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是太陽之手。
    隻要想想這句話都覺得充滿了違和感, 然而現實卻無可辯駁。
    這位教團的使徒閣下，根本懶得偽裝，就一手提著重劍直接找上門了。
    先前蘇璿和米嘉都在遺失之域裏麵，尤莉也可以進來說話。
    她卻偏偏要在外麵毀掉了整個碎片空間, 強迫自己麵對她。
    這種性格確實比較符合關於太陽之手的傳言。
    隻是和她之前接觸的公爵閣下不太一樣。
    蘇璿印象裏伊甸大公還算是個比較好脾氣的人, 什麽事都好商量, 永遠不慍不火的樣子。
    現在想想，或許隻是因為她不在乎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哪怕魔人主君殺到麵前——對於別人而言大概等同於普通人直麵危險的野獸，對她而言大概就像是看一隻雞仔跳出圍欄, 不管怎麽折騰也毫無威脅。
    雖然當時在萬國會議上，這家夥還象征性地演了一下，假裝害怕得聲音顫抖。
    在各種“榜一竟在我身邊”的震驚之後, 蘇璿想起了她們過去相處時的畫麵, 不由讚許了公爵閣下的演技。
    “你也是當年因為魔化而受到迫害的人嗎？所以加入了教團？”
    “事實上，我是先加入教團的。”
    尤莉淡定地解釋道, “我甚至不是伊甸人。”
    顯然她是通過某些手段，偽裝成前一任公爵的繼承人，然後得到了這個國家。
    “那時候我很傻，我像所有愚蠢的年輕人一樣，追逐名利和權勢, 覺得自己可以掌控整個世界。”
    金發女人微微歪頭, “後來我發現當統治者和我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沒幾年我就煩了。”
    蘇璿：“……累還是無聊？”
    “後者吧。”
    她想了想，“在教團裏, 沒有誰敢當著我的麵做出任何失態的事, 但當我成為公國的主人後, 我要麵對那些吵得不可開交的議員和市長, 看著他們為了排水係統的問題把咖啡潑在對方的臉上。”
    蘇璿：“…………”
    “我雖然可以殺了他們，但我意識到某些事情不解決，類似的場景就會不斷發生。”
    公爵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蘇璿懂了。
    蘇璿：“是啊，你想當個正經的能解決問題的統治者。”
    她顯然不是為了成為暴君或者毀滅那個國家，畢竟如果她想讓他們死的話，放個大招就解決了。
    “沒錯，我小時候以為的支配和裁決的快感，其實都伴隨著很多討厭的責任和頭疼的選擇。”
    尤莉有些倦怠地說，“無聊透頂，還不如打架好玩。”
    蘇璿：“你為什麽說教團不說神教？”
    “因為我不覺得它有哪裏很‘神’，尤其是它的首領把我封印了二十年，現在我還需要下一個首領給我解除。”
    蘇璿：“…………”
    雖然對方的語氣很淡定，但還是能感受到一種怨念和憤怒。
    蘇璿其實更想和她討論一下關於首領的問題，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問了另一個問題，“你不相信我能殺死主君，對嗎？”
    尤莉不置可否，“為什麽這麽說？”
    蘇璿鼓起臉，“我都到你的船上，到你的身邊了，你卻沒想過招募我！你還把我送給米嘉——等等，這麽說有點奇怪。”
    金發女人訝然看她一眼，似乎覺得事情很有趣，“所以是真的？”
    蘇璿：“？”
    什麽真的假的？
    尤莉：“有人說你崇拜太陽之手。”
    蘇璿：“…………我很好奇這個‘有人’到底是誰？”
    通常這應該是有點社死的時候，不過蘇璿已經能坦然麵對了。
    蘇璿：“你的名號在九星之首，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見’到的最強的人，我還偶爾會幻想你是什麽樣子。”
    尤莉微微揚眉，“你的幻想是什麽樣？”
    蘇璿搖了搖頭，“很模糊，畢竟連種族都不清楚，當然不會有具體形象了，我隻是覺得如果你是人類，或者任何有頭發的種族，那應該是個金發吧，除此之外就沒了。”
    尤莉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
    她顯然也很習慣被人崇拜憧憬了，隻是沒想到雇傭兵也會是其中之一，但這對她而言也並非難以接受的。
    “希望你對我真正的形象還滿意。”
    她漫不經心地說著，“雖然即使你不滿意也沒辦法。”
    蘇璿：“……”
    在她們說話的期間，蘇璿也順便看到了對方融合的主君形態。
    那是一大片金色的不明氣態物質，乍一看像是懸浮在太空裏的星骸遺跡。
    那些氣團不斷向外膨脹又破裂，終而複始地重複著整個過程，外圍還彌漫著塵埃和碎屑，它們被氣體中央的金芒照亮，閃爍著一片霧蒙蒙的光輝。
    如果換成別人來看，或許會感到十分詭異，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個主君的形態。
    蘇璿有欲望之王的記憶，自然知道這酷似星雲的樣貌，也是主君裏常見的狀態之一。
    她很快感受到了封印的存在。
    蘇璿：“我給你解封，你給我開一次寰門？”
    尤莉很爽快地答應了。
    解封的過程並不比上一次困難，甚至因為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也就花了幾分鍾時間，她就將先知的力量回收了。
    金發女人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這種封印並不削弱力量，隻是將她們困在限定的位麵內，所以解除之後可能也沒有明顯的區別。
    她似乎是在感受封印解除前後的區別，臉上表情也是毫無變化，這一刻倒是和米嘉有些神似了。
    “……有趣。”
    尤莉似笑非笑地說，“他倒是讓我開了眼界，如果沒有這一遭，或許我還沒那麽想要離開這個宇宙。”
    蘇璿托腮坐在一邊，“或許這就是他的用意之一呢。”
    先知從其他宇宙位麵得到的力量，回來用在這些人身上，倒是讓她們意識到，在元能之外，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能量。
    “確實，他不希望我們停留在這裏，或者說，他不希望任何一個可以瞬間毀滅星域的生物留在這裏。”
    尤莉停了一下，“我有把握，即使當年的他站在這裏，我也可以擊敗他。”
    蘇璿：“但你依然無法自行解除那個封印？”
    尤莉：“…………那是兩回事，就像我也沒有規則類能力一樣。”
    她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了，伸手拉住麵前的雇傭兵，“走吧。”
    蘇璿：“等等，我先找個地方把我的船放下。”
    在無序點裏會遭遇什麽，在其他宇宙裏會遭遇什麽，這都是未知之數，她不能保證自己的儲物空間一直完好。
    她一時也想不到放到哪裏，幹脆去了一趟阿爾卡迪亞，將白給號重新停回教團的地盤。
    那裏的工作人員依然態度恭敬，看到她就立刻將手邊的業務推開，專心致誌地為她解答問題。
    就在蘇璿和他們谘詢長期停船，並且強調這個長期可能不是幾天而是幾年甚至更久的時候，上次那個主管又匆匆忙忙地來了。
    “閣下——”
    主管很有禮貌地問候時，忽然看到了旁邊的尤莉。
    “？！？！？！”
    主管頓時臉色發青，手和腿一同顫抖起來，看上去要當場窒息了。
    蘇璿：“？”
    你知道的還挺多？
    她還以為一般的教團成員根本不認識非直屬上級的大領導呢。
    最後，主管還是艱難地為她完成了長期停船的服務，給她選了一個相當安全的地下泊位，可以說除非這個星球被轟成渣，否則都不會有問題。
    甚至即使星球真的變成渣，停泊位四邊的超合金防護板也會自動開啟，能承受相當次數的能量衝擊。
    他們還提供了一個小型智腦能夠控製整艘飛船，以防不測這艘船可以自動逃命到指定地點。
    這些都是在長期停船的套餐裏的服務項目。
    蘇璿認真看完簽了協議。
    尤莉無語地圍觀了全程。
    她看上去不理解也不太想理解小姑娘為什麽那麽認真，畢竟以後者的能力這種船要多少有多少。
    蘇璿：“這可是我的心血，我的第一艘真正意義上自己的飛船，你看到我的塗漆了嗎——”
    “是啊，如果我喜歡那個，我不如去看燈會。”
    金發女人聲音溫柔地嘲諷著。
    在她倆旁若無人地說話時，主管好像又要當場昏厥了，拿著數據板的手也開始不斷顫抖。
    飛船安頓好之後，她們又啟程了。
    目的地是百萬光年之外的星係。
    她們站在一座寂靜無人的監測站裏。
    大廳裏光線昏暗，裝潢有些老舊，然而並不破敗，顯然也是常年被維護的。
    渦輪風扇的轉動聲極為輕微，周圍的機器都在運轉而嗡嗡作響，還不斷散發出熱意。
    前方的玻璃牆幕之外，就是空蕩浩瀚的墨藍色星宇，中間橫亙著一片霞光般的拱橋狀金紅色星雲。
    遠遠望去，倒真的像是一扇門了。
    蘇璿見慣了類似的景象，並不覺得有什麽稀罕的。
    她正忙著發消息。
    這個地方難得有信號，雖然信號薄弱，但發個文字消息倒是完全可以。
    她一邊輸入一邊隨口問道：“對了，還有一個使徒，支配者？他是不準備解封了對嗎？”
    尤莉似乎也在想別的事，過了兩秒鍾，才隨意地回答道：“是啊，他到現在還沒有找你，顯然這件事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意義。”
    蘇璿先後收到了船員們的回複。
    奧林匹斯也出現了魔人，然而並不在他們所處的城市裏。
    盡管他們拒絕，蘇璿還是各自給他們打了一筆錢。
    她宣稱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而再過幾年說不定這些錢就要貶值，所以放在自己賬戶上也沒用。
    然後婉拒了他們提出的送別請求。
    蘇璿又給認識的保持聯係的人都發了信息，有些人回複了她，有些人沒有。
    在這個過程中，她再次看到了秦梟的聊天窗口。
    先前她其實已經刪掉了窗口，之所以還能蹦出來，肯定是對方給自己發消息了。
    但她的列表裏消息極多，而且充滿了廣告，除非幾個小時內能看到，否則很快就會被刷到
    蘇璿心情複雜地點開。
    【您往這邊滾】：超時未接，語音通話已取消。
    【您往這邊滾】：？
    【您往這邊滾】：在哪？
    【您往這邊滾】：超時未接，語音通話已取消。
    一大串未讀消息基本上都是這樣的。
    “……”
    蘇璿仰起頭看向外麵的星空。
    她想起寰門這個詞為什麽那麽耳熟了。
    曾經索瑪國王在自我介紹時，曾經自稱為寰門之主。
    寰門就是指的這裏，一片行星狀的星雲，看上去像門一樣，附近的星域裏常常有亂流和風暴。
    這附近沒有宜居星球，沒有資源星球，哪怕星盜的船都不會賞光。
    名義上這屬於索瑪王國的統治區，也確實是克麗奧的轄下，雖然如今看來，索瑪國王大概隻是給上級看門的。
    蘇璿：“…………克麗奧是你的手下，而她還裝出一副瞧不起你的樣子。”
    尤莉不以為意，“如果我隻是伊甸公爵，她確實應該瞧不起我。”
    蘇璿笑了一聲，“怪不得你說你們的實力不是一個等級的，原來是這麽個意思。”
    那一個八星一個九星，確實無法相提並論。
    蘇璿：“凱撒呢？”
    尤莉麵色平靜，“他對我有心理陰影，甚至不願在我麵前演戲，所以跳完舞就跑了。”
    蘇璿：“…………”
    果然是大使者裏的兩個皇帝。
    而且你到底對你的手下做了什麽。
    她想起蕭暮雲還在米嘉麵前罵罵咧咧，越發感覺到淨化者和守護者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領導。
    蘇璿繼續盯著窗外的星空，“這裏幾乎是距離聖域最遠的地方了，然而我還是能感覺到元核的存在。”
    她很難形容那種焦躁和渴望，這絕不是什麽正向的情緒，內心的吞噬和毀滅欲正在因此滋生。
    而這些可能會將她自己推向滅亡。
    要麽她輸給元核，要麽她汲取更多元能而失去自我。
    無論怎樣都是死。
    隻是不同意義上的死。
    “準備好了？”
    尤莉手中浮現出輝煌的黃金大劍。
    蘇璿並沒有恐慌或是畏懼。
    擁有主君的記憶，她也擁有在不同位麵穿梭的經曆，她能想象自己可能遇到的各種麻煩。
    蘇璿：“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你的劍——”
    她看到那把重劍凝聚成形的過程，金色的光點如何匯聚成鋒刃，像是從體內浮現出來一般。
    蘇璿：“這東西是怎麽造出來的？”
    魔人們不會使用這樣的武器，主君的記憶裏自然也沒有。
    “……這是我魔化形態的一截腿骨。”
    尤莉輕描淡寫地說。
    蘇璿：“？！？！”
    魔化狀態裏砍掉肢體骨頭並不算什麽，幾秒鍾甚至眨眼間就能長出新的，讓人震驚的是另一件事。
    秦梟曾經送給她一對刀，也是可以融入到體內的。
    那是什麽做的？
    “沒問題了？”
    尤莉微微揚起手中的大劍，劍尖斜指向數千米外瑰麗的拱門狀星雲。
    磅礴的能量海潮席卷而出。
    輝煌的金河浩浩蕩蕩蔓延開來，割裂了墨藍色的星空，漂浮的雲團宛如被無形的波浪推開，露出了其中掩蓋的位麵裂隙。
    “有很多問題。”
    蘇璿歎了口氣，“等我回來再說吧，反正無論我還是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她的身影消失在裂縫之內。
    ……
    阿爾卡迪亞。
    城區沐浴在深沉的夜色裏，遠方街道燈火通明，幾乎映亮了黯淡的天空。
    廣場上的幾個人麵麵相覷。
    林祈一直坐在原地沒動，剛剛米嘉走過來和他說了幾句話，蕭暮雲有事找米嘉就也出現在這裏。
    薑靨一回來感覺到他們三人聚集在一起，就也溜過來了。
    於是四個教團高層就在廣場上閑聊，主要是在聊封印解除的事。
    米嘉還沒說幾句，就感覺到了熟悉的元能迅速接近。
    下一秒，黑發綠眼的青年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