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安靜的幾乎針掉落地上都能聽到。
    尹故緩緩抬起頭, 鮮紅的眼眸中翻滾著複雜的神色。
    他手指抽搐似的一顫, 凶狠地按在鍵盤上：“你對我用了什麽技能！”
    蘇不語歪歪頭，無辜地笑了笑。
    尹故一拳砸在了鍵盤上。
    而後, 他又“哢嚓哢嚓”按起鍵盤，跟他說：“放了我, 並保證以後都不會再找我麻煩，我就告訴你你弟弟的事情。”
    蘇不語看著他, 沒有回應。
    兩人對視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尹故原本胸有成竹的神情漸漸變得急躁起來。
    他按著鍵盤問：“你不想看看自己的弟弟嗎？你不想知道他的情況嗎？”
    他勾起嘴角，用掌上電腦告訴蘇不語：“你弟弟的情況可並不好，你早一些知道情況還能早一些去救他，否則，你連替他收屍都沒有辦法。”
    這個人真是可惡至極！
    米小青盯著尹故的臉，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她扭頭去看蘇不語，卻發現他微微垂眸，劉海兒搭在他的額頭，濕乎乎地粘成一縷一縷, 刺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眨了眨。
    米小青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陣空茫的歎息。
    尹故催促：“你到底想好沒有, 也許，你蘇不語並沒有那麽在乎你弟弟吧？”
    “也對，你本就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
    蘇不語拿過電腦，打字道：“抱歉了，不是我冷漠無情, 而是你在我這裏一點信譽也沒有，我實在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
    見蘇不語開始示弱，尹故勾起嘴角。
    “你該信我的，畢竟，你弟弟已經因為殺人墮落，還曾經找人來向我求救。”
    ——“找誰？”
    尹故笑了。
    “你在意嗎？既然在意為什麽不現在就放了我？”
    蘇不語搖頭。
    ——“我不信他會殺人，我的弟弟是個熱愛生命的人。”
    尹故煩躁地抓撓著自己的雙手，“你愛信不信，反正他現在在混亂海裏到處找機會想要解開自己的墮落，然後找到了我的頭頂上，我便告訴他，隻要他替我完成一件事，我就幫他解開他的墮落。”
    他鮮紅的眼眸泛著惡劣的笑意，“親愛的蘇先生啊，你不是很厲害、很聰明的嗎？那你不妨猜一猜，我讓他去做什麽了？”
    蘇不語垂眸，打字道：“除了殺我，你這輩子還有別的訴求嗎？”
    尹故下頜繃緊。
    蘇不語抬頭。
    尹故笑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難道你不想要我停止對他下命令，難道你不想要我告訴你，他現在所在之地嗎？”
    “蘇不語，你好好想想吧，如果真的殺了我，你失去的是什麽。”
    白起氣得咬牙切齒：“卑鄙，真的卑鄙！”
    蘇不語心中微一思量，隨手打字：“也許他就在我身邊呢？”
    米小青心中一個激靈，立刻明白了蘇不語的意思，她緊緊盯著尹故的臉，不放過他一絲神情變化。
    尹故隻是嗤笑一下，隨即敲打鍵盤：“你蘇不語會有這麽好運嗎？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他可是在混亂海中。”
    蘇不語搶過他手裏的電腦，一步步後退。
    尹故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蘇不語笑了。
    ——“真是抱歉了，即便我想要救你也晚了。”
    被關在果凍裏的尹故瞪大眼睛。
    蘇不語眉眼帶笑，卻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既然你知道我最常說的就是自作自受，就該知道自己會遭到什麽下場。”
    ——“我把你關進這裏的時候就一不小心手一滑，把你精心研究出來的人麵老鼠也丟了進去。”
    尹故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眼球都快要掉出來了，他紅豔豔的眼眸深處同樣充斥恐懼。
    他張開嘴，拚命想要說什麽，卻無法說出口。
    他的手到處抓撓著，似乎想要抓蘇不語，隻可惜蘇不語早已經退到他無法碰到的地方了。
    米小青看著蘇不語：“一旦他真的知道呢？”
    蘇不語搖頭。
    ——“我比你們都要了解他，從始至終我就不信他會讓我好過，即便他真的知道，他也隻會告訴我一個錯誤答案，然後讓我空忙一場。”
    範規不解：“你完全可以用別的方式威脅他啊。”
    蘇不語輕笑。
    ——“他會寧願跟我同歸於盡也要看著我痛苦。他是一個愛慕虛榮，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如果實在爬不上去，把上麵的人一同拉下來也好。”
    尹故似乎被他說中了心事，瞳孔一縮。
    果然，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
    米小青怒了：“你居然真的這樣想？這麽損人不利己……對你有什麽好處？”
    好處？
    尹故臉上臨死前的驚懼慢慢收斂起來，他用一種複雜且痛恨的目光注視著蘇不語。
    他笑了。
    死到臨頭了居然還笑？
    陳寒冷聲問：“你在笑什麽？”
    尹故動了動嘴，卻什麽也沒說，他的眼神落在蘇不語的身上，從始至終沒有離開，直到青色突出的血管遍布他全身，他周身的雪白變成了冷灰，他眼中屬於人類的光才一點一點熄滅。
    直到徹底熄滅前，他都一直看著蘇不語。
    隻可惜，蘇不語雙目已眇，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尹故臨死前最後的樣子映入記憶中。
    突然，尹故的手指抽搐似的動了動，緊接著，那兩隻手又開始拚命地朝有人氣的地方抓撓。
    他雙眸已經徹底充斥著木然貪婪的怪物眼神。
    他已經成為喪屍了。
    方破陣低聲道：“好了，答應你的都已經做到了，你該告訴我，怎麽解決吳桐的問題吧？”
    陳寒上前一步。
    方破陣眯起眼睛，極富壓力地望著他，“你是要阻攔我嗎？陳寒。”
    陳寒抵了抵眼鏡，冷冰冰道：“當然不是，不過，老師還在流血。”
    方破陣：“我又不是沒讓他治療！”
    陳寒取出一把手術刀，朝蘇不語走去。
    蘇不語吐出一口氣，盤腿坐在地上，原本拿在手中的電腦也跌落到地麵上。
    他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雙臂再也支撐不住了。
    陳寒低聲道：“我的技能被封了，但是我的醫術還在，我先幫你把子彈取出來。”
    蘇不語笑了笑。
    白起仔細看著蘇哥，他額頭密布細汗，臉色甚至蒼白了很多。
    他半跪在蘇不語身邊，擔憂道：“怎麽辦？咱們是不是先把喬木揍一頓，讓他取消技能。”
    蘇不語搖頭。
    陳寒：“我想，老師的意思是，先等等再放出喬木。”
    當尹故的死亡過了喬木可以使用技能的時效，才可以放開喬木，總不能他們辛辛苦苦幹掉喬木，一轉頭，又讓他被切斷因果，活起來了吧？
    米小青也在蘇不語身旁蹲下，“我好奇的是，為什麽尹故研究出這麽多害死人的東西，他卻沒有墮落？剛剛蘇哥你也將老鼠扔進去了吧？為什麽你也沒事？”
    崔軒槿溫聲道：“看到這麽多事情你還不清楚嗎？隻有親手殺死試煉者才會導致墮落，而且這個‘親手’的界定範圍很模糊，說白了，這個世界其實是希望我們自相殘殺的，即便有約束，也隻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起：“這未免也太可惡了，豈不是都是世界說的算了？世界想要讓誰生就讓誰生，想要讓誰死就讓誰死。”
    崔軒槿笑了一聲：“這你可就錯了，你眼前就有一位世界的眼中釘，肉中刺，可偏偏死不了的人。”
    眾人圍著蘇不語談話，在說話期間，陳寒已經手腳麻利地切開蘇不語的傷口，取出子彈。
    蘇不語的血肉外翻在外麵，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蘇不語臉上沒有了一絲血色，卻依舊咬著牙，不吭一聲。
    能忍受這麽大的疼痛，這還真是世界第一號的猛人！
    站在一旁的李斯特終於忍受不住了，他飛快走過來。
    “沒有麻藥嗎？這樣讓他怎麽辦？”
    陳寒白著臉搖頭，“老師沒有遇到醫生技能試煉者的時候都是這麽過來的，他不願用麻藥。”
    “為什麽！”李斯特眼中濕了，他甚至不敢再去看活活忍受痛苦的蘇不語一眼。
    陳寒的唇動了動，低聲沙啞道：“因為，老師要時時刻刻保持清醒，隨時應戰。”
    陳寒：“混亂海跟迷霧海和倒懸海有著完全的不同，船上的時光並不是那樣悠閑的，在船上你也有可能隨時遭遇到各種攻擊。”
    所以，他要一直清醒著。
    李斯特攥緊雙手，“對、對不起……都是我的！我……”
    他抬起手，狠狠地朝自己的臉甩了一巴掌，雙膝跪在地上，朝蘇不語低下頭。
    蘇不語即便麵無血色，嘴唇幹裂，依舊緩緩勾起一個微笑，慢慢抬起手，按在李斯特的頭上。
    李斯特身體一顫，下意識抬頭。
    蘇不語笑著對他用口型道：“以後要記著。”
    “嗯。”李斯特眼神一沉，鄭重道：“我一定會記住今天這個教訓的。”
    他的視線觸及蘇不語的傷處，又濕潤起來。
    白起焦急道：“時間夠了吧？可以把喬木放出來，讓他給我們解開技能吧？”
    方破陣抱著胳膊站在一旁，說道：“人家憑什麽幫你們，你們剛剛殺了他的主子。”
    眾人一僵。
    是、是啊，鬧成現在這副樣子，他們已經跟喬木不死不休了吧？
    蘇不語抓著一旁白起的手。
    “蘇哥？”
    蘇不語示意掉在地上的電腦。
    白起立刻揀了起來，遞給他。
    蘇不語艱難打字：“可以，放了他吧。”
    陳寒：“老師……”
    米小青也勸：“你可想好了。”
    蘇不語點點頭。
    方破陣歎息一聲，打開了束縛著喬木的風。
    喬木一把掀開頭頂的罩子，第一眼就看向尹故的方向。
    看了好久。
    掌上電腦出聲：“不用再看了，你的技能已經對他不起作用了。”
    喬木低下頭。
    白起在一旁說道：“直到最後，你的主子也沒看你一眼，他從始至終都看著蘇哥呢。”
    你提這個幹嘛！
    米小青瞪了白起一眼。
    白起卻盯著喬木，看他有什麽反應。
    喬木低著頭，好久，似乎才終於接受了尹故已經變成喪屍的這個事實。
    他伸手掏入兜中。
    眾人皆戒備起來。
    然而，他卻隻是掏出一根煙和一支打火機。
    他按亮打火機，低頭含住煙，將煙頭湊向那一豆火苗。
    可他的手實在抖的太厲害了，還沒等他靠近，打火機上的火苗已然熄滅了。
    一連兩次，他都沒有點燃。
    喬木一把將打火機甩了出去。
    “砰”的一聲，打火機撞到牆麵四分五裂了。
    他咬著煙，眼神茫然。
    蘇不語歎了口氣，捏住石頭，一隻火紅的蝴蝶從石頭裏鑽了出來，它慢悠悠地飛向喬木。
    喬木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放棄掙紮，等待攻擊。
    然而，那隻蝴蝶卻一頭紮進香煙裏，很快，煙頭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