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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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個月男人都沒有再出現。
君翰如的車早已修好,他不必再走路回家。這段時間裏,他難得地再次把二十多年來的人際關係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同樣的事情,他向來不做第二遍,所以是難得。
他的交際圈子其實非常幹淨,基本上都是普通人情往來,所以脈絡很清晰。雖然沒有多少人與他交好,但也絕對算不上血海深仇的地步。
眼睛閉起之後,他回憶著那天晚上男人的臉,那是張不擅於隱藏的臉,從一張麵皮就可以看到許多東西。平凡,慌張,懦弱 ,還有……
無能。
君翰如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美術館那條路上的攝像頭並不多,大多都是朝著牆裏的。而男人總是像蟲豸一樣貼著黑暗小心前進,他的臉多半沒有被拍攝到。一旦走出那條路,就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消失得無聲無息。
如果此時報警,一方麵來說,自己並未受到實質傷害,沒有立案的條件。此外,若是就此調查下去,線索匱乏,多半也是無疾而終。
而且………
無能。
在第一眼,他就從那個男人身上察覺出的無能。這種無能使得男人幾乎喪失了任何威脅性,使得所有的謹慎與防備都會化作可笑的大驚小怪。
辦公桌上攤開著剛剛送來的文件,紙是新印刷出來的,平整筆直,油墨味很重。君翰如用食指輕輕摩挲了兩下右下角的一處汙漬,眼裏隱約的光芒很穩,連閃動也沒有,十分淡漠。
他對事情總有一種敏銳的評估能力,在最初,他覺得這事尚在自己掌控之中,直到現在,也依舊如此認為。這不過是計劃裏多出一點微不足道的插曲,實在不值得庸人自擾之。
君翰如將文件翻到了下一頁,就像已經把這件事情,這個男人也翻了過去。
但是他錯了。
已經是三月初了,最近正是倒春寒,夜風很冷。君翰如今夜加班,走出公司大樓,已經十一點三刻,外麵路上幹幹淨淨,非常安靜。
然後,他看見十步開外,有個人影在風中閃爍。
那個人在看自己。
君翰如原地站了一會,抬腳向他走過去。對麵的男人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但最終還是停住了,默默等著,直到君翰如走到他麵前。
是那個跟蹤自己的男人。
半點沒有改變的懦弱,瘦削,
還有無能。
君翰如高出他不少,此刻低頭看著他,卻並不說話,沉默之間,姿態很有些迫人。
倒是那男人怔怔看著君翰如胸前的大衣紐扣,先開口了
“君先生……”
他的聲音輕得嚇人,好像已經碎在風裏,又勉強粘起來。“我知道你,君先生。”
君翰如依舊沒有說話。
“真……真高興見到你……”男人一邊努力說著,一邊同樣努力地擠出慘淡的笑容。
但他漸漸地說不下去了,從他的視角看去,慘白的路燈打在君翰如本就淩厲的麵孔上,顯得無情至極。
這無情的臉龐終於施舍給他一點同樣無情的話語
“為什麽跟蹤我。”
男人拚命搖著手,一個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忍不住……我……”他小聲地說著,夜風裏,男人的臉色很蒼白,耳根卻是通紅。他神色掙紮著,好像要說什麽,聲音抖了好一陣,還是沒說出口。“我……我隻……想看看你。”
他低垂著頭,瑟縮著肩膀,死死盯著地麵上的一點,像是在等待著審判。
過了好久,男人聽見君翰如說
“不要再跟著我。”
語調平平,可不知為何,聽起來好無情啊。
他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我知道,我打擾到你了,我讓你覺得困擾,我一直知道。”他原地徘徊了幾步,看上去是想走上來,又不敢。最後隻能頭往下垂,腰往下折,擺出很卑微的姿勢
“求你……我什麽也不會做的,別報警……對不起,對不起。”
他像是在乞求施舍,低聲下氣到了極致,又那樣舉止慌張,語無倫次,一時看起來有些瘋癲。
君翰如對此沒有任何回應。
他收回目光,回頭走了,步履沉穩,和平時沒有半點不同。
夜風刮得更大些了,在他身後,男人在路燈下,腰已經深深彎下去,臉浸在陰影裏,看不清模樣。偶爾抬頭望一望君翰如的背影,那雙眼睛又眷戀,又悲傷。
男人是君翰如有序生活中突然出現的一個插曲。
很不入耳的插曲。
自己已經兩次明確表達了對被跟蹤的否定態度,但看對方反應,似乎並沒有效果。原本偷偷摸摸著跟蹤,被發現後,反倒光明正大起來了。
報了警,最多也不過是協調,至多把男人拘留幾天,出來了對方恐怕依舊要繼續來作糾纏——不,甚至連拘留的條件也達不到。這種人,君翰如聽說過,不過未曾想到自己也會遇上。
處理一件此類的偶發事件,最好的方法是無視。無視並不是妥協,妥協是你內心已經生了恐懼,而無視的姿態是居高臨下的。
沒有什麽能夠改變你前進的步伐,那些被外者打破自己生命秩序的,都是失敗者。
這是長輩教給他的,他深以為然。
事實上君翰如做的判斷不錯,男人雖然沒什麽威脅,不過的確是很難纏,而且執著得有些超乎他的預料。
他每天晚上都會在公司樓下等著。
也不知是不是已經意識到君翰如並不會輕易報警,而即使報警,事實上也奈何他不得,所以才如此放肆起來。
有一天,格外得晚了,男人看見君翰如出來,似乎很高興。猶豫了幾下,他慢慢上前幾步,停在一個合適的距離,小聲說“你……餓不餓。”
膽怯又期盼的聲音。
君翰如發現他懷裏似乎揣著什麽東西。他很快明白,這個男人帶了食物,是要給自己。
為什麽。
這感覺讓他覺得很奇怪,他對於男人的目的也愈發看不清了。
“你要什麽?”他說。“錢麽。”
男人聽了,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他這樣臉色蒼白地踹著懷裏的東西站了很久,才慢慢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不要什麽……什麽也不要的……真的。”
男人還是每晚等著君翰如。
有時候他懷裏依舊小心翼翼揣著什麽東西,有時候則孤零零地站著。他就站在那裏,再也不上前,不說話,隻安靜地看著他。
君翰如從來不看他一眼。
日子就這樣緩慢而又飛快地過了下去,兩個人之間漸漸建立起一種古怪的聯係,也不知何時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