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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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待?”
    “一條巷子每天都能聽見她家的大嗓門。”
    隔壁的老太太走出來,坐在躺椅上晃來晃去,加入了王桂香的話題:“作孽噢。”
    隋家的事整條南槐街的人都知道,街坊鄰居,也不好完全插嘴,也不可能全都和外人說。
    更何況林白榆還是個陌生人。
    從王桂香的嘴裏,她知道,夢裏她住的南槐街54號現在是隋家住的,也就是剛才的隋欽家。
    家裏人對隋欽並不好,他身上經常是傷,而且還沒成年就得自己謀生計。
    這也是王桂香讓他看半天雜貨店抵了錢的原因。
    夢裏林白榆住在54號。
    而夢外,是另外一家人,和反派同名。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一模一樣。
    林白榆想不通這其中的變故,這個夢太過真實,但又因為和現實裏的不同,讓她清醒。
    她沒見過隋先生的樣子。
    不知道隋欽是不是他少年時。
    不過,都敢犯罪的隋先生應該不會這麽被動接受虐待吧?
    林白榆問:“沒報警嗎?”
    王桂香點著計算機,動作一停,“都沒啥親人了,還能換監護人不成,以後誰養他?就說兩句唄。”
    看到林白榆的表情,王桂香以為她被嚇到了,摸摸索索出一根仔仔棒,“乖,早點回家吧。”
    林白榆雖然不吃這種,但還是付了款。
    王桂香瞅見她的包,心想這還真是個有錢小姑娘,樂了,“還給錢啊。”
    林白榆笑說:“不賒賬。”
    她打算去54號看看。
    這會兒正是做晚飯的時候,整條巷子都彌漫著炒菜的味道,也是難得的寧靜時刻。
    隋家裏傳出來的吵鬧聲卻打破了這份平靜。
    “滾!你滾!”
    黃紅英手裏拿著把鍋鏟,頂著高顴骨說:“老娘欠你們老隋家的嗎?老的懶,小的裝死,我過的什麽日子啊!”
    她聲音尖銳,嘴皮子快溜。
    隋欽垂下眼瞼,一個字沒回。
    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紛紛探頭探腦出來。
    看黃紅英瞪著門口的隋欽,都看不過去了,“紅英你是不是太狠了點,又動手,你也不怕他們回來找你。”
    黃紅英白眼,“你好心,那你養啊。”
    鄰居訕訕道:“我又不是他嬸子,再說,也沒見過動不動虐待的親嬸子……”
    住在南槐街的家境都一樣,勉勉強強過下去的水平,哪裏養得起一個半大小子。
    更何況,還沒血緣關係,家裏能吵翻天。
    黃紅英一向是南槐街吵架最厲害的,看著其他人避開自己,大叫一聲:“隋有誌!”
    等裏麵男人磨磨蹭蹭出來,她直接嚎道:“我不活了啊!我怎麽就虐待他了!”
    還沒真正離開的鄰居撇嘴。
    幾年前誰沒見過黃紅英使喚才十來歲的隋欽啊,那是當侄子養嗎,那是童工!
    身上動不動出現的傷口,不然還能是自己弄得不成?
    有阿婆看見門外石階上的少年,胳膊上還滲著血,這能是自己不小心弄得?
    “紅英,你動手也別讓別人看見啊……”
    “隋有誌!我怎麽就嫁了你這麽個男人!”
    “……”
    夫妻倆進了裏屋,砰地一聲關上門。
    顯然,是不打算讓門外的隋欽吃飯了。
    隋欽冷笑了一聲。
    看著他的背影,街坊鄰居都忍不住感慨。
    “作孽啊。”
    林白榆過來時,見到54號的門開了一條縫。
    一個碗直接扔了出來,從隋欽的臉側飛過去,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她還能聽見一個女聲的粗鄙謾罵:“——吃什麽吃啊,反正你也餓不死!”
    這個場景像她以前經曆的,又不太像。
    因為夢裏的林白榆沒有反抗能力,是大伯一家的賺錢機器,所以他們為了觀眾的善款,麵上對她很虛偽得好。
    而現實裏的54號……
    隋欽好像比她還慘。
    林白榆站在不遠處,猝不及防對上隋欽的視線。
    晚霞遍布天空,將她的頭發都染成了橙色,女孩眼睛很漂亮,五官精致,皮膚白得發光。
    她穿著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連衣裙,白色的,幹幹淨淨,不像她身後的環境,髒亂無比。
    幹淨的小皮鞋踩在沾著灰的青石板上。
    隋欽剛才在雜貨店就注意到她了。
    麵若觀音的少女。
    很奇怪,他感覺她很眼熟。
    明明才見第二麵。
    隋欽瞥見她眼底的茫然與慌張,無聲嗤笑了下。
    林白榆分辨不出他的眼神,看著他收回目光,轉身從碎碗邊上離開,進入小巷深處。
    單薄的身影在黃昏中變得模糊。
    同樣的南槐街54號。
    同樣的不如意生活。
    林白榆現實裏過得順風順水,而隋欽住在這裏,承受著她夢裏類似的痛苦。
    她還沒來得及問他是不是未來的隋先生。
    救她的那個反派在未來會罪行累累,但沒人說他少年時期怎麽樣,而且他怎麽會這麽巧住在這裏。
    林白榆匆忙追上去。
    南槐街巷道很老了,許多青石板都翹了起來,也沒人修,平時大家洗菜都直接潑水。
    這就導致一不小心踩下去,可能石縫裏就會濺出水來。
    夢裏的林白榆從不會顧忌,夢外的林白榆無措極了,不小心叫出聲,把前麵的隋欽聽笑了。
    隋欽原本就沒打算今天在家吃。
    多停留了那麽點時間,是因為胳膊上忽然出現的傷口。
    他一點也不意外。
    從他記事起,經常身上會莫名多出來一些傷口,比如蹭傷,像是不小心摔的。
    比如紅印,看起來像掐的。
    一開始他沒當回事,後來告訴父母後,父母還特地帶他去醫院檢查,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假的。
    這件事在父母去世後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
    後來,隋欽察覺,不僅僅是外傷,也包括一些病痛,比如感冒、咳嗽和發燒……
    今天手腕上的傷口像被割的。
    隋欽皺眉,好在已經停了滲血,估計要過幾天才能結痂。
    身後的腳步聲沒停過。
    南槐街不長,街頭是王桂香的雜貨店,街尾很少有人來,因為是個廢品站,往外就是荒地。
    街尾的幾間房也都空了好幾年,破敗不堪,晚上過來,很有鬼片的調調。
    荒地是荒地,但街坊鄰居有的沒心沒肺,占了最近的,當了自己的菜地,也隻敢白天來摘。
    菜地上的菜時常會少很多。
    久而久之,南槐街街尾可能有鬼就一直流傳著。
    其實菜都是被一些小孩子和混混偷走的,林白榆在夢裏知道的,倒是不害怕。
    說起來也多虧了夢裏住在這,她才能對這裏很熟。
    林白榆再次找到隋欽時,不止他一人。
    他對麵站了好幾個頭發染著黃毛的男生,看上去就像不良少年,而隋欽邊上就一個男生。
    不良少年們你一句我一句,每一句基本上都帶著髒話。
    林白榆走近幾步聽見有人開口:“隋欽,你他媽的騙我弟弟,這不好吧?”
    方雲旗誒了聲:“誰騙你弟弟了啊?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阿欽用得著騙你弟?你弟誰啊?”
    對麵推推搡搡出來一個小男生。
    隋欽斜斜倚在柱上,側了下臉,“你是他弟?”
    小男生飛速搖頭。
    黃毛一把攬住他,“我認的弟弟就是我弟,你騙他就是在騙我,都說你說話算話,給個話吧。”
    方雲旗樂了:“感情是來騙我們的啊。”
    隋欽手插口袋,不耐地吐出了一個字:“滾。”
    林白榆向來是老師眼裏的好學生,從不接觸校園的黑暗一角,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多小混混。
    她是想問隋欽,但沒打算摻和這些事。
    雖然沒太能懂怎麽吵起來的,但好像是對麵找茬,還找了個蹩腳的借口,連借口本人都沒能威脅好。
    不過,隋欽兩個人打得過這麽多人嗎?
    林白榆已經摸出手機準備報警,就見隋欽直接把人踹了出去。
    ……這麽厲害?
    她不太敢看,耳邊哀嚎聲響起,沒多久,那些囂張的混混你扶著我我扶著你從破房裏跑了出來,跌跌撞撞。
    “笑死我了!”方雲旗喘著氣,一歪頭,看見隋欽之前手臂上停止流血的傷口因為打架,再度滲出血來。
    “出血了!”他叫道。
    “大驚小怪。”隋欽無語。
    他想起來口袋裏的一盒創可貼,隨手掏出來一張撕開,貼了上去,動作熟練又自然。
    “我是擔心你。”方雲旗從台子上拿起一瓶罐裝可樂扔過去,“戰利品。”
    一條拋物線落在隋欽手上。
    他臉上的戾氣還未消散,丹鳳眼微眯,單手捏著易拉罐。
    外麵已經昏暗,最後一絲光亮即將消失。
    隋欽忽然轉過頭,在破爛不堪的牆邊,露出一張小臉,正探頭看著這裏。
    他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後麵的人身上。
    “阿欽,咱們這算是飛來橫禍嗎?”方雲旗手裏還沒開的易拉罐忽然被一隻修長的手奪走了,他驚呼:“我的可樂——”
    “讓開!”
    林白榆就見熟悉的拋物線朝自己扔來,聽見隋欽的聲音,下意識往旁邊一躲。
    身後傳來一道慘叫聲。
    她扭頭,一個黃毛仰麵躺在地上,鼻孔裏流出血來。
    林白榆後知後覺心跳加速,對方什麽時候到自己身後的她都不知道。
    “……”
    方雲旗看看她,又看看自己邊上的人。
    隋欽適閑收回手,插回口袋裏。
    右手食指微微彎曲,勾住拉環,指尖那麽一勾,再上挑,十分利落地打開。
    方雲旗:“……”
    有本事扔自己的可樂啊。
    “哎,你誰啊,找我的?”他揚聲。
    南槐街方雲旗來過無數次,還是第一次見這麽漂亮的女生,不說別的,手裏那個掛著一串星星的手機都是最新款的。
    一看就不是本街的。
    林白榆打量著方雲旗。
    方雲旗不禁臉紅,難道自己的桃花運來了?
    林白榆很失望地得出結論,自己不認識這個男生,夢裏也沒出現過。
    “我找他。”
    林白榆指了指隋欽,見無關人員都離開了,她才踏進這個爛尾房裏,裙擺被風吹起。
    隋欽仰頭喝了口可樂。
    方雲旗也很失望。
    找的不是自己就算了,看自己半天那麽個表情什麽意思,雖然比不過隋欽,自己也不醜吧。
    他扭頭問:“都追到家這兒來了,哪個學校的?”
    隋欽睨他眼,“不認識。”
    剛才在門外,林白榆沒聽清他的聲音。
    現在聽清楚了。
    原來她之前覺得熟悉是因為,這個聲音和夢裏那個隋欽很像,像到一模一樣。
    少年音更清冽些許。
    是同一個人嗎?
    夢裏的她是個瞎子,就算做完手術,也還沒恢複,都沒能來得及親眼見到隋欽長什麽樣子。
    林白榆有好多問題,但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挑了個正常一點的。
    “隋欽,你有沒有在夢裏見過我?”
    隋欽:?
    “我從來隻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