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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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鮮血湧出的感覺極其清晰, 風辭被裴千越扣住一隻手,仗著身形差異整個擁進懷裏。他伸出空閑的那隻手,落在對方肩上, 卻沒有施力把人推開。
    他當然是可以推開的。
    且不說裴千越此時意識混沌,哪怕他處於清醒之下, 也不一定是風辭的對手。
    可風辭沒有這樣做。
    或許是因為失血帶來的暈眩感, 頸側的刺痛漸漸變得麻木,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許久不見的微妙體驗。
    鮮血, 仇恨,傷痛……
    這些曾一度讓風辭極度痛恨和厭惡,厭惡到不願想起, 厭惡到不惜逃離這個世界。
    可不得不承認, 唯有這些, 才能讓他感覺自己在真真切切的活著。
    就如同此時此刻。
    真切的疼痛著,真切的……存在著。
    遠處忽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將風辭猛地從這種近乎迷惘的情緒中拉扯出來。他清醒過來,立即察覺到了來人是誰。
    是蕭卻。
    “陸……陸師弟, 你——”
    風辭被裴千越結結實實摟著, 看不清外麵的情形。但從蕭卻的聲音聽來,一貫溫雅的青年已經維持不住表麵的冷靜,就連語氣都慌亂起來。
    他急促朝玉床的方向走了幾步, 裴千越的身體驟然緊繃, 尖牙更加用力地嵌入風辭頸側。
    “嘶……”
    原本已近乎麻木的痛感頓時變得格外清晰,風辭倒吸一口涼氣,連忙喊道:“蕭師兄你先別過來!”
    青年腰間還係著那個香囊, 靠近之後裴千越自然不舒服。
    他一不舒服, 折騰的還是風辭。
    蕭卻停下腳步。
    風辭閉了閉眼, 那隻空閑的手再次抬起來,輕輕落在裴千越腦後。他維持著這個仿佛相擁的姿勢,掌心泛起點點靈力光芒,沒入裴千越體內。
    識海內猶如海麵波濤洶湧,沉沉黑霧隱天蔽日。卻有一縷陽光忽地穿透黑霧,照亮天地。
    那光芒所到之處,霧氣驅散,波瀾平複。
    識海深處,原本躁動不安的黑蛇也安靜下來。它高高揚起腦袋,一雙灰白的眸子迎著光芒,好似尋回了遺失已久的明亮色彩。
    那光芒仿佛化作一雙溫暖的手,在它身上輕輕撫摸。
    黑蛇在這光芒中蜷曲盤踞,很快睡著了。
    風辭睜開眼。
    鉗製在他身上的力道鬆懈開來,風辭輕輕一推,裴千越便向身旁一歪,倒在了床上。
    已經再次陷入沉睡。
    他臉上的蛇鱗已經徹底褪去,睫羽輕顫,眼眸微闔。風辭扶著他在玉床上躺下,取過落在一旁的黑綢,幫他重新係上。
    做完這些,風辭直起身,蕭卻走上前來。
    他不知從哪裏尋來一塊帕子,遞到風辭麵前。風辭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蕭卻又指了指他的脖子:“你的傷……”
    風辭抬手摸上去,果真碰到一片濡濕。
    裴千越一鬆口,鮮血便從風辭側頸湧出,就這片刻的功夫已經染紅了小片衣領。
    看上去真有些駭人。
    “沒事,小傷。”風辭不以為意地笑笑,沒接那塊帕子,隻用掌心在傷處隨意一撫,原本還在流血的傷處便瞬間愈合。
    蕭卻:“……”
    血都要流幹了,還小傷呢。
    他把帕子往風辭手裏一塞,轉身走到床邊給裴千越診脈。
    風辭方才失血過多,又消耗了不少靈力,這會兒才感覺出點疲憊。
    他懶得計較那滿地狼藉,就這麽往席地而坐,背靠玉床:“放心吧,他的識海已經平息,神識也跟著沉睡了,等他徹底壓製住魔心就能醒過來。”
    蕭卻看了他一眼,遲疑道:“你……你都知道了。”
    風辭失笑。
    他都差點被裴千越當口糧把血給吸幹了,這還能什麽都不知道?
    但風辭沒說什麽,拿起蕭卻給的帕子擦拭著脖子上的血汙。蕭卻給裴千越診完脈,也沒說話,隻是靜靜站立在床邊。
    風辭道:“有問題就問。”
    蕭卻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正在思索。片刻後,他才緩緩問道:“安神香還沒有用完,城主為什麽會忽然醒來?”
    第一個問題就讓風辭很難回答。
    他為什麽會醒,風辭自己也想知道。
    按常理來說,既然已經沉睡入定,就不會被外物輕易喚醒。風辭也不認為,自己如今寄居的這名普通修真弟子,血液會有如此強大的作用。
    可偏偏裴千越表現得對他的血十分感興趣。
    隻有一種可能。
    裴千越感受到了融於這少年血液深處的……他的氣息。
    但這種解釋也很奇怪。
    這畢竟不是風辭自己的肉身,哪怕如今因為神魂寄居,體內帶上了幾分風辭的靈力氣息,但想感知出來,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何況風辭一直有意遮掩自身氣息。
    一滴血裏頭能有多少氣息,至於把識海鬧了個天翻地覆麽?
    風辭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家這小黑蛇到底是喜歡自己,還是真的恨他入骨。
    ……大抵應當還是恨的。
    否則也不會循著本能,差點把他的血都吸幹了。
    風辭偏頭看著沉睡不醒的裴千越,心裏忽然又泛起點惆悵。
    他一時失神,才注意到蕭卻還在等待他的回答。風辭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和他還好好在外頭,我不小心劃破了手,他的神識就忽然清醒了。我追進來,然後……你都看到了。”
    他隱去了自己的猜測,其他的倒沒有隱瞞。
    風辭不愛說謊騙人,何況這也沒有什麽騙人的必要。
    蕭卻皺了眉:“可城主此前從未嗜血。”
    風辭:“是麽?那倒是奇怪了。”
    “的確很奇怪。入定沉睡時,通常不會因外物蘇醒,除非神識感知令自己心緒大動之物……”蕭卻頓了頓,說出了結論,“他多半很喜歡你。”
    “咳咳……”
    風辭原本還在認真聽他分析,聽到最後卻被嗆了一下。他指著裴千越,難以置信:“是差點要了我的命這種喜歡嗎?”
    蕭卻不答。
    風辭收回目光,繼續擦拭身上的血汙。
    密室內有好一陣寂靜,片刻後,蕭卻又問了第二個問題:“你到底是什麽人?”
    風辭動作一頓。
    這些天相處下來,蕭卻對風辭的態度始終如第一天所說那樣,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這還是他頭一次越過這個底線。
    甚至直接質問了風辭的身份。
    一語中的,不愧是裴千越留在身邊的人。
    “想要平複修真者的識海,需要修為境界比其高出許多。何況城主的識海已瀕臨失控,哪怕六門首座親臨,都不一定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到。”蕭卻看著風辭,聲音溫和卻十分堅定,“你究竟是誰?”
    風辭反問:“你覺得我是誰?”
    蕭卻不答。
    他的視線在風辭身上端詳片刻,時間長到風辭甚至覺得他心裏應該已經有了答案。
    可蕭卻隻是搖頭:“不知。”
    蕭卻:“……但你這樣的修為,絕不該是一名普通的仙門弟子。”
    風辭沒急著回答。
    他腳邊就是散落的香爐煙灰,風辭撚起一點,在指尖把玩:“你配的這香料,使用了好幾種南疆特有的草藥,你應該也不僅僅是普通的閬風城弟子吧?”
    蕭卻沒有隱瞞:“我本出身巫醫穀。”
    巫醫穀地處嶺南,世代研習醫毒之術,派內弟子既是行醫聖手,也是使毒行家。不過,由於地處偏遠,巫醫穀很早就淡出了各大仙門的視線,巫醫穀傳人也鮮少踏足中原。
    若非六門建立,許多新入門弟子甚至不會知道這個名字。
    “當年我因故出穀,城主於我有救命之恩,我自願留在他身邊侍奉。”蕭卻平靜道,“如今的我,隻是一名閬風城弟子。”
    風辭不懷疑他的話。
    有個裴千越這種性情不定,該時不時發病的首座,蕭卻還能始終不離不棄跟在他身邊這麽久,這忠心已經不言而喻了。
    風辭又道:“那你應該看得出,我對你家城主並無敵意。”
    蕭卻點點頭:“我知道。”
    從城主的神識願意接近這人,就說明了此人對城主並無惡意。但凡此人存一點壞心,這幾日都有無數的機會下手,何至於到今日,險些命喪於此,還耗費靈力救他。
    “那不就行了?”風辭道,“你隻要知道我接近他並非有所圖謀就夠了,至於其他的,那根本不重要。”
    風辭頓了頓,朝他微微一笑:“……我現在,也不過是一名普通的閬風城弟子而已。”
    蕭卻沉默下來。
    片刻後,他應道:“我明白了。”
    風辭感覺到自己恢複了點體力,撐著玉床邊沿站起身,又想起件事:“他醒來之後,還會記得這些事嗎?”
    “不確定。”蕭卻道,“城主的識海依舊很不穩定,清醒過後很有可能出現記憶混亂,更有可能將這些全都忘記。”
    風辭剛放心下來,便聽蕭卻又道:“如果他忘了,我會告訴他。”
    風辭:“……”
    你真的要讓裴千越知道,他在昏迷期間對一名外門弟子又是親又是蹭又是占便宜,還差點把人家的血都吸幹嗎?
    而且,裴千越要是真知道了這些,他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風辭可不相信以裴千越的腦子會想不出這其中的因果關係。
    “那個……”風辭斟酌著開口,“我覺得這件事吧,城主如果知道了……”
    蕭卻打斷他:“城主應當知道。”
    青年在這件事上難得表現得極其固執,風辭好說歹說,都沒能動搖對方的決心。
    “那你別著急說總可以吧。”風辭和他談條件,“起碼給我十天時間。”
    十天時間,足夠讓他試出裴千越究竟對他什麽態度。
    蕭卻:“五天。”
    風辭:“……八天。”
    蕭卻:“三天。”
    風辭:“……五天。”
    蕭卻沉吟片刻,口中那個“一”還沒說出口,風辭連忙打斷:“好,三天,就三天!”
    蕭卻收回目光,風辭在他眼底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笑意。
    ……真不愧是裴千越養出來的人。
    風辭懶得再與他計較,輕輕笑了下,轉身走了。
    他實在忍受不了自己這滿身的血腥味,打算找個地方換件衣服。
    .
    陸景明這具肉身靈力低微,今日鬧了這一通之後,就連風辭也難得有些疲憊。
    於是,他本著這一切都是因裴千越而起,正大光明占用了城主大人的浴池。沐浴完畢後,換了衣服,回到大殿,直接躺上了城主大人的床。
    城主睡的床可比外門那些舒服許多,床榻又大又軟,夠風辭在上頭翻滾好幾個來回。
    他帶著一身沐浴過後的潮氣,將自己完全陷阱柔軟的床褥裏,舒適得連根手指都不想動。
    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
    夜空中黑霧籠罩,不見星月。黑暗的樹林裏,一道高挑的身影緩步而來。
    風辭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袍,衣擺隱有流光浮動,叫他整個人都仿佛從光中走來。他沒有穿鞋,赤腳踩在鬆軟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古老而悠遠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
    “天命所向,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你必須完成它,不惜一切。”
    “……隻有你可以。”
    他似乎走了很長時間,又或許隻在須臾之間,風辭在一片湖泊前停下腳步。湖麵忽然有一陣風吹來,吹起他衣袂翻飛。
    月色破雲而出,照亮了這片樹林,也照亮了湖麵上青年的倒影。
    清俊,冰冷,不染纖塵。
    ——那是風辭真正的模樣。
    俊美的青年望向自己的倒影,唇角似乎揚了一下,眼底卻無悲無喜。
    接著,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話了。
    他說:“知道了,父親。”
    ……
    風辭睜開眼。
    他已經許久沒做夢了。
    事實上,修為到了他這種境界,是很少主動入夢的,除非有人托夢。
    所以,風辭每次做夢基本都不會有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