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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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是冷血動物, 裴千越又是個冷清冷感的人,風辭都不知道他竟然還有臉紅害羞這項功能。說臉紅也不對, 他麵色還是白皙的,神情平靜淡然,看上去十分正常。
……也就顯得已被染成淡粉的耳根更加明顯。
風辭沒忍住:“噗。”
中妖毒那會兒還真被他唬住了,還以為他和那些個妖神魔獸一樣,是個經驗豐富的。
沒想到,被自家弟子調戲一下都能成這樣,閬風城弟子們知道他們的城主其實是條這麽純情的小蛇崽麽?
不過也是,就裴千越這冷冰冰的性子,誰敢隨便近他的身,沒經驗才正常。
加上在靈霧山修行這麽多年, 多半都沒怎麽來過人間。
說不定還不如他呢。
千秋祖師在自家蛇崽子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優越感。
裴千越越是這樣, 風辭便越想多逗逗他, 好償還他昨晚的狼狽。
這麽想著, 他當真往裴千越的方向靠過去。
風辭存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把動作放得很慢, 二人的距離很快拉得不足半寸,呼吸間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
風辭就這麽停下, 眼底含著笑意抬起眼皮。
然後微微一怔。
這個角度的裴千越,與平時又不相同了。水汽將他整個人都浸透, 仿佛整個人都柔軟起來, 那雙原本形狀鋒利的唇瓣輕輕合著,上頭還掛著一滴露水, 晶瑩剔透, 看上去也很軟。
還有點可愛。
風辭忽然想起, 他在這三千年的旅行中, 曾到過一個曆史進程很慢的世界。
暴戾君王統治下的國度戰亂不斷,民不聊生,隻因那暴君後宮裏有位極其驕縱的後妃。
那美人一笑,暴君便什麽都忘了,隻想把全世界都給他。
風辭當時覺得這暴君真是昏庸無度,可現在看來,他好像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裴千越不笑,他也想把所有東西都給他,不讓他受一點委屈。
他要是在那個位置上,大概會比那暴君更昏庸。
沒辦法,誰讓這既是個大美人,還是他養的崽,雙重作用,誰都抵抗不了。
風辭稍有失神,身前忽然揚起一陣清風。
潭水四濺,風辭被這陣風推回原位,再看去時,眼前已經沒了那半人半蛇的身影。
他回頭,裴千越立在水潭邊,穿戴整齊,頭發束起,身上的水跡也都消失得幹幹淨淨。唯有眼前還覆著風辭給他係上的布條,淺青的布料成為了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又變回原本那個孤高冰冷、不近人情的城主大人。
就連耳朵都不紅了。
沒逗到人,風辭有點遺憾,但也不在意。他靠在水潭邊,一條手臂搭在岸上,故作驚訝:“原來師尊醒了啊。”
這才過去短短一天,風辭已經對這個稱呼接受良好。
可裴千越沒理他,轉身就走。
風辭手掌在水岸邊一拍,身形輕盈躍出水麵,轉眼間便攔在了裴千越麵前。
“師尊,怎麽都不理我啊。”風辭問他,“你要去哪兒?”
他沒來得及烘幹衣袍,水沿著散開的發梢滴落,沒入微微鬆散的領口。他衣擺下方已經破了,又被他剛剛撕掉一片,露出其中赤.裸的雙腳。
下水之前,他就把鞋襪都脫掉了。
浸了水的衣袍讓少年纖細的身形一覽無餘,但風辭並不在意,甚至還往前半步:“我與你說話呢。”
裴千越分明是看不見的,卻還是轉了身,沒敢正麵對他:“回閬風城。”
風辭險些又被他這欲蓋彌彰的可愛模樣逗笑了。
他輕咳一聲,正色道:“的確,昨天你在無涯穀鬧了一場,都不知道林師兄他們如何了,是該回去看看。”
說到這裏,風辭又想起了昨天那堆破事,有點發愁:“可你昨日……”
昨天裴千越在無涯穀發了狂,還傷了不少人。以風辭對那些名門正派的了解,他們必然是不會罷休的,裴千越現在回閬風城,恐怕會成為眾矢之的。
但躲著不出麵,也不是裴千越的性子。
風辭想了想,問:“你知道是誰對陣法動了手腳,又給你下毒嗎?”
裴千越:“知道。”
沒等他繼續說,風辭卻先打斷了:“我感覺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要坐下來聽。”
老人家折騰了一夜,沒這麽好的精力和他站著聊天。
說著,風辭推著裴千越回到水潭邊,自己在岸邊坐下,兩條腿浸進水中。
“你隨便找地方坐啊。”風辭招呼道。
裴千越:“……”
他沒有坐下,而是就這麽站在風辭身後,道:“無涯穀開山祖師師承淩霄門,封山大陣原本也為淩霄門所有。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
這一點,風辭先前也有所猜測。
改動封山大陣,隻有對陣法極其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而所有的無涯穀弟子都已在封山大陣前被人屠殺,剩下的,便隻有同樣懂得這陣法的淩霄門。
風辭眉頭皺起:“又是承朝長老。”
裴千越:“是。”
風辭還是不理解:“同為六門,他為何偏要對你趕盡殺絕?”
“同為六門?”裴千越似乎覺得他這說法有點好笑,“近百年來,修真界人才輩出,無數修真門派湧現,但六門地位依舊屹立不倒,你可知道為何?”
風辭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資曆最老?”
“不,是因為六門掌握著千秋祖師留下的珍寶秘籍,就藏在靈霧山中。”
風辭:“……”
又來了。
風辭當年是留下了些東西,但那些實在算不上什麽珍寶。
他當年一心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將自己所知所得幾乎全都教給了弟子。那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真是絕世的寶貝,他藏起來幹什麽?
等等,這事其他人不清楚,小黑一直守在他的洞府裏,他還能不知道嗎?
風辭揪了一根青草在手上把玩,偏頭看著裴千越,回過味來:“這說法……不會是你編出來的吧?”
裴千越點了點頭。
“閬風城、清淨宗、淩霄門、巫醫穀、紫竹塢和萬法閣,在仙盟成立之前,這六門早已沒落了大半。”裴千越淡聲道。
巫醫穀與紫竹塢避世不出,閬風城、清淨宗和淩霄門這些曾風光一時的門派,也因傳承久遠,弟子青黃不接等種種原因,逐漸在修真界中淡去身影,就連看似發展最好的萬法閣,同樣麵臨靈脈資源緊缺、後繼無人的危險。
這便是裴千越出山後看到的六門。
裴千越道:“仙盟成立近三百年,但在仙盟成立之前,修真界其實鮮少將這六門並立。那時候,世間甚至已經少有六門這個說法。”
風辭明白了:“所以,你為了保住六門,故意散布了秘籍的消息?”
裴千越:“我還告訴他們,得此秘籍,修煉後便可像千秋祖師那樣,脫胎換骨,坐化飛升。”
風辭:“……”
他之前還說不相信千秋祖師是坐化飛升了來著。
小黑,真的很會睜眼說瞎話。
不過說到這裏,風辭已經大致理順了所有事情。
飛升對每個修真者來說都是莫大的誘惑,可這三千年來,除了千秋祖師外,整個修真界無一人飛升成功。現在裴千越放出飛升的線索,眾人自然趨之若鶩。
以此為籌碼,聯合六門,創建仙盟,招收新弟子,硬生生將逐漸式微的六門又救活了。
風辭更不滿了:“你親手讓他們起死回生,他們還那樣對你?”
裴千越稍稍低頭,麵向風辭。
水潭邊有短暫的沉默。
風辭反應過來:“哦,有秘籍的事是假的。”
差點連他自己都忘了。
裴千越根本拿不出什麽所謂的秘籍來。
“也不盡然。”裴千越道,“六門創立至今,已跨越了數千年。這數千年中,天災、人禍,經曆了太多事。六門傳承到現在,許多術法都已失傳。而那部分,還好好保存在靈霧山裏。”
哪怕沒有他們要的飛升方法,這些失傳已久的秘籍,對他們而言依舊極其珍貴。
風辭思索片刻,試探地問:“所以,你該不會……根本沒把東西給他們吧?”
裴千越:“自然沒有。”
風辭被他的理直氣壯震驚了。
“奇怪麽?”裴千越似乎感覺出了他的驚訝,平靜道,“就像訓一條狗,當然要拿肉骨頭釣著它,要是一次把底牌全給完,還如何讓它聽話?”
六門聯合創立仙盟的起因便是為了利益,這份利益存在,仙盟才存在。可一旦他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仙盟的存在便岌岌可危。
這就是裴千越一直沒讓他們如願的原因。
風辭完全沒覺得裴千越把六門比做狗有什麽問題,他把手裏的草葉一扔,悠悠歎氣:“可你這麽一直釣著,釣到現在,狗被你逼急了,反身過來咬你一口,想把你咬死,再獨吞所有骨頭。”
明知道自家失傳的秘籍就藏在那裏,卻看不到,得不到,換做是風辭,心中也難免會有怨氣。
更何況,以裴千越這古怪的脾氣,估計早在修真界得罪了不少人。
他家這小蛇崽氣人一向是很有一套的。
得知了所有前因後果,風辭的思路並沒有變得清晰,反而更加頭疼。
這都什麽時候了,那個四處屠殺仙門的凶手還在外頭逍遙,一點線索都沒查出來,仙盟倒好,開始玩起了內鬥。
風辭又道:“按你這麽說,淩霄門費了這麽大的功夫誣陷你,又給你下毒,恐怕不會這麽輕易善罷甘休。我猜他們多半會上閬風城找你麻煩,你……你現在還要回閬風城嗎?”
裴千越沒有回答,而是問:“在你看來,此事當如何處理?”
“我要是知道何必問你。”風辭最討厭思考這些事。他身體後仰,雙手撐在身後的草地上,“要是沒有無涯穀的事,大家還能坐下來好好聊一聊,可現在……”
可現在,裴千越在無涯穀那一鬧,一下將戰局擴大到了六門之外。現在最想讓裴千越給出一個交代的,並非六門,而是其他的仙盟宗派。
如果此事不能妥善解決,仙盟同樣麵臨分崩離析的危險。
六門此番謀劃,既沒給裴千越留退路,也沒給自己留退路。
“……就為了幾本破書,他們至於嗎?”風辭還是覺得很無奈。
就像他不理解世人為何要將千秋祖師視作寄托,風辭同樣也不理解,為何這些後人要瘋了似的爭搶他留下的那些東西。
秘籍不也是人寫出來的,他能寫出,別人也能寫出。
而且,他並不認為現在的六門就比過去差了多少。
且不說萬法閣就創造出了許多他那個時代沒有的東西,就是閬風城、清淨宗、淩霄門,這些如今聲望極高的門派,經曆了這麽多年的傳承,派內所傳授的功法,較他那時其實也有了很大的改進。
至於有些功法的遺失,是遺憾,但真的有必要這麽執著麽?
“破書。”裴千越輕嘲一笑,“但的確有人困在過去,為了這些破書窮極一生。”
風辭暫時不想與裴千越討論這些。
在這三千年裏,他見過很多不同的人。有人無欲無求,渾渾噩噩了此餘生,也有人執念過深,終其一生求而不得。
他以旁觀者的立場看到這些,不想,也不該對其選擇做出任何評判。
畢竟,這些事其實和他沒什麽關係。
他的後人為了他的秘籍爭搶、算計、不死不休,本質上與他也並無什麽關係。
隻不過這件事牽扯進了裴千越,為了自家崽子的安危,他才不得不操心得多一點。
風辭問:“所以說來說去,你到底有沒有想好應對的法子?”
裴千越依舊沒有正麵回答:“六門之間的矛盾早已不可磨合,我曾經給過他們機會,可結果你看到了。”
他花了足足三百年的時間,創立仙盟,試圖修複六門間關係。
可結果卻是六門依舊各自為營,直到今日,六門終於把自己作得再無退路。
“不過,倒還有個法子。”裴千越又忽然道。
風辭仰頭看向他。
日頭現在已經升得很高,風辭被陽光刺得眯了眼睛,裴千越籠罩在這金色的光芒之中,逆著光,看不清神情。
他緩緩道:“除非千秋祖師降世。”
風辭一怔。
但他很快發現,裴千越說的沒有錯。
六門爭鬥不休的原因,是千秋祖師離世,各派傳承將絕。那些失傳的秘籍握在裴千越一人手裏,所有的貪欲,妒忌,憤恨,都衝著他一個人來。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
但如果他們得知千秋祖師歸來,無論風辭打算如何處理這些失傳的秘籍,各派都不會,至少短時間內不敢再有微詞。
六門的爭端自然迎刃而解。
這隻是其一。
至於其二麽……在無涯穀內,唯一跟在裴千越身邊的就是風辭。
隻有他能證明,裴千越沒有屠殺無涯穀弟子的時間,也隻有他能證明,封山大陣被人動過手腳,裴千越在陣法中曾被人下毒。
這整件事唯一的證人,隻有風辭。
可他現在的身份,不過是閬風城弟子,裴千越新收的徒弟。
這身份說出任何話,都是絕對無法服眾的。
但換做千秋祖師卻不一樣。
換做千秋祖師,他便能替裴千越擔保,能要求修真界重新徹查這整件事。
目前來說,或許沒有比這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隻在這片刻之間,風辭便思考了許多,但除了這些,他還在思考一些別的東西。比如,裴千越在前往無涯穀之前,當真沒有察覺出這隻是個圈套嗎?
再比如,裴千越他……真的沒有猜出他的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