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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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 安靜的盤山公路上, 一輛車平穩地行駛。
    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 車上開了空調,吹得人昏昏欲睡。女人也因此才能取下圍巾與大衣等厚重的負累, 隻著一件咖啡色的針織毛衣,用一隻手握住了方向盤,隨著蜿蜒的道路輕鬆地調試方向。
    她沒有試圖在這種情況下交談。
    本來就是光線不佳的夜晚,還是這種拐彎較多的盤山公路, 假如司機不專心, 造成了慘劇可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還會連累後座那個無辜的人。
    前方暫且不用轉彎, 花夢清提前減了速,才從後視鏡往後座看了一眼——蘇闌皺著眉,不太舒服地閉眼睡著, 栗色的頭發耷拉下去, 卷住蒼白的小臉, 顯得有些可憐。但與其說是睡, 不如說是無可奈何地休憩一下。
    花夢清對這個反應有了一定的猜測,“蘇小姐, 你和小綿一樣暈車嗎?”
    小綿?哦……書綿啊,她那個不省心的閨蜜。
    蘇闌撫了撫翻江倒海的胃, 不甚精神地睜開眼睛, 看向那個目視前方的女人, 感覺頭也開始痛了。
    “平時還好的。開空調通不了氣, 很窒息,才容易暈車。抱歉,不用太擔心我,到了就好了。”
    話是這麽說,她對到了這件事也毫無實感。畢竟,大晚上突然被客戶主動約出去,還是一同去爬山,怎麽想都玄幻的可以。
    若是一個男人這麽做,她鐵定覺得對方欲圖不軌,但一個聲音這麽好聽的小姐姐的話,她倒摸不準了。雖說這時代什麽類型的戀愛都有,但女性對於女性的戒備還是少了許多的……況且最關鍵的是,蘇闌並不覺得自己會被覬覦美色,尤其這個對象還頂了個閨蜜青梅的名字。
    好吧,這些通通是圍繞著半夜爬山的古怪行徑,蘇闌一邊暈車一邊想的。真正放下戒心的原因是,前麵的女人報了書綿的電話號碼和一些旁人絕不可能了解到的個人情況。
    花夢清點點頭,手從旁邊的小櫃子裏翻翻找找,觸摸到熟悉的形狀後,遞向了蘇闌:“試試看?”
    蘇闌接過,還沒來得及看是什麽東西,又被忽然打開的車窗給驚了一驚,打了個哆嗦。
    “空調的效果會大打折扣,但應該不會暈車了。我椅子後麵放了一條毯子,你可以拿出來蓋著,會暖和一些。”花夢清補充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把先前熱到挽起的毛衣袖子完全放下去。
    刺激的冷空氣吹得蘇闌精神一振,反胃感頓時減了大半。她貪婪地吸了一口氣,把亂卷的發絲攏向耳邊,看向手裏的東西。
    是一個可樂味的比巴卜超軟泡泡糖。
    其花哨又幼稚的包裝紙,讓人難以想象是前麵那個戴著卡地亞一款經典女式腕表的優雅女人會喜歡的東西。
    蘇闌卻眼睛一亮,跟找到了同好似的:“啊,超級喜歡這個比巴卜!小時候我可喜歡吃了,後來就少了。對了,前段時間有吃到,我記得是書綿她……”
    說到這兒,她興奮的表情卡了殼,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花夢清卻好像沒有察覺到蘇闌的猶豫,笑著接話:“嗯,小綿喜歡吃這個,又老暈車,所以車上常備。不過隻有這個口味,你不喜歡的話先將就一下吧。”
    對方並沒有任何賣弄的意思,口氣自然到仿佛這不過是吃飯睡覺一樣習以為常的事,蘇闌驀地心裏一酸。
    她張了張嘴,不打算說那些多餘的、自以為是的同情話語,最後隻能說了一句:“我挺喜歡的,謝謝。”
    “不客氣。”
    兩人又沉默下來。
    蘇闌在心裏歎了口氣,撕開包裝紙,讓甜絲絲的味道緩解了餘下的不適。
    她終於知道,書綿為什麽那麽猶豫與不舍,為什麽又那樣無助。
    這可是,陪伴在身邊二十年的青梅竹馬。
    是愛情,是友情,更是親情。
    半小時後。
    車緩緩停下,眼前是燈火通明的山坡。坡路上,是一個接一個的紅色小燈籠,掛在台階的兩邊,照亮了這條不見盡頭的山路。
    台階的右邊是光滑的山壁,而左邊,越過層層白日看上去是一片鬱蔥,現下卻是一片昏黑長野的植被,就是星星點點的燈火。隱約可見的鋼鐵巨獸間,散落了一點點零星的霓虹色彩,把所有點拚湊起來,是一個小小的都市。
    格外清新的山息還夾雜著青草味兒,蘇闌顧不上冷,來了一個深呼吸。
    花夢清穿好外套,把圍巾戴上,對蘇闌解釋道:“平時這邊沒有人,最近因為新年活動,掛起了燈籠。兩個小時前,這裏還有煙火大會,雖然因為限製鞭炮的規定,沒法放真正的煙火。後來,改成了燈火大會,但來的人依然不少。現在時間太晚了,人大概都走光了。”
    原來如此。
    她說這種人跡罕至的山路台階上,怎麽會有燈籠呢。
    蘇闌問:“你好像很熟悉這裏,經常來嗎?”看到花夢清穿上之前一直沒有穿上的外套和圍巾,蘇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先前通了冷風的車裏,花夢清竟穿的那麽薄!
    “對不起,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冷了那麽久,還沒法停下來讓你穿上外套。”蘇闌歉意地說。
    花夢清示意她跟上自己,往最低的那節台階走去。
    “不要緊,本來也不愛吹空調,隻是害怕讓你感冒了,沒想到你也暈車,”花夢清走得很慢,步子卻很穩,“至於熟悉嘛……因為我常來。平時工作很累,偶爾壓抑的時候,就來放鬆一下,假裝自己離家出走。”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似乎笑了笑,像是調皮搗蛋沒有被大人捉到的小孩子。
    蘇闌跟著花夢清,慢慢拾級而上。
    “明白的,雖然父母不再嚴管,但或許是生活束縛,難免想要叛逆一番,就是不知道是叛逆給別人看,還是叛逆給自己看。”
    蘇闌心情很差的時候,一個人去ktv訂了一個包間,唱了一晚上的歌。第二天嗓子啞了,心情卻也好了。
    花夢清轉過身看向蘇闌,含笑說:“當然是叛逆給自己看了。”
    她轉而繼續走,圍巾掛在右側的尾端微微搖晃。
    蘇闌吐出一口白汽:“一個人叛逆嗎?”
    花夢清步伐不變,聲音淡淡:“嗯,一個人。”
    蘇闌笑:“那我受寵若驚了,竟然是頭一個有幸跟著花小姐叛逆的人。”
    “噗。”
    花夢清站定,掩嘴輕笑。蘇闌自後而上,往右一挪,佇足。
    兩人站在平行的地方了。
    說實在,花夢清的笑容很美,黛眉輕彎,似那遠處連綿的山脈,影影綽綽間,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眼間是寂靜的湖泊,卻與燈籠透出的暖光輝映在一起,疊出了一些溫和的亮度。
    她繼續攀爬道:“和小綿說的一樣,你是個耿直又可愛的女孩子。”
    蘇闌對別人的誇獎一向來者不拒:“對,是我。”
    花夢清失笑。
    出了城,山間的空氣雖好得多,入了夜後,天上卻還是暗成一片的。隻有運氣極好的短短一刻,才能自厚重的霾霧後,窺到那閃爍的微弱星光。
    等有空,找上風輕舟一塊兒來看星星好了,蘇闌想。
    一陣沉默後,花夢清突地問道:“小綿她,最近好嗎?”
    這問題裏,多少含著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卻又因為某些原因,強行壓製了。
    蘇闌忽然不想遵循之前接下案子時的想法,說些看似體貼,實則無病呻吟的話語。
    對於這個相處還算舒坦的朋友……閨蜜的青梅,即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吧,這樣無趣也浪費時間。
    她相信,花夢清也不是希望有人陪著叛逆,才拉上自己大半夜爬山的。
    蘇闌說:“工作上,書綿才辦下一個大單子,還說過段時間要請我吃飯,想必情況不錯;感情上,她和蕭明顏相處的也挺好。雖然她沒有跟我講她們倆恩愛的細節,我卻能感覺到她很開心,和那個渣男在一起時截然不同的開心。”
    花夢清抬了抬手指,又輕輕放下,望向蘇闌:“說的很詳細。”
    “我以為你想聽詳細一點。”
    花夢清再笑不出來。
    “你說得對,我當然是想聽詳細一點。知道她過得好,我也會開心。”
    蘇闌默然。
    真的會開心嗎?
    那為什麽,完全看不出來開心的樣子?
    花夢清仿佛知道她不信,故作灑脫地說:“我真的很開心,真的。小綿她啊,看起來很多情,其實一點也不。她很小的時候,連朋友都是唯一的,更別說伴侶。現在,她終於有了唯一的伴侶,且對方也把她當做唯一,她這麽幸福,我是替她高興的。”
    蘇闌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說:“這樣啊,那你真是個合格的青梅小姐姐。”
    “那當然……”
    “我想跟你分享一個故事。”
    這個話題轉的太快,花夢清還沒反應過來:“故事?什麽故事?”
    “你找我半夜爬山,我把你當樹洞,公平吧。”
    花夢清仰頭打量她,半晌後說:“公平,請。”
    蘇闌走到了上頭,她頭頂的燈籠吸引了一堆冬天也仍存活的飛蟲,發出撲簌簌的撞擊聲。光搖曳著,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徑直延伸到剛才台階下的暗處。
    花夢清不加猶豫,往右挪了幾步,貼著山壁,避開了踩到蘇闌影子的可能。
    蘇闌渾然不覺身後的事,自顧自地開始講起了故事:“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不是那種短時的欣賞,而是真正的喜歡。換個不流氓的說法就是,我想同她結婚。你說,我該告白嗎?”
    花夢清不答反問:“她……喜歡你嗎?”
    花夢清並不清楚蘇闌說的是男是女,隻是用了一個代詞。
    蘇闌回頭,意味深長地說:“一般別人聽到我這個開頭,大多數人的反應會是讓我去告白,試試呢,萬一就成功了。”
    花夢清搖頭:“假如失敗,想過後果嗎?”
    就像她一樣,告白失敗之後,連接下來該怎麽相處都不知道。
    “你說的對,所以我沒告白。但更多不是考慮到尷尬的相處,還有一個方麵的原因。”
    “什麽原因?”
    “我喜歡的人有一個好朋友,也喜歡她。她們認識很久了,而我和我喜歡的人不過才認識幾個月,我感覺自己比不上對方。”蘇闌低下頭,有些失落地說。
    越過這幾十級台階,眼前一下子空曠起來,還備有幾個簡陋的凳子——樹被砍掉後,會留有一個麵上有年輪的小墩子,有人把這裏的幾個小墩子都鋪上了報紙,用以來來往往的人乘坐。
    越過這幾個樹墩子,又是一段新的台階。
    兩人都沒有坐下休息,隻是站在邊緣,眺望遠處。
    如果是一個人獨自來這裏,難免有些寂寞與蕭索,膽子小的人,也許還會害怕。人多了卻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在遙望燈火中的城市時,甚至可能生出一絲帶月荷鋤歸的向往來。
    與喜歡的人一起歸隱田園,也很幸福。
    前提是,彼此都有意。
    花夢清自嘲般搖搖頭,提出了建議:“我個人覺得,你沒必要這麽自卑。你沒有說其他方麵,那我暫且當做你們倆都是同一水平的競爭者,你為什麽這麽在意這個時間的問題?就算他和你喜歡的人認識了很久,也不代表什麽啊。說句不中聽的,他們認識了那麽久,都沒擦出火花,那又怪得了……誰呢……”
    說到最後,她臉色越發蒼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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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輕舟:我要吃醋了,哄不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