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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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轄地, 厄瑞尼斯自治星區。
墨伽拉主星。
中央城剛剛遭受了幾次襲擊,許多地方都出現了魔人,尤其是那些異能者集聚的地方, 以市政大樓為中心的官邸區和附近的商業街等等。
放眼望去,城中煙塵彌漫,密密麻麻的無人機如同一片陰雲籠罩在半空中。
各種機器人忙亂地穿梭著,在那些廢墟裏搜索著幸存者。
傾倒的居住房和商廈、斷裂的橋梁和空軌、坍塌的地下隧道裏, 都飄蕩著血腥氣息,還有那些細微的慘叫和呼救聲。
也有一些異能者加入了搜救的隊列,同時越來越多的人被搶救出來。
有些被醫療機器人進行現場救援,還有些情況惡劣的就送往醫院,先進入維生艙排隊等待治療師們的排號。
厄瑞尼斯是聯邦外域最大的自治區之一,因為優待條例,招攬了很多從各個星球前來安居的異能者。
在與魔人的戰爭中, 這樣的地方自然是很難幸免的。
此時此刻, 市立醫院裏一片忙碌, 無數的載具和無人機圍繞著醫院,幾棟主樓都修建了臨時通道, 與外麵延伸而來的空軌相接,方便送入更多的傷患。
天空中不斷回蕩著嗡鳴和引擎咆哮的聲音。
醫院的大樓之間也有廊橋縱橫交錯,在交接處還修建了幾座漂亮的花園。
在三十層的樓間空中花園裏,道路兩側綠意蔥蔥高樹成蔭,幾把長椅被陰涼覆蓋著, 販售機屏幕裏閃爍著廣告。
三把不同的長椅上坐了三個人,在細微的蟲鳴和樹葉拂動聲中, 他們安靜得像是三尊雕塑, 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道路東側有兩個人。
一個綠發女人斜靠著長椅的副手, 兩腿在椅子上伸開,默默用光腦玩遊戲。
隔著旁邊一條空蕩蕩的長椅,一個金發男人坐在另一條長椅上,兩腿交疊翹起,雙臂伸開放在椅背上方,仰著頭看向天空。
在這兩人的斜對麵,還坐著一個紅發男人,他向前傾身,手肘壓在膝蓋上,一手撐著額頭,低垂著腦袋。
他們的穿著打扮都像是街邊路人甲,然而三張臉都相當漂亮耀眼,屬於丟到人群裏也能發光的類型。
“你現在很有名了啊,邵虹。”
綠毛忽然坐直了身子,“你知不知道最近總有人向我打聽你的事,搞得好像我和你很熟一樣。”
斜對麵的紅發男人:“……”
他看上去不是很想說話,聞言也隻是勉強抬了抬頭,掃了一眼自己不太熟悉的同僚。
“天知道他和我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超過十句。”
綠發女人嘟囔了一聲,“我聽他們說術師和先知睡了也很驚訝好嗎,結果一個兩個都跑來問我。”
邵虹:“…………”
他依然拒絕對這件事表態。
旁邊的金發男人倒是輕輕笑了一聲。
他很溫和地開口道:“先前他想讓我去解決惡魔,畢竟一對一的話,還是我去比較穩妥,結果沒過多久,他就告訴我任務交給術師了。”
金發男人微微一停,意味深長地看向對麵的紅毛,“他還說術師不會是一個人。”
“嗯哼。”
綠發女人摸了摸下巴,再次看向對麵的同僚,“不僅是惡魔,她還找到了害你瘸腿的仇人,對吧。”
邵虹依然不說話。
事實上他也不需要說話,因為他的同事們其實不需要被回應。
“話說這事是怎麽傳出來的?”
“隱士和瘟疫炸了弗洛斯啊,那裏的事可不都被查了個底朝天嗎,你知道吧,當時愚者和祭祀都在,就從梅拉妮旁邊走過去然後跑路了。”
綠發女人不屑地哼笑道:“梅拉妮估計還以為他倆是蕭暮雲招去的那啥呢。”
金發男人搖搖頭,“那不至於,隱士好歹是個生意人,又不是守護者。”
“但她肯定沒感覺到他們身上的元能——”
綠發女人微微一哂,“雖然他們肯定是蓄意隱藏,但我還以為梅拉妮有點本事,沒想到這都看不穿。”
“天災都是些什麽人,他們在元能這方麵注定走不遠。”
金發男人低頭看著自己的光腦,“不是說嗎,太好的人和太壞的人,都不適合接受太多的元能,要麽被道德捆綁,要麽被私欲蒙蔽,總是沒有好下場的。”
“我記得原句是太偏激的人吧。”
“我覺得偏激這個詞不夠精確。”
金發男人不置可否,“你看,你成為聯邦通緝犯前的最後一件事,是舉著你丈夫的腦袋給他的粉絲直播——”
“前夫,謝謝。”
“嗯?你們不是沒離婚嗎?”
綠發女人:“但他死了啊,死了不就自動變成前夫嗎?”
金發男人:“是這麽回事嗎?我以為要麽你們離婚,要麽你再婚——”
邵虹站起身來。
他實在是不想繼續聽這無聊透頂的對話了。
“那兩個賤人在琢磨著怎麽毒死我然後分我的錢,從那一刻開始他就是死人加前夫了,你懂吧,不需要任何流程和認證。”
綠發女人用力白了他一眼,“至少我沒把他的腦袋錘得稀爛,而說起把腦袋錘爛——邵虹你幹什麽去?”
紅發男人已經一瘸一拐地走向前麵的大樓,“去找他。”
剩下的兩人對視一眼,紛紛站了起來。
他們深諳同僚的脾氣,除非想在這裏打一架,否則這種時候自然不會上去阻攔他。
但他們也不能就這麽看著,於是也都一同跟了過去。
“往常他都會出來的。”
綠發女人歎了口氣,“今天是太忙了嗎。”
金發男人不確定地看了看走在前麵的同僚,“也可能是希望我們進去?”
這段時間醫院格外忙碌,走廊裏的人也不少,四處都亂哄哄的,因為這裏的樓層緣故,倒是比
他們停留在一間病房門口,自動門一側的麵板上彈出授權訪問的窗口。
邵虹看都不看,直接用手扣住大門正中的縫隙,將厚重的合金門板推到一邊。
他當然可以像撕碎紙片一樣將整扇門都扯掉,然而出於某種顧忌,他並未這麽做。
三人踏入那間擺滿了維生艙的病房。
病房中間正在討論的醫生們紛紛回頭,他們身邊還站著一群神情各異的家屬。
那些人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都愣在了原地,原先的動作乃至臉上的表情都被定格。
周圍的維生艙前的麵板裏滾動的數據也停止了,甚至計時器都不再變化。
整個病房裏陷入了詭異的死寂,所有的聲音都被湮滅,像是一張靜止的截圖。
三個站在門口的大使者麵色如常。
那群僵硬如木偶的醫生們當中,有一個銀發男人微微側過頭,“你們來了。”
他銀白的長發紮著高馬尾,臉容極為俊美,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辨的中性感,隻能從喉結分辨出是男人。
那人個子很高,身材瘦削,穿著雪白的工作服,內裏的襯衣和領帶一絲不苟,手裏還拿著數據板。
“……我希望我們沒打擾到您,閣下?”
金發男人小心翼翼地說,“您把我們從外麵召回來,是有什麽吩咐嗎?”
“沒有。”
銀發男人言簡意賅地說,“先知已經走了,米嘉和尤莉也不會再在這個世界待下去,所以接下來你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綠發女人舉起手,“如果我想衝九星呢。”
銀發男人並不反對,“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金發男人也學著同僚一樣舉起手,“先知去哪了?”
銀發男人微微搖頭,“無序點,很明顯,至於她會在無序點裏選擇哪個位麵,那不是我能知道的。”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手下,“想去找她嗎?”
邵虹:“………………”
“抱歉。”
銀發男人漫不經心地說,“你們倆不是那種關係,我知道,就是開個玩笑。”
邵虹:“我不知道你還會開玩笑。”
旁邊兩人麵麵相覷。
“現在你知道了。”
銀發男人看向門口,“你們剩下的問題,我也可以直接回答,我暫時沒有離開這個宇宙的想法,但如果你們需要幫助可以找我。”
綠發女人猶豫了一下,“先知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和你們三個之間是有什麽製約嗎?還有,為什麽她剛剛九星就急著跑了?”
銀發男人:“…………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為元核。”
然後他看到三個大使者眼中浮現出不同程度的迷惑。
確實。
九星以上殺過主君的人自然秒懂,其他人肯定不明白。
銀發男人:“等你們九星了再說吧,現在知道也沒用,走吧,別打擾我給人看病。”
三人:“……”
綠發女人張了張嘴,“你那是看病嗎。”
銀發男人看了她一眼。
“工作順利。”
她立刻轉身溜了。
剩下兩個大使者自然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他們離去之前,銀發男人又喊住了邵虹。
“元核——有個人可能會找你的麻煩。”
銀發男人淡淡地說,“考慮到你那些傳聞並不都是假的。”
邵虹看上去完全無所謂,“隨便。”
這其實不是實力的自信,而是他真的沒那麽在意自己的死活。
他的上級顯然也看出來這個問題,“……那行吧,我就不管你了,自己小心。”
邵虹微微頷首,退出了這個充滿可怖元能的病房,然後直接發動能力消失在走廊裏。
下一秒,病房裏的一切似乎又恢複了。
所有人都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事,他們繼續著之前的對話。
“主任。”
有個年輕的醫生匯報道:“三號已經進入次級緊急狀態。”
銀發男人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三號的家屬,準備好了嗎。”
“我、我在這裏。”
旁邊一個家屬大聲說道。
病房裏溫度相當適宜,然而那人臉上卻冒出了冷汗,“我、我決定了,就按你說的——”
銀發男人並沒有聽完後麵的話,他隻是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
三號維生艙窗口裏的紅色數據迅速變化,色澤越來越淡,先是變成黃色,接著又慢慢轉成了黃綠交加的狀態。
家屬臉色慘白地後退幾步,坐倒在牆邊。
“你的孩子沒事了。”
另一個醫生低聲說道。
……
納薩爾軌道。
四號衛星。
城鎮沐浴在瀟瀟細雨之中,天空呈現出陰鬱的青灰色,科隆家族的墓園也籠罩在雨幕裏。
瑞秋打著傘,腳步輕盈地穿過青石小徑。
兩側的墓碑都被雨水打濕,上麵鐫刻的字跡也變得分外清晰。
這片墓園裏安葬的都是家族的旁支,而且是和本家血緣關係較遠的那些,其中也包括她的姐姐。
真是奇怪。
今年父親忽然讓她來掃墓。
她對自己的姐姐沒什麽印象了。
小時候姐姐總是在外麵工作,經常幾個月甚至一年兩年不回家。
她們曾經遠程語音過,那時她隻是剛學會說話的孩子,如今隻勉強記得這件事,卻完全忘了曾經說過什麽。
後來姐姐在任務裏身亡,父母痛哭了數日之後,就不再提起長女。
她自然也不會有更多印象。
“……早上好。”
旁邊有人說道。
瑞秋震驚地側過頭。
她完全沒感覺到這裏還有人!
在進入墓園之前,她還特意用精神力掃視了周邊的環境,確定方圓千米內再無活人。
現在,隔著兩米左右的距離,有個高挑矯健的紅發女人,穿著一身漆黑的正裝,低著頭盯著墓碑。
瑞秋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此處長眠著薇安·萊恩·科隆。
瑞秋挑了挑眉,“我見過你嗎,這位美麗的——”
那人本來垂著腦袋側對著她,蓬鬆卷翹的紅發垂落而下,又蓋住了半張臉,聞言倒是稍微抬了抬頭,露出完美無瑕的麵龐。
瑞秋睜大眼睛,原先略有些輕佻的口吻接著消失了,“是你?”
“你父親說過我的名字嗎?”
那人很隨意地問道。
瑞秋:“沒——”
“米嘉。”
她這麽說,“你可以直接這樣稱呼我。”
瑞秋依然保持著震驚的狀態,“你在這裏做什麽?”
“和你姐姐告別。”
米嘉回答道,“我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了。”
瑞秋隻覺得腦子裏一團漿糊,“什麽?你以前是經常來嗎?”
米嘉微微彎起嘴角,“每年來看看她吧,畢竟這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我把她害死了。”
瑞秋滿頭問號,“什麽?是你殺了她嗎?”
“……不,她為了保守和我有關的秘密,被另一個人的能力害死了。”
米嘉想了想,“好吧,說是我殺了她其實也沒問題。”
“那不是一回事吧,而且既然是她的選擇,說明她很重視你,你們之間的感情,無論那是什麽。”
瑞秋組織著措辭,同時在心裏猜測了幾種可能,“你們是同學嗎?”
“我們差了十歲呢,親愛的。”
米嘉笑了笑,“我是未來計劃的實驗體,逃出基地的時候應該是七歲吧,沒幾個月就遇到她了。”
瑞秋:“………………”
她懂了。
怪不得這家夥要在納薩爾搞屠殺,原來是去複仇的。
瑞秋倒是知道對方是掌控著整個超控科技的人,但並不知道這一層關係,畢竟她也不是科隆家族的核心人物。
瑞秋:“我來之前問了我爸,他說我姐當年曾經在一個隊伍裏,負責追殺一些,呃,特定的目標。”
米嘉:“比如逃脫的實驗體。”
瑞秋:“……所以你倆是這樣認識的,她沒殺你還救了你?”
“差不多吧。”
米嘉似乎並不想詳談,“她可能做了一件蠢事,對她自己來說。”
瑞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秒鍾,“所以上次我和我爸遇到襲擊,你去救我們,其實是因為這個嗎?”
米嘉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說不清是同意還是在隨便敷衍。
瑞秋忽然意識到,父親讓自己過來,或許也是覺得會遇到這個人。
然而又有什麽用呢。
她不會因為記憶裏模糊的姐姐而向對方提出任何要求,而且說實話也沒什麽要求可以提。
瑞秋:“……我還以為你是黑頭發。”
“不是。”
米嘉抬頭看了她一眼,冰藍色的眸子像是凝冰的雪湖,在陰鬱的雨天裏仿佛也射出熠熠寒光。
遲了幾秒,瑞秋意識到對方在盯著自己的頭發。
科隆家族大多數都是黑發藍眼。
瑞秋也不例外。
那一瞬間,她好像隱約明白對方的意思了,因此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你也要去別的宇宙嗎,像是魔人一樣?”
米嘉微微頷首,“有什麽心願嗎,或者想殺的人?”
瑞秋:“……我倒是希望戰爭快點結束,然後我就可以去逍遙快活。”
米嘉點點頭,沒再說話,隻是盯著墓碑出神。
細雨在風中歪斜著潑灑,落在墓園的青草和石碑上。
她沒有打傘,就靜靜地站在原地,那鮮豔靚麗的紅發卻依然蓬鬆幹燥,身上也沒有半點水跡。
瑞秋也沒再開口。
她們的背影在雨中漸漸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