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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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紙抬頭盯著他, 從他眼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狼狽。
找對人了。
就知道送藥的人可能還在附近徘徊,就像凶手總是忍不住想回作案現場溜達一圈一樣。
秦獵,這位整個學院聞名的aha, 穿著藏藍色的肩章製服襯衣,衣領挺括得像刀裁,一本正經, 卻像個賊一樣,半身隱在門後, 向訓練大廳裏偷窺。
送藥的不是他是誰。
秦獵隻錯愕了一瞬, 就恢複了正常。
他稍微揚起一點眉毛,眼神冷淡, 好像沒聽懂一樣,“你說什麽?”
演得真像。
不過這四個字又暴露了另一件事——他的聲音。
嗓音偏低沉,很好聽。
雖然聲音隔著機甲會有點變化,但是林紙還是聽出來了, 昨晚藏在x01號機甲裏,教她怎麽過魔鬼七項,教了一半又轉身就走的,也是他。
他不承認, 林紙就繼續給他壓力, “昨天教我步兵甲實操的,也是你, 對吧?”
秦獵有點尷尬。
她認出來了。
現在全盤承認,就等於認了自己暗戀人家, 又是送花, 又是送藥, 又是出手幫忙。
用暗戀解釋一切, 非常合理,非常完美,非常順暢。
就是非常尷尬。
秦獵腦子飛轉,決定劍走偏鋒。
他承認:“對,都是我。其實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你,已經很久了。”
林紙臉上不動聲色,心中的八卦之火卻竄起衝天的火苗,燎上了天靈蓋:
所以學院第一aha這些年都在暗戀學院最弱oga?這也太偶像劇了吧?
原主雖然窮,成績不好,但是外貌無可挑剔,而且從她留下的蛛絲馬跡能看得出來,個性也挺招人喜歡。
合理。
秦獵卻接著說:“主要是因為,我父親去世前交代過,讓我照顧你。”
林紙:嗯???
這走向不太對,小白花青春偶像劇要改成私生子家庭倫理片了嗎?
秦獵不動聲色地掃一眼林紙的反應,繼續往下編。
“你父親當年參加過對抗蟲族的波德星係保衛戰,而我父親就是那場保衛戰的主控指揮機甲。我父親認識你父親。我發現你也進了帝國機甲,就想起父親以前叮囑過,要留心照顧他故人的遺孤。”
他繞口令一樣父親來父親去,父親了一大堆。
林紙沒出聲。
她的記憶碎片殘缺不全,完全不知道原主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麽人,更別說他參加過什麽保衛戰了。
而且波德星係保衛戰什麽的,她也並不知道。大一的課程裏有聯盟戰爭史,詳細講過人類和蟲族之間的戰爭,但是要補的東西太多,時間太趕,林紙把這些和大三課程沒直接關係的內容直接略過,根本沒看。
他剛剛說的這番話,徹底超出了她的知識範疇。
不知道的時候就要少開口,最安全的反應就是不給反應。
林紙沒出聲,用估量的眼神看著秦獵。
秦獵也在一邊胡說八道,一邊低頭觀察林紙的反應。
主控指揮機甲的事當然是真的,照顧遺孤什麽的就純屬隨口胡扯。
秦獵看過林紙的檔案,知道她父親是個老兵。
雖然是老兵,秦獵卻也很清楚,她父親根本不可能參加過波德星係保衛戰。那場保衛戰當初調動的是靠近前線的星環三區的兵力,而檔案上寫得很清楚,她父親服役時是在偏遠星係的星環九區。
秦獵敢這麽胡說,還是因為覺得眼前的林紙是個冒牌貨。
如果她順著他的話往上爬,說出“我爸爸也說過叉叉叉”之類,就是自爆身份。
可惜林紙並沒有。
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裏透出狐疑,像是並不相信他的話,讓秦獵一時無法判斷,她是不是真的聽出了他話裏的毛病。
他被她盯得稍微有那麽點心虛。
攻擊是最好的防守,掩蓋心虛的辦法,就是讓對方更心虛。
秦獵接著說:“我父親和你父親關係很好,他沒跟你說過麽?當年他們……”
“你一直跟著我?”林紙忽然出聲,換了話題,也轉防守為攻擊,“昨天我補考的時候,你也來了,對吧?”
秦獵尷尬,“對。”
“那你去醫療站,也是跟著我去的?”
秦獵隻得承認:“是。我注意到你的腳好像扭了,過去看看。”
林紙忽然問:“你當時掐你的手背幹什麽?”
秦獵噎了噎。
她居然看到了他的小動作。
他一點也不想讓她發現兩個人之間有通感的事。
秦獵:“我掐自己的手了麽?我沒太注意。”
訓練大廳明亮的燈光從門裏照出來,落在兩個人身上,照亮兩個人各自的半邊臉。
他們互相估量著,對視了幾秒。
兩個人心中各懷鬼胎,都不太經得起推敲,同時覺得,其實可以不用再聊了,讓話題停在這裏剛剛好。
林紙不再追問,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藥,“這是治眩暈的藥?沒毒吧?”
她不繼續問,秦獵也放鬆下來。
他無奈:“就是怕直接買了送你你不信,才讓你自己在售貨終端取,都是商家直送的。這是我們天諭開發的新藥,剛投產沒多久,不過絕對安全無副作用,起效比普通藥物快得多,我可以先吃給你看。”
他真的伸手拿過藥盒,拆開剝出一顆白色的小圓球,吞了。
好像在勸人喝酒,自己先幹為敬。
然而他吃了沒用,還是覺得惡心想吐。
“這不是要幫你作弊,考試時吃這個過關會被查出來的,就是希望你每次練完大轉輪後吃一顆,能舒服一點。”
秦獵搜腸刮肚,努力想說服她,讓她明白販賣終端的東西都是商家通過自動運輸網絡直送的,絕無問題。
沒想到林紙盯著他的表情研究了一會兒,直接剝出一顆藥,爽快地吞掉,“謝謝啊。”
秦獵心想:她這是看出他的誠意來了麽?
他也確實不能更有誠意了,他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呐喊:這藥真的是為了你好,快吃吧,求你了。
她吞掉藥球,一秒鍾之後,就皺起眉頭,左右亂找:“……哪有水?”
林紙是看見秦獵毫不猶豫地不用水直接把藥吞掉,什麽事也沒有,就照葫蘆畫瓢地也吞了一顆,不成想就算這個高科技世界的藥,原來也是需要用水送下去的。
還挺噎。
她不舒服,秦獵也跟著不太舒服。
他盡可能不表現出異樣,火速到旁邊營養液的售貨機那裏買了瓶水,遞給林紙。
林紙灌了一大口。
水把藥片順下去,兩個人不舒服的感覺一起消失了。
這水很清涼,林紙又喝了一口。
秦獵忽然體會到一種愉快,細微,但很清晰。
他突然意識到,這種愉快並不是源自於他自身,而是眼前的林紙。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心中卻很震驚。
他原本能體會到的,隻有她的各種痛苦,饑餓、疼痛、緊張、疲憊、困倦、惡心、頭暈,等等。
現在竟然又多了更多的感覺,比如她的愉快。
隻不過強烈的痛苦更加異常,會被他特別留意到,而愉快不太引人注意,很容易被當成自己的情緒,忽略掉了。
回顧一下,秦獵意識到,昨晚在訓練廳教林紙步兵作戰甲,離開的時候,似乎就體會到一種開心。
當時他一心想著失蹤的資料,滿心都是焦躁煩悶,那種開心就顯得不太尋常。
現在想想,應該就是從剛學會滿地亂蹦躂的林紙那裏來的。
還有今天下午,他明明在調試機甲,有一瞬間,忽然莫名其妙地開心了一陣,估計是她快下課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好事。
兩個人之間的感應,似乎比他以為的還要強。
秦獵記得,在家族關於耦合感應的傳說裏,最容易產生通感的就是容易引起情緒波動的感覺,比如痛苦和快樂。
當通感再強烈的一定程度時,各種細微的觸覺、味覺、嗅覺等等,也全部都能清晰地感應到。
甚至最後連視覺都能共享。
就像在自己的身體外又額外長了另一個身體。
好在他倆之間的通感還沒有強到那種地步。
通感是件危險的事,讓她痛苦就等於讓他痛苦,如果她有生命危險,失去戰鬥力,或者進入瀕死狀態,不知道他會怎樣。
秦獵再掃一眼林紙。
她比他矮了一頭多,手腕纖細得好像一掰就折了,人脆弱得像個瓷質擺件。
秦獵有點頭大。
和她通感的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林紙喝完水,把藥盒丟進包裏,拎著瓶子,跟秦獵揚揚手,“謝謝你。那我走了。”
她轉身打算進訓練廳。
秦獵叫住她,“你去哪?”
這個人好像管得有點太多,不過看在他送藥的份上,林紙耐心答:“晚上有時間,我還想去練練基礎機甲。”
秦獵皺皺眉,“這麽晚了,樓上肯定沒人,不太安全吧?”
林紙默了默,“我們係畢業生隻有三成左右會操控民用機甲和轉行,七成以上以後都要做戰場上的區域主控機甲和輔助機甲,那時候難道我還能挑挑揀揀,所有單兵作戰的任務都不要,專挑人多熱鬧的地方才去?”
秦獵:“……”
秦獵開口,“那我……”
林紙知道他是想陪她一起上去,一臉拒絕。
兩個人幾乎完全不認識,她拒絕是正常的,秦獵改口,“那你自己小心。”
他打開手環,讓林紙掃了他的聯係方式,叮囑:“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不用跟我客氣。”
林紙答應了,心想:這位對他爸的“故人遺孤”,也未免過於上心。
她轉身想走,又被秦獵叫住。
他指了指她手裏的那瓶水,“那個……能不能還我?”
林紙:?
這水她已經喝了半瓶了,林紙立刻說:“我買瓶新的還你。”
秦獵堅持,“不用。就這瓶就行了。”
林紙滿頭問號,不過還是把水還給他了——畢竟是人家買的。
心想:他非要她喝過的那瓶水幹什麽?這人奇奇怪怪的。
林紙離開秦獵,上到三樓,掃卡開門,來到放基礎機甲的地方。
那幾個做清潔的倒黴蛋活幹得不賴,地板和機甲身上的雞蛋液已經完全清掉了,地麵剛敷過蛋清麵膜,亮得出奇,閃閃發光。
赤字身上也擦得幹幹淨淨的,站在停泊位,一身紅甲,稍低著頭,好像正在等她。
這是她的第一台機甲。
對著這個和她建立了精神層麵連接的大家夥,林紙心中升起一種特殊的感情。
她把手搭在它的膝蓋上。
此時的林紙不知道,赤字也不知道,很多年以後,它會被封好防鏽保護塗層,雕像一樣矗立在帝國機甲學院的入口。
每個第一次邁進帝國機甲的新學員都會問:
“那個就是赤字吧?”
“對。是林紙當年在學院時用過的機甲。”
“現在各大機甲學院,隻要是紅色的機甲都起名叫赤字。”
此時,在母星這個初秋溫暖的夜裏,靜謐無人的訓練廳中,林紙跨上升降梯,鑽進赤字的駕駛艙。
她一戴上頭盔,赤字就如同注入靈魂一樣,活了。
林紙駕駛著它,重新走回訓練場地。
這次不用再抱著雞蛋,赤字往前走了幾步,就放開手腳,跑了起來。
林紙私心覺得,雖然赤字是真機甲,比步兵作戰甲高級,可操控起來,卻比步兵甲容易得多了。
不用再考慮各種手操控製按鈕,琢磨調整肌肉反饋,如果願意,可以完全無視操作屏幕上一列列一排排的各種自動動作和控製模式。
隻有特殊的大動作,比如大距離跳躍時,才需要想一想它的各種動作控製參數,控製屏上提供了方便快捷的自動計算方式,其實在熟練的時候,甚至隻憑駕駛員的經驗就可以,連計算都不用。
剩下的,就是隨心而動。
林紙帶著赤字,輕快地跑到大廳對麵,一個急刹,轉身向前縱躍。
然後轟隆一聲,膝蓋著地摔在地上。
林紙:“……”
赤字太重,和她自己的身體感覺完全不同,林紙還不太會控製它的重心。
林紙一骨碌爬起來,繼續往前。
訓練廳的另一邊和二樓一樣,有各種障礙和精細訓練項目,林紙跑跑跳跳了一會兒,又給自己選了個場地,一點點在障礙器械上摸索。
秦獵給的藥起效迅速,頭暈惡心全都沒了,林紙一身清爽,專心訓練。
很快就發現了耦合機甲有趣的地方。
以前在另一個世界學習搏擊的時候,有些動作腦子會了,身體跟不上,或者力氣不夠,不夠敏捷,速度不夠快,原主這個身體更不用說,比她原來的身體還弱得多。
但是赤字不同。
她的所有想法,它全都能一五一十地實現,就像忽然多了一個強壯無比、反應迅捷、超級好用的新身體。
而且和她的念頭契合得嚴絲合縫。
林紙過了幾個障礙,正準備休息時,忽然覺得身後好像有東西。
林紙回過頭。
是一台黑色的機甲。
它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出現在她背後,炭一樣黑的臉上畫著惡鬼般猙獰的白色獠牙,一拳朝赤字的腦袋揮過來。
林紙下意識地側身閃避,赤字的動作隨林紙的念頭而動。
黑機甲打空,身體向前傾,赤字一拳砸在它右側肋下。
這拳太猛,黑機甲站不穩,踉蹌了幾步。
黑機甲的實戰經驗豐富,轉眼就穩住,低頭躲開林紙的下一拳,抬起左手。
一聲輕響,它的左小臂到機械手忽然變形,變出了一個奇怪的武器。
像是從手臂裏探出一塊黑乎乎的方方正正的磚頭。
林紙:?
這都星際時代了,鬥毆還是流行用板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