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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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梨坐在電腦桌前很久了。
    電腦桌麵顯示著一份接收了的文件, 裏麵有大量文字、照片, 甚至還有視頻。
    “店裏的分紅占額大比例都不太尋常, 經過查實,所有者都為您的丈夫。”
    “最新要開的橫陽街分店店長, 和您的丈夫是中學好友,聽說近年來一直私交甚密。”
    “您的丈夫以您女兒的名義置辦了四處房產,但房產的所有人署名並不是您和您的女兒,是一位叫做趙倩的女士。”
    “這些視頻裏, 有您的丈夫和這名叫做趙倩的女人十分親密的片段……”
    那些紛紛雜雜的信息, 像一根根的銀針,紮的楊梨頭疼欲裂。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 她自電腦的屏幕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曾經姣好的容顏,現在全是或淺或深的青紫傷痕。
    臉上、脖子上、甚至遍布全身上下,眼下不過久坐一會, 就隱隱作疼。
    她戴上了比丈夫更為親密的麵罩、圍巾, 接起了一直嗡嗡作響的電話。
    那頭是她的爸媽:“梨梨啊, 你什麽時候來接糖糖?”
    糖糖?不是應該在程陽那裏嗎?
    楊梨輕咳了聲, 把口腔裏腥味極重的血沫咽下,“程陽呢?”
    她的媽媽忍不住歎息:“程陽工作忙, 才拜托我和你爸來接糖糖的。你說你們呀,一個比一個忙, 忙到不顧自己的孩子了?糖糖說, 你們可好久沒陪她了, 你這當媽的怎麽回事?”
    “我……”楊梨望了望電腦裏自己狼狽的模樣, 咬了咬唇,“對不起,媽,麻煩你了。”
    話音剛落,電腦屏幕再次亮起。
    對方傳送了一份最新的文件,等待著她的接收,而標題上寫明的時間與右下角的時間差之不多。
    程陽,這就是你的工作忙嗎?
    那頭楊媽再次歎氣,然後好像旁邊有人在鬧騰,她的聲音被拉的很長:“哎喲,姑奶奶!你要幹什麽?”
    “媽媽,是不是媽媽打的電話?”
    糖糖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甜的像是紅糖,軟進了楊梨的心坎兒。
    她情不自禁地想象著,她的女兒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扒著電話的模樣。
    一定特別乖……
    糖糖的長相很可愛,黑玻璃球一樣的眸子總是盛著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光。
    每次看到糖糖,楊梨都忍不住自慚形穢。
    被黑暗吞噬的自己是那樣狼狽,而這黑暗的源頭,更是她不願告訴女兒的。
    她不願那純粹裏染上一點汙濁。
    可為什麽,這汙濁偏偏是她曾經最愛的丈夫呢?
    楊梨哽咽了:“哎,媽媽在這兒,糖糖想媽媽了嗎?”
    “想!”糖糖天真地撒嬌,因著話很長,還有些磕巴,“媽媽,你和爸爸什麽時候來接我呀?我聽麗麗說、說,要是我、很乖,你們是舍不得丟下我的,最近我特別特別乖,你們怎麽還不來接我呀?”
    糖糖一向是個乖巧的性子,若不是被他們冷遇狠了,怕也不會這樣黏人。
    楊梨想到這裏,心裏又酸又苦。
    “嗯,媽媽知道糖糖乖,所以為了獎勵糖糖,媽媽……媽媽在給你造遊樂園呢,特別大特別好看!等過兩天,媽媽就帶你去看遊樂園,好不好?”她捂著嘴,眼角濕潤。
    糖糖全然不知這邊的事,歡樂地喊:“真的嗎?說好啦!”
    “說好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嘿嘿!那媽媽拜拜,我要去吃飯飯了!”
    楊梨淚如雨下:“好,吃飽飽,拜拜。”
    通話結束後,她把手機放在一旁,點擊了接收文件,表情漸漸堅定。
    事務所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噠噠噠。”
    熟悉的高跟鞋踩地的聲音傳來,連節奏都同上次的一模一樣,蘇闌下意識就是一踢地麵,讓椅子和自己都退到幾米外。
    “嘖,闌闌,你反應這麽大做什麽?”
    來人正是何曉香。
    蘇闌看著何曉香又跨上了自己的辦公桌,警惕地說:“你來做什麽?”
    她算是知道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有這人在的地方就沒好事。
    “撩撩你,不行麽?”何曉香嫵媚地嬌笑,揚揚光潔的下巴,手指在烈焰紅唇上將觸未觸,對著蘇闌一記飛吻,“還是說,你被鄧子撩到手了?”
    鄧子?
    蘇闌歪歪頭,對飛吻這種沒有實質意義的東西毫無波動,甚至有些疑惑:“什麽鬼啊?她不是撩我,她是想撩所長,隻是想讓我成為她的僚機。”
    哼,鄧子難道以為自己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麽!
    “僚機……”何曉香差點被口水嗆到,“她……她說的?”
    蘇闌一臉看智障的表情:“怎麽可能直接說出來,被我拒絕多尷尬?俗話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覬覦所長的心思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何曉香欲言又止。
    覬覦風輕舟?
    說的好像是真的一樣,她都要信了。
    這位朋友,你是怎麽一眼就看出來的……那你介不介意,再多看一眼?
    瞧著易楓、應軒、年千帆的表情都沒怎麽變的,何曉香就清楚自己還是太年輕,默默地為鄧子點了一根蠟。
    這上輩子得造多大孽,才能看上這位佛?
    蘇闌的反射弧有點慢,這才想起問罪:“你還說,是不是你把所裏的地址和聯係方式給了鄧子的?否則,她怎麽找得上這裏?”
    何曉香晃晃細白的小腿,真真是做足了秀色可餐的模樣:“我這不是幫你們介紹生意嘛?不感謝我就算了,還要罵我啊?”
    蘇闌皺皺眉,沒有注意到這個可餐的秀色:“也是,謝謝你啊。”
    何曉香看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腿,勾起一抹笑來。原以為這鐵疙瘩是沒救了,沒想到是個隱藏的腿控。
    不怕人有喜好,就怕沒有喜好讓她投其所好啊。
    何曉香跳下桌,走著貓步接近蘇闌,故意以各個角度展現了自己小腿的美。
    她相信,隻要蘇闌是個腿控,馬上就能跪倒在她的裙下。到時候,她就能狠狠打擊一番風輕舟了。
    想想都美!
    蘇闌眉頭越皺越緊,就像是被妖精勾引了的和尚,何曉香分明感覺自己已經聽到了對方的心動與清心咒,正揚著眉要說點什麽,卻看到蘇闌拿出一個遙控板,按了兩下:“穿絲襪應該特別冷吧,你看你那腿冷得都打顫了,我給你調到二十九度了,這溫度還行吧?”
    還在搔首弄姿的何曉香:“………………????”
    吃瓜三人組:“噗。”
    剛推開門出來的風輕舟:“哈哈哈!”笑完她又補充一句,“可以再調高一點,畢竟何小姐現在如墜冰窟。”
    “哦好。”
    蘇闌又調高了幾度,和藹地跟何曉香搖了搖手裏的遙控板,好像是問她還夠不夠。
    何曉香冷漠地看著這對狗女女,咬牙切齒道:“行了,不和你們瞎胡鬧,這一筆生意錢給的少我立馬就走人。”
    風輕舟輕笑,知道何曉香這是惱了,也不再逗她,對她指了指裏麵。
    何曉香點頭,拎上挎包,風情萬種地跟著走了過去。
    蘇闌關上門,給三人又一次端上了溫開水,放下水坐下的時候,她才恍惚想起,連坐的位置都和上次的一模一樣。
    隻不過這次,何曉香不再是她們的客戶,而是她們要找何曉香談業務了。
    何曉香拿筆點點筆記本,收起了平時不正經的態度,問:“資料齊全嗎?”
    “你看看,”風輕舟把手機放在何曉香麵前,“我也不太了解這方麵,還是得你來。”
    “嗯。”
    何曉香仔細翻閱了一遍這些照片。
    大紅色的結婚證,一整套裝有婚內出軌的照片與視頻的文件夾,房產、店麵等各類財產的變動與交接、知名大醫院蓋戳的全身體檢單、醫生對於傷痕的分析……
    看了這些,何曉香心裏有數了,“委托人本人呢,我要見她。”
    蘇闌站了起來,把隔壁辦公室等待的楊梨帶了過來。
    楊梨和何曉香握了握手。
    何曉香看著她密不透風的打扮沒有說什麽,介紹起了自己:“你好,楊女士,我叫何曉香,是離婚律師。”
    “你好,何律師。”
    何曉香神色莊重,遞上了一份合同:“想必你已經對我和我的事務所有一定了解,我也就不廢話和自吹了。隻要你信任我們,根據你提供的證據,我有很大的把握能夠幫你。”
    楊梨拿到委托合同的手微微顫抖,和程陽生活時的甜蜜與疼痛一並湧上她的心口,讓她又是猶豫又是悲傷。
    而他們愛情的結晶——糖糖,那天真可愛的笑顏,竟成了唯一的救贖。
    楊梨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一帆風順的人生讓她更多時候選擇了妥協與容忍。但她絕不能接受的是,糖糖作為犧牲品,而程陽做那個劊子手!
    我願對你承諾,從今天開始,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將永遠愛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長。我承諾我將對你永遠忠實。[引1]
    男人說這句話的模樣,她已經記不清了;而她那時的笑顏,像是鏡中水月,早已被現實碾的粉碎。
    隻剩這枯萎的殘軀,搖搖欲墜間仍護著身下還未茁壯到能夠獨立麵對黑暗的幼苗。
    她也曾那樣許諾過嗎?
    還是,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個夢?
    可就算是夢,也沒有人有資格傷害她的孩子。
    楊梨閉上眼,又睜開眼睛,堅決地在委托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麻煩你了,何律師。請務必,幫我奪回我的孩子,還有屬於我的一切。”
    何曉香接過委托書,嚴肅地看著楊梨的眼睛,頷首道:“我會盡力的。”
    何曉香,業內有名的金牌離婚律師。
    接過的案子,十個有九個都能完美地劃上句號,而這完成率還是針對所有案子而言。
    所有案子裏,隻要是證據充分的案子,何曉香從未失過手。
    楊梨忽的沒了力氣,癱軟在沙發上,手裏的筆也因無人再握而垂直地落到地上。
    “當!”玻璃筆帽發出一聲脆響,在撞擊中折斷了,碎裂成了兩半。
    嗬。
    就像她的婚姻一樣,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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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1:出自百度上搜索的結婚誓詞。
    一個女人,在獨自麵對災難時,她可能是柔弱的;但一個合格的母親,卻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