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璿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一分鍾前, 她在進階魔化的狀態下，一拳擊碎了最後一根來勢洶洶的黑刺。
    那數十米長的霧流轟然潰散。
    震出的波動層層掀卷，霎時間將方圓千米內的建築殘骸全都衝得粉碎。
    鑒於那些廢墟裏隻剩下殘缺的屍體，這麽做也不會再殃及池魚, 所以她也沒放在心上。
    然而下一秒, 她就被莫名的力量卷走。
    和被拉入遺失之域不同——那好歹還能讓人感到是一種強製傳送。
    現在, 她甚至沒有絲毫被拉扯操控的感覺，仿佛不是自己變換了位置，而是自己一動不動, 環境本身發生了改變。
    蘇璿仰起頭。
    頭頂是雲霧彌漫的虛空, 望不見邊際。
    腳下是向上的黑色玉石台階，每一級都寬闊平整, 兩側圍欄沿著樓梯彎曲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
    樓梯之外, 依然是不見盡頭的白色虛空，四處飄散著煙灰的迷霧。
    她向前看, 樓梯盡頭連接著一座殿堂的入口, 向後看，樓梯的另一個盡頭，也通向著另一座類似宮殿的巍峨建築。
    後麵那座建築更加遙遠, 少說有千米的距離。
    除了巨大的主殿和側翼，還有一座座矗立的尖塔和橫橋，都在霧氣裏若隱若現。
    蘇璿猶豫了一下。
    這可能不是遺失之域。
    畢竟那是碎片空間，裏麵的一切事物幾乎都是殘缺的, 現在自己看到的一切, 可以說是過於完整。
    更何況進來時的感覺也截然不同。
    以及最重要的是——
    這裏麵也充斥著元能。
    但她能清晰感受到, 這種力量並非自己可以吸收的。
    那麽, 她現在有三種選擇。
    向前, 向後，站著不動。
    除此之外，蘇璿不覺得自己魔化就能撼動這個空間，或者找到出去的機會。
    另外，出於某種她也說不清的原因，她並不是非常想出去。
    她沒有強烈的危機和不適感，相反，還挺願意在這裏多待一會兒。
    等等。
    “！”
    蘇璿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
    這不會是敵人的能力吧？直接影響目標意誌的那種？
    或許自己已經中招了？
    不對。
    如果她真的是被能力影響，那就不該有這種想法。
    但假如敵人希望自己這麽想呢？
    “……”
    蘇璿陷入了套娃中。
    她迷茫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應該還是個清醒狀態，幹脆走一步看一步。
    此時此刻，她站在兩座宮殿之間的地方，距離上麵的宮殿大概有百多米，比去往
    那就向上吧。
    蘇璿嚐試了一下元素化，發現這裏使用異能十分難受，而且能力也變得很不穩定。
    她暫時放棄了異能，邁步拾級而上，剛走了幾個台階，就覺得異常疲憊。
    蘇璿喘了口氣。
    “……什麽情況。”
    她彎下腰，按著膝蓋，一邊氣喘如牛一邊陷入了迷惑。
    這已經是大戰過後的狀態了。
    幾秒鍾前還好好的，走了幾步就累成這樣，這又是為什麽？！
    蘇璿魔化了。
    然後她感到神清氣爽，身體也變得輕盈且有力，眼中的世界也清晰了不止一度。
    她輕飄飄地躍起，幾個縱跳越過數百級台階，進入了殿堂之中。
    大殿裏空空蕩蕩，從地麵到牆壁，都是漆黑的晶石鑄就。
    唯有那些牆上伸出的、纏枝狀的燭台是銀白色的，上麵托舉著一團團球狀的光焰。
    在這些光芒的照耀下，整個殿堂脫離了黑暗，卻依然顯得黯淡又陰森。
    整個宮殿修建得寬敞廣闊，透露著一種蒼涼古老的氣息，然而每一個角落都嶄新潔淨，找不到被時間磨損的斑駁痕跡。
    蘇璿摸了摸牆壁。
    那些黑色晶體平整無縫，看不出切割的痕跡，表麵纖塵不染，像是一片片澄亮的鏡麵。
    她在裏麵看到了自己晃動的倒影。
    抖動的觸須。開合的眼球。裸露的筋骨。手臂上的嘴巴。
    按照人類的審美來說依然很詭異。
    她看到自己的臉，這大概全身上下最像是人類的部位。
    雖然鱗片覆蓋了皮膚，但五官輪廓依然很清晰。
    除了虹膜色澤變成異樣的銀白，瞳孔變得尖銳豎長。
    這讓整雙眼睛看上去冷酷又淡漠，找不到一絲屬於人類的情感。
    蘇璿轉身繼續向前走。
    這間殿堂似乎隻是一座門廳入口，從內部穿過之後，前麵又是一座露天廣場。
    廣場正中央有一個圓形的平台，周邊延伸出四條黑石鋪就的道路，分別通往不同的殿堂。
    其餘的裸露的地表上，生長著繁盛的黑色草葉，還有一棵一棵奇形怪狀的黑樹，樹冠上垂落著漆黑的藤蔓，細細密密的葉片層疊錯落，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遠遠望去，那些黑色的植物，仿佛一大片籠罩在地麵上的陰影。
    奇怪。
    蘇璿站在殿堂的陰影裏，眺望著前方的廣場。
    她保持魔化已經至少五分鍾了。
    進階形態魔化對體力消耗極大，五分鍾雖然不至於筋疲力盡，但也絕對會明顯感到有些不支。
    但是，她沒有絲毫的疲憊感。
    蘇璿又向前走了一步，踏上廣場中央的道路，想去看看那個台子，周圍異變突生。
    那些草地裏湧出了大團的黑霧，霧氣在空中翻湧，然後如同潮水般向她撲來。
    霧中凝結出一道道人影，形狀各異，看上去有些像魔人。
    但它們都是由黑霧組成的，沒有臉貌，沒有血肉，身體從內到外都是空洞的霧氣。
    它們像是一大群追逐食物的蝗蟲，一瞬間就吃掉了一根觸須。
    “……”
    在這期間，蘇璿也打碎了幾道黑影。
    那些碎片在空中飛射，落地，融化成霧氣，然後再次凝結出實質的人影，重新向她發動攻擊。
    蘇璿很快意識到這樣不太行。
    這種攻擊方式和外麵類似，或許是同一個敵人，而自己被這個人拉入了某種空間裏。
    ——如果這就是她們所說的那種屬於獨立空間的領域，那麽這很可能是魔人主君。
    畢竟暫時還沒人說過主君眷屬也能開領域。
    但無論如何，如果是在外麵，一時擊退敵人就可以找機會逃跑，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暫時打退了敵人也逃不遠。
    原路返回也不是不行，但它們一定也會追上來。
    而且它們可以無限製重聚軀體。
    當然自己也可以。
    但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呢？
    難道要在這裏無休止地打下去？
    而且，雖然進入這個空間之後，魔化感覺不到消耗，但誰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類似催眠的錯覺？
    假如她一直有消耗隻是自己感覺不到呢？
    假如打著打著自己的魔化就會無法保持，然後變回無力的異能都用不出來的人類狀態呢？
    蘇璿越想越覺得焦慮。
    這或許就是敵人的陰謀詭計。
    她再次一拳打碎了麵前的黑影，一邊躲閃著來自其他敵人的攻擊，一邊伸出背後的觸須。
    一根根觸須上的眼球轉動著，精準地將空中濺射的碎片紛紛卷住。
    然後相繼塞進了胳膊上的嘴巴裏。
    她閉上了那些被塞進碎片的嘴。
    蘇璿感受到了元能。
    黑霧的本質仿佛也是元能，當它不再能保持霧氣狀態時，似乎就剩下了元能。
    但她似乎無法直接吞噬吸收這些元能。
    它們就停留在口腔裏，衝撞、翻滾、膨脹又收縮，不斷變換形態。
    她感覺到疼痛，好像利刃在口中翻攪，但若是將之吐出去，好像又是前功盡棄。
    蘇璿再次焦躁起來。
    這次還多了一些憤怒。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毀這些元能，讓它們不再能攻擊自己。
    然而，無論是把它們塞進嘴裏，還是捏在手裏，亦或是用拳頭反複錘砸，它們就是無法真正被毀掉。
    “……”
    蘇璿越來越生氣。
    他們在廣場上進行著毫無意義的戰鬥，踐踏著漆黑的草葉，將地麵砸出道道裂痕，然後撞斷了巨大的黑樹，斷裂的樹幹落在地上，又被元能的衝擊波震成碎片。
    但這一切都會在頃刻間恢複。
    好像在說所有的舉動都是徒勞的。
    蘇璿眼中的世界越來越混亂。
    體內積蓄的、因為身軀有限而無法完全具現出的能量，開始波動起來。
    在魔化狀態裏，本就異於常人的四肢，再次開始抽長、膨脹，骨骼也不斷扭動著變換形狀。
    視野越來越高。
    她聽見喉間傳來怪異的非人的低吼聲，卻也沒有心情去辨析發生了什麽。
    蘇璿向前傾身，手腳同時落地。
    “？”
    通過宮殿牆壁上的倒影，她看到一個渾身覆蓋著漆黑鱗片的怪物。
    這個怪物有著類似蜥蜴般的頭顱，銀色的眼眸，眉骨後方生出彎曲的尖角。
    它的四肢強壯矯健，原先筋骨裸露的胸腹，都被結實的肌肉鱗片所充盈，脊骨上伸出數百條橫空舞動的觸須，兩側展開翼膜豐盈、骨骼頎長的黑翅，
    它的手臂和雙腿上，遍布著尖牙參差的嘴巴，一條又一條布滿倒刺的舌頭來回吞吐。
    遲了一秒，蘇璿意識到這個酷似神話裏飛龍的怪物是自己。
    當然，說是龍也很勉強，隻是大致的形狀罷了，倘若仔細看的話——更像是一隻長著翅膀、長著形似人類手腳的巨大蜥蜴。
    那一瞬間，她的胳膊上也本能地伸出了一條條舌頭，卷住了數十道黑影，將它們拖進了那些大張的嘴巴裏。
    因為身高暴漲數倍，嘴巴自然也變大了，她毫不費力地將黑影吃下去。
    然後——
    徹底咬碎了它們。
    原先將口腔裏攪得血肉模糊的元能，此時似乎再也無法傷害到她，在被塞進嘴裏的時候，就開始自行融化。
    “！”
    蘇璿的意識有些模糊了。
    她感覺自己不太清醒，可能還會越來越不清醒，所以她開始盡力破壞周邊的一切。
    地麵被砸出了巨大的坑洞，四周泛起元能震蕩的波浪。
    樹木被摧折、草葉被踩碎，甚至宮殿的牆壁都被觸須鑿穿，穹頂直接被掀了起來。
    她的最後一擊，將整個空間變成被折斷的玻璃板，從中破成兩半。
    “？！”
    黑暗如退潮般散去。
    蘇璿再次看到了無盡延展的藍紫色星空，煙須般的雲團飄飄渺渺，遠方似乎有一顆淡綠色的行星，在緩慢地轉動。
    然後，眼前飄過一抹金色。
    蘇璿實在支撐不住，直接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手邊是巨大的落地舷窗，外麵是靜謐的星空風景。
    蘇璿猛地坐了起來。
    她身上一絲|不掛，但這不是重點，畢竟三階魔化誰也保不住衣服。
    問題是，看這船艙裏的裝潢風格，熟悉的內飾，這似乎就是臨時雇主給自己安排的臥室。
    隻是蘇璿作為保鏢，還是不太需要睡覺的那種，大部分時間都跟在對方身邊，所以也很少來這裏。
    蘇璿從櫃子裏隨便扯了一身衣服，滿頭霧水地走出去，果然遇到了熟人。
    “你醒了。”
    秘書高興地說道，“公爵閣下正好吃完早飯。”
    蘇璿點點頭繼續向前走。
    她走到休息室裏，果然看到金發女人倚在沙發上，一臉悠閑地抱著數據板。
    蘇璿：“尤莉？”
    “為什麽這麽驚訝？”
    公爵頭也不抬地說道。
    蘇璿：“抱歉，我隻是——”
    她腦子裏不禁浮現出先前那段神奇又恐怖的遭遇。
    其實還有點小小的遺憾。
    因為那裏似乎還有很多自己尚未探索過的地方。
    也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進去。
    反正自己已經能完全魔化，進去也可以隨時出來。
    對了。
    按理說她應該慶祝一下，關於自己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階段的魔化，成為了實打實的八星。
    可惜沒人看到。
    當然，看到沒看到也無所謂，畢竟她早就不是需要鼓勵的小孩子了。
    “哦，你做得很好。”
    尤莉用一種輕鬆地口吻說道。
    “？？？”
    蘇璿有些錯愕，“什麽？”
    “我說你不用道歉。”
    公爵抬起頭看著她，杏色的眼眸溫柔似水，含著淡淡的笑意，“你保護了我，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