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大漠曙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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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徐樂山找到岑渺時,她和江拯兩人早已經是烏頭垢麵、渾身黑灰。
    若不是岑渺那一招眸子夠亮。
    怕是徐樂山都認不出來,他等岑渺進來,將留學要用的資料都遞給她。
    “你考試都過了,這些資料我已經幫你準備好。文憑方麵你不要擔心。隻是這美國大學開學在即,我給你安排好了船,就在明日。”
    前些日子,徐樂山為了幫岑渺申請留學的學校,和校長商量了下,給岑渺設置考題幫她拿到文憑。好在,岑渺不負眾望,所有試卷都是滿分。
    岑渺接過資料,不明道:“明日?怎麽這麽急?”
    “船票緊張。你再不走,我擔心後麵買不到票。再者局勢太亂,你早點離開,我也能早點安心。”徐樂山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在辦事。
    “徐叔叔,你看....你能不能也給我弄張船票?”
    徐樂山愣了一下,他看向江拯,“你要出國?”
    江拯點頭,“是,我要和岑渺一起留學。”
    江宏盛就在旁邊,聽到這,他猛地站了起來,原地轉了兩圈,才定定看向江拯,“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想好你就去。”江宏盛不敢再多想,如今他支持江拯的每一個決定,他連忙去打了個電話,通知讓輪船公司再多加一個人。
    事情剛剛安排好。
    外麵便響起陣陣槍聲。
    岑蕙英從外麵跑進來,語氣慌亂:“鬼子進城了!”
    徐樂山趕緊提起早已準備好的行李,將兩人往外推,“快走,城區中心被占了!”
    岑渺震驚,她與江拯對視一眼。
    “怎麽可能?”
    直到岑渺走出徐家,看著亂象,才不得不信。
    城中昏天暗地,無數百姓背著行囊要外撤,槍聲在後麵追,倭寇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們驚慌失措,本就貧苦的臉上滿是驚慌失措。
    慌亂中。
    岑渺隨著人流擠上了木船,同在船上的還有瑟瑟發抖的婦孺老人。
    驚恐哭聲連天。
    岑渺往岸上看去。
    炮火連天,她朦朧看見前方還在誓死抵抗的戰士,看見被戰火踐踏的城區,看見那些被刺刀指著的百姓。
    她的耳邊嗡嗡作響,天地安靜,隻有炮彈不斷炸響,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
    “倭寇進來了。”
    船緩緩開動,逃難的人們臉上都是麻木,岸上槍聲伴隨著戲曲聲,傳到船上。
    那首楊門女將的京腔,緩緩轉轉,咿咿呀呀又透著無盡悲痛。
    “恨倭寇打戰表興兵犯境,眾英雄將請長纓慷慨出征,忠心赤膽為國效命,湘江染紅鬼泣神驚,眾兒郎壯誌未酬疆場飲恨,這滔天碧血,訴不盡我滿腔恨呐.......”
    1944年,6月18日,長沙淪陷。
    岑渺曾在的前線,戰士們守城至最後一刻,直至全體傷亡殆盡。
    倭寇攻陷長沙城後,又立刻分三路南下,一路直指長沙以南大後方——衡陽。
    1.7萬戰士奉命死守衡陽。倭寇三攻衡陽,以排炮、毒氣、硫磺|彈反複轟炸,守軍當日傷亡4000餘人,戰士們麵對毒氣卻依舊堅守陣地,屹立不動,咬牙死守47天。
    同年8月8日,衡陽淪陷,此戰,總計犧牲戰士9萬多人。
    血染湘江,洞庭溢血,日月無光。
    ——
    一個月後。
    死寂籠罩著城區上空。
    原本繁華的景象一掃殆盡,民不聊生。
    長沙被占領期間,倭寇大量對當地百姓進行洗腦,對他們宣稱,他們的入侵是友好的,是不會幹涉華國本來發展的。
    但,沒有人會相信。
    不少百姓反抗,便被當場槍斃。
    僅僅是倭寇入城當日,城中就死了四五千人,他們麵對婦老病殘從未停止過屠戮。
    夜晚。
    大量的倭寇包圍了賭場,燈火通明,原本聚在這的賭徒們被刺刀逼到一邊。
    氣氛緊張。
    二瞎子站在倭寇頭子旁邊,他看著坐在那沉默不語的付三,譏諷笑道:“三爺,這前段時間,我在你這發生的事,可還記得吧?”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二瞎子那天回去,子|彈取出後,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他無數次在腦海中想著怎麽從這付三處找回場子。
    付三看著一屋子的日本兵,他點上了大煙,沒有半點慌張,手甩滅火柴,涼涼掃了二瞎子一眼。
    “怎麽,這找到靠山,就想來我這顯擺?”
    下井田撐|著刀,他仰了仰下巴,目光冰冷,說了一段日語。二瞎子聽完,負責傳話,冷笑一聲,“你走好運了,皇軍說城裏原本禁賭的規矩改了,現在開放賭場,讓你和皇軍合作。”
    聞言,付三的臉沉了下去。
    “長沙禁賭已經不是一兩年,你們現在卻要開放賭牌?”
    他一眼就看穿了日本人的心思。
    全民賭牌,為的就是毒害、侵蝕民眾的抗爭意識,讓民眾沉迷爛賭,沒有心思去反抗倭寇的統治。
    “付癟三。”二瞎子諷刺一笑,“我奉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做生意講究一個你情我願。”付三盤著核桃,“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就是上不了台麵。你這號召天下人都要來賭,我下了黃泉,怎麽和老祖宗交代?”
    二瞎子卻冷笑:“那這可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付三挑眉,冷笑,“虎子。”
    “在。”虎子上前一步。
    “砸了。”
    付三說的輕描淡寫、不痛不癢。
    仿佛要砸的不是他半輩子的心血,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玩具。
    虎子沒有猶豫,帶著兄弟掄起早已準備好的大鐵錘,他們將賭城內砸的幹幹淨淨,原本金碧輝煌的賭城頓時支零破碎。
    付三坐在廢墟中間,賭城裏僅有的昏暗燈光斜斜照著他,那道從裏側貫穿眉峰下的刀疤,仿佛在沉寂的空氣裏破開黑暗。
    他冰冷的視線,看向角落裏被日本兵威脅得瑟瑟發抖的賭徒們。
    他們衣著破爛,個個麵瘦肌黃,卻扔死死拽著錢想要賭。
    久久得,付三冷冷笑了出聲,目光對上了下井田,手指著那群賭徒。
    “若我中華人,人人變得像他們這般!國怎麽守,家怎麽護!長沙丟了,但華國未丟,你想在長沙開賭,除非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二瞎子罵了一句。
    “你付三腦子就是被牆夾了!”
    被罵的付三卻早已起身,地下賭城這裏曾經見證了他的榮光,也為他和一幫兄弟遮擋多年的風雨,如今滿地碎屑,付三卻依舊挺立著脊梁,他抬腳,踩在那麵曾經讓他驕傲不已的牌匾上。
    哢擦一聲。
    牌匾應聲而碎!
    “混賬! ”下井田猛地拍響桌子,抽出刺|刀。
    “皇軍別氣,這人和城內的賭城關係不淺,留著還有用。”
    二瞎子見下井田動怒,連忙安撫。
    下井田氣得發抖,二瞎子事情辦砸更是黑了臉。
    誰都知道這賭城是付三打下的江山,為了躲避和日本人合作,誰都沒想到,付三卻能親手將他的心血毀掉!
    二瞎子臉上無光,他賠著笑哄著下井田出了門。
    這時。
    一個小童跑過時,不小心撞到了下井田身上,他嚇得哆嗦,饑黃的小臉上惶恐,赤著一雙腳,小手握著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
    “混賬!”下井田一腳將小童踹在地上,怒氣衝衝。
    小童發出震天的哭聲。
    有一倭寇看著遠處關著狼狗的籠,提議要不將小童和這惡狗關在一起,也好讓他們看個樂趣。
    二瞎子一聽,麵色一變,他看著那被肆意踢踹,猶如被當畜生對待的小童,連忙站出來嬉皮笑臉:“皇軍,這隻是個小孩,不是畜生,這畜生和畜生鬥才有意思,我就知道有一家鬥狗特別出名的地方,我帶你去。”
    “滾開!”
    誰知二瞎子剛狗腿上前。
    下一瞬。
    黑漆漆的槍口就對準了二瞎子。
    下井田扣動扳機。
    槍聲響起,一道鮮血濺出,二瞎子雙眼瞪大倒在血泊裏,他掙紮爬起,看那小童跑遠的身影,口裏鮮血流出,瘋狂大笑。
    “原...原來,不論在哪,總....總有人會將弱小的人當....當畜生。”
    幼年時,二瞎子討飯吃,被人當成一條狗,他看盡人間冷暖。後來,他為了保命,在這亂世中能過得溫飽,受盡辱罵。所有人都罵他漢奸,他不懂什麽叫做守國守家,因為他從小就被當畜生對待,他沒家。
    他顫抖地指著高高在上的倭寇頭子,“你.....你們才是畜生。”
    砰砰砰,又是幾聲槍響。
    二瞎子斷氣,至死,他的眼睛都沒有閉上。
    樓上。
    付三看到了全程,他大褂被風吹起,盯著離去的下井田,眼神冰冷。
    虎子覺得唏噓:“這二瞎子,做了漢奸最後還不是讓人殺了。”
    付三收回視線,“你去喊人把二瞎子埋了。”
    “三爺,二瞎子這個狗漢奸,死了就死了,埋他幹什麽?”虎子在後麵站著,十分不解。
    付三看著遠處跑遠的小童身影,沉默了會才說:“那孩子的命是他抵得。”
    二瞎子作惡一生,最終還是露了一次善。
    付三從不是什麽瑕疵必報的人,所以,他願意替那小童埋了二瞎子。
    虎子歎氣:“這二瞎子臨到頭,也算做了件好事。”
    “虎子你去替我辦件事,場裏原先那群賭徒,你帶人去警告一番。”付三冷一笑,“雖然我這賭場是沒開了,但若是讓我知道他們在別的賭場幹些喪盡天良的事,將自家妻兒老小推上賭台。我付三就算是離的再遠,也會親自去取他們的狗命!”
    虎子趕緊應下。
    “三爺放心,這事我一定辦好,對了。”
    說到這,虎子從口袋掏出一封信,遞過去,“三爺,這是岑家小姑娘,給您的信。還有,這一袋東西。”
    “她給我寫信?”付三挑眉,卻還是打開信。
    隻見上麵寫了一行清秀的小楷。
    付三爺,你派來的人跟蹤的能力確實不怎麽樣,不過這保護費我還是願意付一付,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再見。
    付三又打開袋子。
    隻見袋子裏,靜靜躺著兩張銀票躺著。
    他總算哈哈大笑,臉上的刀疤被扯的更加猙獰,眼角帶淚。
    虎子看著跟著笑:“這岑家小姑娘,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前幾天我幫著運物資去城外,恰好碰上了她幫忙運傷者,那炮火就在她腦門子上轟,我都沒見她抖一下。”
    付三將袋子的口子紮上,“她去哪了?”
    “現在人已經在出國留洋的路上,一個月的水路,怕是也到了。”
    “留洋回來報效國家?”
    “是,我看她是這麽個意思。”
    城區中心又傳來槍聲,戰爭的烈火燒焦地下的每一寸土,死亡的氣息籠罩著城區,窗台的花盆泥裏卻鑽出了幾朵翠綠色的嫩芽。
    付三想起那一拳砸碎青磚牆的姑娘,笑了,“是個有誌氣的姑娘。”他細心摸了摸那嫩芽,又看向街道上的倭寇,目光透著恨,卻又悠遠。
    他說。
    “我們中|華人,是打不死的。”
    倭寇以為占一座城,就能讓華國屈服。可他們低估了人民站起來要誓死保衛家國的心。
    黎明將至,正義永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