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可以。”
    蘇璿歎了口氣，“哦，我還有點好奇前因後果，包括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如果你查不到，或者不想查，隻想要他的命，也沒關係。”
    如果換成某位隊友先生，這時候一定要發表些不屑的言論，表示你太小瞧我的能力。
    邵虹卻隻是沉悶地點點頭，並沒有表示任何不滿，然後問了她一個問題，“惡魔想殺你，你怎麽擺脫的？”
    蘇璿有些意外。
    他知道惡魔的能力？或者說清楚惡魔的攻擊方式？
    否則怎會用擺脫這個詞？
    蘇璿：“我告訴自己，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再也不可能發生，它們塑造了現在的我，我沒必要因為它們而痛苦。”
    紅發男人抬起頭，英俊的臉龐沐浴著艙室明朗的光線。
    他似乎微微彎起嘴角，像是想表達讚許，然而那雙暗金色的冷冽眼眸中，卻又閃過些許悵然和嘲弄。
    那顯然不是針對自己的。
    蘇璿這麽想著。
    接著她聽到對方開口說道：“所以……他就是沒能走出來。”
    蘇璿：“？”
    遲了一會兒，她意識到還有另一個人不久前遭受過同樣的襲擊，卻可能沒能擺脫惡魔能力的影響，因此痛苦地死去了。
    蘇璿：“…………你在說你弟弟？”
    “嗯。我知道惡魔的能力。”
    他看向裝置裏的屍體，“惡魔的力量受到附身對象的限製，會削弱且無法魔化，如果邵雨霏能像你一樣，至少能有逃跑的機會。”
    蘇璿懂了。
    一旦邵雨霏擺脫控製，作為元素異能者，立刻就能跑得無影無蹤。
    蘇璿歎了口氣，“或許，在你們分開之後，他又經曆了什麽更糟糕的事，不是每個人都能走出來的。”
    邵虹沉默地盯著地上的屍體。
    蘇璿就在旁邊坐著，一言不發地托腮看著他。
    紅發男人似乎不在意旁邊投來的熾熱注視，依然自顧自地陷入思考。
    蘇璿對此已經習慣了。
    他似乎經常就這樣發呆走神。
    她有些好奇他都在想什麽。
    “我知道他經曆了什麽。”
    邵虹淡淡地說，“那確實很糟。”
    蘇璿：“所以——”
    “但那應該在他報仇後就結束了。”
    他停了停，“理由並不重要，隻有結局是肯定的——如果他走不出來，他就永遠不可能抵抗在惡魔這樣的對手。”
    蘇璿再次歎息，“所以很顯然人和人不一樣，而且那是飛來橫禍，他本來不需要麵對惡魔這樣的對手。”
    氣氛再次安靜下來。
    “謝謝。”
    半晌，邵虹忽然沉聲說道。
    蘇璿眨眨眼，“不客氣，能幫到你就行，嗯，其實，如果你有了惡魔的蹤跡，我願意和你一起去殺他。”
    考慮到不久前她剛剛和露比打了一架，這話其實也是相當有分量的。
    雖然不清楚邵虹是否知道那件事，但他並未露出任何不屑或者輕視，隻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你希望他死，還有嗎。”
    他意有所指地說。
    蘇璿聽懂了。
    這話或許可以換成“你幫我隻是因為這個嗎”或者“你還想要什麽”。
    蘇璿站起身湊過去，“你在學校裏的時候，有和誰約會過嗎？”
    邵虹：“？”
    邵虹：“學習。”
    蘇璿：“……”
    也是。
    否則除了絕世天才誰能考上聯邦頂尖的名牌大學。
    她想了想，“離開學校之後呢。”
    邵虹：“殺人。”
    在一段時間裏，他都在做這件事，在不同的地方，用相似的方式。
    邵虹：“然後修船。”
    蘇璿：“……好吧。”
    她先前準備好的說辭也沒法繼續了。
    蘇璿沉默了。
    她以為對話會就此結束，卻聽見對方再次開口了。
    邵虹：“當你殺死你的仇人時，你在想什麽。”
    蘇璿有些詫異，但還是很快回答了。
    蘇璿：“鑒於我的仇人都是那種會給我添麻煩的，比如懸賞我，比如派人來殺我，所以當我殺死他們的時候，我就是很爽。”
    她率先想到了容家兄妹。
    “當我被那些殺手打成重傷，打斷骨頭，打破內髒，打到腸子滿地都是——當我在下水道裏蜷縮著等自愈時，我無數次地想著殺死他們的情景。”
    她語氣飄忽地說道：“然後身上的傷好像也沒那麽痛了。”
    蘇璿想了想，“除此之外，我還想到，我要解決的事情又少了一件，我吃飯睡覺被打斷的概率又降低了？”
    邵虹沒說話。
    蘇璿：“我猜後麵這個可能和你不太一樣。”
    紅發男人不置可否，“我也有。”
    蘇璿又想到他也是通緝犯，追殺他的人也不在少數，“……也是。”
    “星盜。所有星盜。我享受殺死他們。”
    邵虹低聲說道，“我小時候，有個星盜用能力折磨我，再後來，依然是星盜，毀了我的一切。”
    蘇璿沉默地看著他。
    “所以，當我看到他們痛苦、看到他們破碎的時候。”
    他有些語焉不詳地說道，“我也會快樂。”
    有一瞬間，蘇璿覺得他說的快樂和自己說的不完全相同。
    但她並沒有多問。
    而且邵虹說完就離開了。
    蘇璿眼睜睜看著他化成一道流光直奔天際。
    很快，她的船員們紛紛蘇醒了。
    大家興致勃勃地來參觀新船，在穿梭艦的各個艙室裏上躥下跳。
    “船長，你是不是要想個新的船名？”
    陸獰問道。
    “……是，但我暫時沒有靈感。”
    蘇璿正在翻暗網懸賞列表，忽然動作一頓，看到了自己新出爐的懸賞信息。
    懸賞目標：飛船“白給號”船長
    懸賞等級：★★★★★★★
    懸賞金額：八千八百八十八億八千八百八十八萬八千八百八。
    蘇璿：“………………我快不認識八這個數字了，露比對這個有什麽執念嗎？”
    黑發雇傭兵衣袂飛揚，半張臉還被目鏡和發絲遮擋。
    她手邊奔騰著閃耀的雷光，光束在空中纏繞散裂、宛如不斷明滅的線香花火。
    蘇璿滿意地點了點頭，“嗯，我真帥。”
    她決定不改名了。
    蘇璿：“如果改了船的名字，別人怎麽知道我是白給號的船長呢。”
    蘇璿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給新船噴漆和裝飾艙室，並在船身左右兩側以及正上方印船名。
    她認認真真地挑選了字體風格以及各種色彩搭配，並且用全息投影觀看了各種模擬效果。
    其他的船員們忙活著布置自己的艙室。
    芙芙興高采烈地調試著全息設備。
    鑒於新的艙室空間足夠大，在模擬出一片蓊鬱蔥蘢的森林之後，她還可以在林中漫步玩耍。
    除此之外她對其餘的設施家具倒是沒什麽要求。
    因此當兄弟倆還在翻電子圖冊的時候，她已經蹦蹦跳跳地去欣賞風景了。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他們所在的城市的白晝已然逝去，空港上方夜幕降臨，星辰稀疏。
    狄瑞吉恩的夜晚依然輝煌，明耀的燈火連綿而去，從空港延伸到遠處的購船中心。
    新出爐的白給號安安靜靜地停在泊位上。
    它的底色換成明亮又冷冽的銀白，特製的晶銀塗漆材料，煥發著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
    船身內嵌了數十道彎曲或筆直的組合燈管，燈光顏色有數百種供船主自選的方案。
    蘇璿就選了她自認為最酷炫的那一種作為默認模式。
    因此遠遠看去，銀白的穿梭艦船身上，流淌遊走著五顏六色的燈光，再配合船名的彩色炫光噴漆，整艘船都顯得斑斕迷離，十分晃眼。
    “哇。”
    三個船員站在她旁邊。
    他們在幾十米外瞪著閃閃爍爍的飛船。
    芙芙看了幾秒鍾，什麽都沒說，那隻大眼珠默默轉向了一邊。
    陸猙似乎想說話，然而幾次都欲言又止。
    “哇。”
    最終還是陸獰率先表達了感慨，“好久沒看過這麽讓人眼前一黑的作品了。”
    蘇璿：“什麽？這不是很亮嗎？”
    陸猙頭頂的耳朵微微撇下，“嗯，太亮了，所以我們被閃瞎了。”
    蘇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