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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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獵跟她一起俯身看那隻機械殘手。
“這是暗夜遊蕩者, 是我的一個朋友駕駛的,上次在星環三區獨立執行任務的時候和基地失聯了,從技術部門的追蹤記錄看, 應該是被徹底擊毀了。後來我們發現, 有人拿到了它剩下的半隻殘手。”
秦獵繼續說:“我們查出來,是一個叫“深空”的星際非法走私組織, 正要把它偷偷運到母星,送到買家手裏,我們本打算連人帶贓物,連同它的買家一起拿下, 沒想到路上出了點意外,隻好臨時改變計劃, 把它提前拿回來了。”
林紙心想,原來這就是她剛穿越那天,列車那場混亂的原因。
他說的意外, 按當時列車上那個老大爺的說法,應該就是這隻殘手的意外啟動。
安裝耦合元件的機甲部件突然啟動,對林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
林紙再看看這隻熟悉的手——說不定從這隻殘手突然啟動,到後來蠍尾的啟動,真的都和她有關。
殘手自己啟動了, 打亂了天諭的計劃。
林紙早就知道車上坐隔壁的那幾個人都是天諭的人,這時因為冒牌邵清斂的關係,心中又忽然冒出另一個想法。
她轉頭認真看了看秦獵。
列車上隔壁座位紅發女人的相貌和秦獵當然不一樣。
林紙的目光落在他的耳朵上。
紅發女人戴著耳釘樣子林紙還依稀記得, 耳垂挺長的,秦獵的肯定沒有那麽長, 不過變長很容易, 變短才難。
兩人都在俯身看殘手, 離得很近,隻有十幾公分,林紙在認真地看他的耳朵,忽然發現,他的耳沿變紅了。
林紙:“……”
秦獵不自在地轉過頭,看她一眼,問:“怎麽了?”
他和紅發女人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語調,女人的聲音要高一些,但是和他一樣,用詞很簡潔,語調很溫和,再比如眼睛,兩人的瞳仁都比別人清澈幹淨得多。
而且現在想想,紅發女人當時好像就在和她同步想去洗手間,同步覺得餓。
是他無疑。
林紙直接問他:“秦獵,你當時是不是也在車上,就坐在我旁邊?”
秦獵怔了一下,承認了,“對。”
林紙誠懇地說:“我覺得你穿裙子挺漂亮的。”
秦獵的耳沿燒得更厲害了,他低聲解釋:“聯盟認識我的人太多,有時候需要偽裝。”
林紙覺得他的耳朵燒得很好玩,不太想放過他,鄭重建議:“下次別穿黑裙子了,穿條紅的吧,紅的更適合你。”
他的耳朵紅上加紅,已經差不多和他的衛衣帽子一個顏色了。
秦獵撐不住,火速轉移話題,指了指前麵,“那邊還有一個你肯定會感興趣的東西,我帶你過去。”
他撂下林紙,帶著他紅彤彤的耳朵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林紙正想跟上去,忽然一眼看見,暗夜遊蕩者殘手的一根手指微微一動。
它該不會又發現她了,像列車上時那樣,想往她身上撲吧?
林紙回頭對它比了個噓。
它就像感應到,聽懂了一樣,真的乖乖地沒再動。
前麵很特殊,透明罩子裏擺著一個頭盔,在十幾米遠靠牆的地方,金屬架子上,安裝著一隻閃亮的銀色機械手臂。
“這是天諭的最新產品,還在研發中。”秦獵把手按在識別器上,把玻璃罩打開。
“看出特殊了沒有?”
林紙已經看出來了。
按教材上的說法,目前天諭生產的全部機甲,駕駛員都需要坐在駕駛艙裏操作,換句話說,駕駛員和機甲耦合元件之間的感應,是有距離要求的。
需要非常近。
林紙問:“你們該不會是拉遠了駕駛員和機甲耦合元件之間的距離吧?”
“沒錯。”秦獵說,“距離是個大問題。天諭一直想開發遠程遙控的機甲,原本的思路是,既然人腦和耦合元件之間距離要很近,那就拉遠機甲的耦合元件和機甲本身的距離,中間用遙控信號傳輸指令。”
林紙明白他的意思,“就像小孩玩的遙控車。”
遠程遙控機甲,本質上來說,就是遠程遙控武器。
武器由人類遠程遙控開火,既保障了操縱武器的駕駛員的人身安全,又符合聯盟“凡是殺傷類武器必須由人類做出開火決定”的法規。
秦獵說:“聯盟很多年前就已經研發過各種遙控武器,但是用處不大,因為遙控武器的信號傳輸很容易受到蟲族的幹擾。”
這個林紙知道,遙控信號不止容易被幹擾,甚至還會被解碼反控製。
林紙在聯盟戰爭史裏讀到過,當初星環三區有一場防守戰,當時戰場上搭載爆燃彈的遙控無人機就被蟲族幹擾控製了,反過來殺了很多自己人。
當時無人機在自己的陣地上,想停都停不住,一直到爆燃彈丟完為止,情況非常慘烈。
那場意外,差不多給聯盟戰場上遙控武器的使用畫上了句號。
秦獵說:“遙控這條路走不通。所以他們星圖智能給出了另一個解決方案——不再遙控,直接使用可以自我判斷戰況的人工智能。他們一直希望把人工智能派上戰場,也就是爭議極大的人工智能自主武器。
“而我們天諭的解決方案,”秦獵說,“是想辦法拉開人腦和機甲耦合元件之間的距離。”
“耦合感應有一個非常大的好處——不能監測到它的信號,很神奇的是,根本沒人知道它到底是怎麽實時傳遞的,就連我們天諭也不知道,所以也就根本沒辦法幹擾。”
林紙心想,這聽起來還挺像量子糾纏。
隻不過那個是微觀的,這個是宏觀的。
秦獵繼續:“耦合感應更加可靠,但是不知為什麽,我們始終沒辦法把距離拉得太遠,隻要距離一上去,和機甲元件之間的感應就消失了。”
林紙看向秦獵。
她現在明白秦獵為什麽要跟她說這個了:
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應距離,可比機甲和駕駛員之間要遠得多了。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有人叫:“秦獵?”
林紙和秦獵一起回頭,看見好幾個人正朝這邊過來。
其中一個中年男人非常顯眼,穿著極度考究,身材高大,下顎很方,眉毛顏色極重,像兩條難分難舍的黑蟲子一樣,緊緊擰著。
秦獵坦然叫了聲:“二叔。”
然後對林紙說,“這是我二叔,叫秦以森,是天諭的董事會成員,也是副總執行官。”
其他幾個人都掛著訪客的牌子,看樣子,是秦以森在帶人來展廳參觀。
秦以森走過來,並沒跟林紙打招呼,而是不滿地掃了一眼打開的玻璃罩。
“秦獵,這是我們天諭的新產品,不是哄oga開心的玩具。”
林紙:?
他這句話說的,好像秦獵不是聯盟最有天賦的機甲駕駛員,而是個隻想討oga歡心的紈絝子弟。
秦獵很平靜,“這位是我在帝國機甲的同學,叫林紙。我倒是沒太注意她是不是個oga。”
秦獵毫不客氣,直接回嗆,看來兩個人的關係相當一般。
林紙的外貌太典型,任何長眼睛的人一看就能知道她是個oga,秦獵這麽睜著眼睛說瞎話,秦以森被他氣得怔住了。
秦獵看他一眼,“你不認識她?今天帝國機甲的那場比賽那麽重要,二叔竟然沒看?”
他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秦以森沒聽懂:“啊?”
秦獵沒再說話。
有外人在,秦以森順了順氣,“這幾位是母星教育部的客人,今天正好過來看看。”他一一介紹過。
幾個客人倒是都對秦獵很好奇。
“這就是秦獵?”
“聽了那麽多回名字,這次總算見到真人了。”
“真人看著更帥。”
大家都笑起來。
秦以森不太希望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秦獵身上,努力把話題拉回來,“秦獵既然在,就一起陪客人參觀一下吧。這裏展示的是我們公司的新產品,使用的是正在開發的遠程耦合遙感技術,戴上頭盔,就能遙控對麵的那隻機械手……”
他像秦獵剛剛一樣,簡單地講解了一遍研發遠程耦合遙感的意義,然後拿起頭盔,遞給客人中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李部長,要不要試試?”
在他的鼓勵下,李部長拿起頭盔,試探著扣在頭上。
秦以森伸手幫忙調了調旁邊的控製屏。
這是演示用產品,不用加密鑰,控製屏上就有簡單的重置按鈕,秦以森點了下重置,然後點了綠色的標著“1”的一檔。
“不用擔心,我們不用像駕駛機甲那樣,建立那種複雜程度的耦合,隻要開到一檔,使用最簡單最淺表的耦合感應,也不會覺得太不舒服,就能稍微做到一點動作。”
李部長問:“就像步兵甲裏的那種耦合嗎?”
秦以森笑答:“比那個還要更簡單一點。”
李部長發功一樣,皺著眉使勁,對麵的機械手卻紋絲不動。
他谘詢:“是不是要用力?”
旁邊的人都笑了,“這怎麽用力?用意念用力?”
努力了半天,對麵的機械手終於動了,它稍微揚起了一根手指頭。
大家一片掌聲。
李部長連忙把頭盔摘下來,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把頭盔遞給旁邊一個藍眼睛的高個女人,“維娜,要不要試試?”
這個維娜雄心勃勃,“要是調到第二檔的話,機械手臂的動作會不會能大點?”
“第二檔啊?”秦以森重置過係統,又點了點屏幕上的“2”,“真的要麽?第二檔可能會感覺不太舒服。”
“我試試。”維娜把頭盔帶上,盯著對麵的機械手臂,集中精神。
手臂竟然真的動了,它的關節伸展了一下,比剛剛的幅度大得太多了。
大家都興奮起來,正要拍手,維娜就一把摘掉頭盔,臉色發白地蹲下了。
秦以森連忙彎腰去看她,“您沒事吧?”
維娜緩了半天,才重新站起來,晃晃腦袋,“真是暈啊,差點就吐了。咱們聯盟的機甲駕駛員們可真不太容易。”
維娜重新站起來,把手裏的頭盔往秦獵麵前一送,提議:“秦獵,要不要讓我們看看真正專業的駕駛員是什麽樣的?”
秦獵接過頭盔,自己並沒戴,而是遞給林紙。
“你來。”
林紙沒有拒絕,默默地接過頭盔,戴在頭上。
秦獵沒用秦以森,自己伸出手,點了點旁邊的控製屏。
所有人都看到,他重置係統後,點的是紅色的最高檔,第九檔。
秦以森立刻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這機器秦以森自己試過,他年輕時也是帝國機甲畢業,天賦不算差,就算是他的話,如果不一級級慢慢往上加,而是這樣猛地調到第九檔,隻怕都有難度。
秦獵是家族裏對耦合感應最有天賦的人,如果是他,直接上第九檔,建立深層耦合,應該可以,可是秦獵沒有自己來,而是讓這個oga上了第九檔。
連個過渡緩衝都不給她。
秦以森心想:也不怕她當場吐出來,丟帝國機甲的臉。
九檔的紅色標誌立刻亮了起來。
林紙臉上沒什麽表情,也沒有動。
對麵的機械手臂也沒有動。
大家全都看看機械手,又看看林紙。
林紙轉過頭,問秦獵:“所以要我幹什麽?”
秦以森有點笑不出來了。她看起來無比正常,語氣平靜,絲毫沒有不舒服的跡象。
秦獵溫和答,“你隨便。”
林紙偏頭想了想,抬起她的左手臂,橫在胸前。
與此同時,對麵的機械手臂也動了,立了起來,伸出手掌。
她的左手和機械手臂一起動了。
她人類的手指和機械手指一起靈巧地上下翻飛,比出各種手勢,動作卻並不一致。
大家納悶了幾秒,突然看明白了。
她這是在跳手指舞。
和普通的手指舞不同,她隻在用她的左手,右手仍然悠遊自在地抄在衛衣口袋裏沒動,而遠處的機械手臂被她當成了右臂,用這樣一左一右,一真一假兩隻手,在跳手指舞。
如果忽略中間隔著的十幾米距離,忽略一隻是人手,一隻鋼鐵的結構,這手指舞跳得漂亮極了。
兩隻手都輕巧靈活,配合得嚴絲合縫。
所有人都看傻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無論是秦獵還是秦以森都知道,這舞很不好跳——她對自身身體與機甲的結合與分離控製,已經精確到無懈可擊。
而且輕輕鬆鬆,毫不吃力。
比了一會兒,林紙放下手臂,摘掉頭盔,“我就隻記得這麽多。”
剛剛試過的李部長合不攏嘴,“這也太……太……”沒太出來。
旁邊的人幫他補充:“太可怕了。”
李部長問:“秦獵剛才說,你是他的同學?你也是帝國機甲的?是哪個係的?你叫什麽名字?”
林紙答:“對。是主控指揮係,我叫林紙。”
“林紙?”維娜忽然想起來了,“你就是今天在帝國機甲的大賽上開著那台紅色機甲的林紙?”
林紙點頭。
機甲大賽時,雖然看不見駕駛艙內,但是直播時,旁邊會放駕駛員的照片和他們在候場區的鏡頭。
維娜激動了,“我都看了,今天你把他們星圖的指套扔出去的時候,實在太帥了!”
李部長在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
天諭與星圖之爭,也就是機甲與人工智能之爭,由來已久,母星教育部的人不能這樣公然站隊,維娜連忙閉上嘴巴,不過還是悄悄豎起拇指,用口型對林紙說:“真棒。”
他們身後,忽然響起了掌聲。
林紙回過頭,看到幾步外站著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剪裁精致的暗色西裝,袖口和衣領雪白得耀眼,五官長得和秦獵很像。
隻是秦獵清冷挺拔,這人看著要大幾歲,舉止神情更加沉穩一些。
“這是我哥,秦修,”秦獵低聲對林紙說,“現在是天諭的首席執行官。”
怪不得,兩個人一看長相就知道是親兄弟。
秦修走過來,先跟教育部的幾個人握手打過招呼,然後轉向林紙,跟她握了握手。
他低頭對她說:“你叫林紙?我看到你剛剛不止瞬間就搭建了最深層次的耦合,而且連適應的時間都不需要,立刻就開始這種精細程度的操控,精確分離本身的身體控製和機甲控製,完全不混淆。”
他清楚地從內行的角度,點出了林紙剛剛操作的厲害之處,很明顯是解釋給這群門外漢的客人們聽的。
秦修繼續對客人們說:“這非常難,隻有聯盟最優秀的駕駛員才能做到。我弟弟是家族的驕傲,天賦異稟,我估計他應該能到這個地步。而我自己,就算在機甲學院的巔峰時期,也絕對達不到他們這種水平。”
他轉而凝視著秦以森,一字一頓地微笑道:“二叔,你肯定也不行吧?”
然後不再開口,靜等著秦以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