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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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杉林中一時靜得針落可聞, 孟長青跪倒在風辭身邊:“城主恕罪!我與師弟是天玄宗弟子,我派前幾日遭滅門之禍,我們誤入此地, 是因為……是想借道往閬風城求助!”
    孟長青這人看上去腦子缺根弦, 該機靈的時候倒也機靈。
    閬風城與靈霧山同處昆侖山脈, 第一次來此地, 迷路也不是不可能。
    孟長青這謊扯得有些勉強,但還算說得通。
    “是你破了迷陣?”
    裴千越又問了一遍。
    他問的是風辭。
    從始至終, 他的注意力隻落在風辭身上,甚至在孟長青說話的時候, 都沒有偏一下頭。
    不知為何,風辭竟從那低沉的嗓音中聽出了一絲隱忍。
    仿佛正在極力克製著什麽。
    風辭眉心微蹙。
    方才攔路這群弟子雖然沒禮貌,但見那一身凜然劍氣,便知是正統修真弟子。
    反觀他們口中這位“城主”,也不知是什麽玩意成了精, 周身的陰邪妖氣都沒去得幹淨。
    除了生得漂亮, 沒任何優點。
    修真界怎麽會選這種人作為仙盟之首?
    難不成現在仙盟選人看的是臉?
    可風辭沒說什麽,他隻是垂下眼,盯著對方衣袍下擺, 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隻……隻是碰巧。”
    他方才破陣,用盡了這具肉身裏最後的那點微末靈力,這名叫陸景明的弟子根骨本算不上優異,此刻失血過多, 靈力枯竭, 就連站都站不起來。
    更別說從這裏逃出去。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碰巧。”
    裴千越嘲弄一般輕聲重複。
    下一刻,他忽然俯身,用力抓住了風辭的手腕。
    被用來支撐身體的配劍輕飄飄落到雪地裏, 風辭被拉得踉蹌一下,聞到了男人身上清清冷冷的檀香。
    男人身形挺拔高大,寬大的衣袍幾乎將風辭完全籠住。那張俊美非常的臉因為這個姿勢變得格外清晰,近到風辭幾乎能感覺到對方冰冷的呼吸。
    冷,且極具壓迫感。
    風辭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麽近距離接觸,他本能想掙脫,可就在這時,一道冰涼刺骨的靈息如蛇一般竄進他的靈脈。
    風辭身體陡然緊繃。
    這是試探。
    這個人……已經看出他的身份有問題?
    就因為他破了那個陣法?
    若沒有方才那些事,風辭並不擔心被人認出來。
    他回到這裏,是為了應對不久後可能發生的災劫。閬風城是如今修真界之首,就算今日不在這裏遇到閬風城的人,他多半也會自己送上門去。
    可現在的形勢卻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他的肉身不知所蹤,靈霧山的陣法被人動了手腳,當今的修真界首座,又是這麽個……正邪難辯的妖類。
    不能衝動。
    風辭這樣想著,嚐試放鬆了身體。
    男人手指修長有力,掌心是冰涼的,甚至比風辭這具失血過多的肉身還要更冷。
    那道靈息蠻橫地遊走在風辭靈脈裏,這舉動與向風辭身體裏捅了把冰刀子沒有區別。那刀子狠狠釘進靈脈,每進一寸,痛苦便多一分。
    他是想用這種方式逼得風辭運功反抗,從而試探出他的真實實力。
    可風辭隻是重新低下頭,纖長的睫毛遮住眼睛,平靜得近乎漠然。
    他天生對疼痛不敏感,這種程度的痛,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比起這些,男人過分靠近、近得幾乎有些曖昧的距離,才是讓他感到不適的源頭。
    “你很能忍。”
    那張俊美的臉上依舊辨不出喜怒,嘴唇緊抿著,傳到風辭腦中的聲音卻帶了點調笑的意味:“但你能忍多久?”
    少年臉色蒼白如紙,襯得臉上未幹的血跡更加觸目驚心。
    風辭不怕疼,不代表這具肉身不怕。再繼續這麽一時半刻,這肉身恐怕要性命不保,而他,也會被強行逼出神魂。
    神魂附體之術是個極其危險的術法,限製也很多。比如短時間無法施展兩次,又比如,附體的肉身如果出了什麽差錯,神魂也有重傷或是消散的危險。
    他現在找不到自己的肉身,如果被逼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這個瘋子。
    風辭無聲地舒了口氣,語氣也軟下來:“弟子……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抓著風辭手腕的手倏然收緊。
    風辭渾身緊繃,不知過去多久,他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蔑的笑。
    隨後,體內洶湧的靈息盡數撤了個幹淨。
    鉗製在手腕上的力道隨之鬆懈,風辭踉蹌著後退半步,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裴千越從懷中抽出一張絲帕,半低著頭,將手上沾染的血跡一點點擦淨。
    那藏在黑綢後漂亮眉峰微微蹙起,毫不掩飾厭惡之意。
    看得風辭想打人。
    裴千越慢條斯理地擦淨了手,將帕子隨手扔到地上:“謝無寒。”
    “弟、弟子在!”方才拿劍指著風辭的那名弟子連忙應道。
    被點到名的時候,他甚至誇張地抖了一下。
    “帶回去,治好。”
    謝無寒:“是!”
    閬風城弟子連忙上前扶起風辭,裴千越站在人群後方,那低沉的聲音再次傳到風辭腦中:“別對我說謊。”
    “——本座最討厭有人對我說謊。”
    .
    風辭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昨晚他與孟長青被帶回門派,風辭見危機解除,索性倒頭就睡,任由閬風城弟子尋來醫仙,給他又是包紮又是灌藥,折騰了大半宿。
    他伸了個懶腰,翻身坐起來。腳剛沾地,就聽見有人大喊:“師弟你別動!”
    一道身影風一般刮進了居室,將風辭按回床上。
    “閬風城的凝丹長老說了你傷勢過重,這幾日必須臥床休養。”孟長青道,“渴不渴?餓不餓?想要幹什麽告訴師兄,師兄幫你去做。”
    風辭:“沒事,我——”
    “沒事就好。”孟長青打斷他的話,“晚些時候凝丹長老會來給你診脈,藥應該也快熬好了,我一會兒去幫你取。”
    “……”
    這人是不是熱情得有點過分了。
    風辭打量麵前的人:“你吃錯藥了?”
    孟長青訓他:“這是什麽話,你是我師弟,我關心你還不成?”
    風辭眯起眼睛。
    孟長青心虛地移開視線,風辭懶得理會他,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裏尋了件嶄新的外袍穿上。
    他腰腹處還纏著繃帶,襯得腰身窄而薄,瞧著蒼白羸弱。
    桌上的香爐泛著淡淡青煙,風辭穿好衣服,回頭一看那人還站在原地,無奈:“你到底想說什麽,直說吧。”
    孟長青摸了摸鼻子,湊上來討好地笑:“也沒什麽,就是想與你商量,咱們今後該怎麽辦?”
    風辭神情稍凝。
    接下來要怎麽做,他還沒想好。
    他順應天道的指引歸來,可天道至今沒給他任何提示。那場即將到來的劫難究竟是什麽,又將是何人所為,風辭一無所知。
    自然也不知該從何查起。
    瞧出孟長青還有話想說,風辭問:“你有什麽打算?”
    孟長青眼神亂飄,嘟嘟囔囔:“我打聽過了,這幾日正好是仙盟入門選拔……”
    風辭懂了:“你想入仙盟?”
    “你別多想,我可不是要棄師門於不顧!”
    孟長青連忙解釋:“隻是現在天玄宗沒了,我們自然要選別的出路,要是能入仙盟,說不準還能給師父師兄他們報仇。”
    “知道了。”風辭不以為意,“你想去就去,我又不會攔你。”
    “天玄宗就剩你我,這不是得與你商量嘛。”孟長青道,“師門的仇是肯定要報的,可我們現在連幕後凶手都不知道,修為也尚未精進,報仇簡直天方夜譚。”
    孟長青歎了口氣:“這幾個月來,被滅的仙門數都數不過來,又有誰管我們這小門小派呢……”
    風辭皺眉:“被滅門的不止天玄宗?”
    孟長青:“是啊,這你都不記得?”
    五月前,一家名不見經傳的仙門悄無聲息被人滅門,門派上下數十人一夜之間死得幹幹淨淨,屍身直到十日後外出遊曆的弟子回到師門才被發現。
    從那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仙門遇害,皆是屠盡滿門的慘案。
    到如今,已有十餘家仙門接連滅門。
    天玄宗隻是其中之一。
    “這麽大的事,仙盟不管?”風辭又問。
    “遇害的都是仙盟之外的門派,獨門獨戶,哪有人管?”孟長青道,“還是最近出事的仙門越來越多,仙盟才開始派人調查,也不知道有沒有查出什麽。”
    風辭沉默不語。
    接連有門派被滅門,分明是衝著整個修真界來的。
    會與那預兆中的災劫有關麽?
    風辭思索片刻,對孟長青道:“仙門滅門的事我會去查,這段時間你就留在這裏。”
    “你要自己去追查凶手?!”孟長青大驚,一把抓住風辭的衣袖,“天玄宗如今就剩你我,你不能去做傻事!”
    風辭:“……”
    孟長青:“雖然你脾氣古怪了點,也從不和師兄弟們一起修煉,但你畢竟是我師弟,我怎能讓你獨自涉險!”
    風辭抓住了重點:“所以我們倆之前根本不熟?”
    “話都沒說過三句。”
    “……”
    風辭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這人一根筋,是這傻子和原身根本不熟。
    難怪認不出他家師弟已經換了芯。
    風辭搖搖頭,徑直推門走出去。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間雅致安靜的別院。
    遠山雲霧繚繞,依稀可見琉璃青瓦的樓閣高殿,高懸於雲層之上,清氣鼎盛,莊嚴肅穆。
    便是那當世第一大派,閬風城的一角。
    “你去哪兒,等等我——”
    孟長青從屋子裏追出來,風辭沒理會他,大步穿過院子。
    剛走出庭院的垂花門,卻被一人攔住了。
    “二位要去哪裏?”
    攔路這閬風城弟子年紀不大,周身劍氣凜然,舉止一板一眼:“城主有令,二位師弟傷勢未愈,暫時不能離開此處。”
    風辭微微蹙眉。
    孟長青在他身邊擠眉弄眼,風辭沒理會,換了副乖順的笑顏:“弟子有要事想求見閬風城主。”
    閬風城弟子:“何事?”
    風辭:“是有關我派天玄宗被滅門之事……”
    那弟子神情稍稍一變,不過很快恢複如常:“城主如今不在派內,師弟可先回去休息,待城主回來,自會通稟。”
    “城主去哪裏了呀?”
    “不知。”
    “他何時回來?”
    “不知。”
    “那——”
    風辭還想再問,孟長青終於忍無可忍,一把將他拽過去。
    “知道了這位師兄,我們回去等著便是。”說完,連拖帶拽,把風辭拉了回去。
    回了院中僻靜處,風辭甩開他的手:“你做什麽,我還沒問完。”
    “我還想問你做什麽。”孟長青訓他,“人家城主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再說,你非要見他幹什麽,昨晚在靈霧山還沒被折騰夠?”
    風辭:“……”
    風辭:“你這話很奇怪。”
    孟長青:“意會。”
    風辭懶得與他計較,解釋:“不是說仙盟已經派人調查仙門滅門的事了嗎,我就想問問他查出什麽線索沒。”
    孟長青仿佛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你問他就會回答你?”
    “……也對。”
    那閬風城主滿身邪氣,脾氣也古怪莫測,不是精神有問題就是腦子有問題,從他嘴裏多半問不出什麽。
    風辭想了想,視線在院子四處觀察一圈,繞到一處圍牆邊。
    孟長青簡直怕了他:“你又想作什麽?”
    “我得想辦法出去呀。”風辭神情很是無辜,“總不能留在這兒坐以待斃。”
    “你等等!”孟長青拽住風辭,“你真的要離開嗎?留在這裏是城主的命令,他出了名的冷血無情,要是惹惱了他肯定吃不了兜著走,你忘了你昨晚……”
    “你閉嘴吧。”
    風辭一點也不想提昨晚的事。
    他已經許多年沒吃過虧,這次竟然險些栽在一隻小小的蛇妖身上,真是丟臉至極。
    要不是那小蛇妖長得還算好看,他非得卸了那混賬東西兩條胳膊不可。
    風辭冷哼:“不就是隻蛇妖,怕他做什麽?”
    “噓,你別亂說話,當心叫人聽見!”孟長青壓低聲音,“他可不是普通蛇妖,他是千秋祖師座下靈寵,修行千年,得到了千秋祖師畢生真傳的!”
    “我管他是誰的——”
    風辭話音戛然而止,疑惑地回頭:“……啊?”
    他什麽時候養過靈寵???
    但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證明他這幾日的記憶多半是沒了。
    風辭想了想,道:“城主昏睡不醒,蕭師兄派弟子前來照顧城主。”
    裴千越又不說話,仿佛是在思索風辭這話的真假。
    屋子裏很暗,裴千越的神情完全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風辭卻能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目光,始終注視著他,一寸一寸描摹著他的輪廓,仿佛審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