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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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患殘疾之人, 通常都不願旁人看見自己的殘缺。
    但尉遲初不同,相反,他甚至很樂意向人展示這些。
    畢竟, 整個修真界都找不出第二個能將義肢做得如此精巧,甚至比真腿還好用的人。
    “我看得出來, 你對那姓陸的孩子沒什麽興趣, 把他讓給我怎麽了?”尉遲初氣得吹胡子瞪眼, “還把人打發去掃地, 真是豈有此理……你知不知道, 他可能是個偃術奇才!”
    “就因為他破了你的儀器?”端坐主位的裴千越淡淡開口。
    尉遲初腳步一頓,連忙否認:“沒有, 誰說的,我的儀器好好的,沒被破!”
    說完,他也不走動了, 默默回到一旁坐下。
    “我就是覺得和他有緣。”尉遲初道, “反正你也不想要他, 何必強留?我就不信你偌大個閬風城, 還缺個掃地的。”
    裴千越:“他自願留下。”
    “你不收不就得了?”尉遲初冷哼,“我怎麽不知道堂堂仙盟首座, 閬風城城主,也開始尊重弟子意願, 心慈手軟了?”
    “那是你不知。”
    “裴千越!”尉遲初霍然起身,“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和我對著幹。要不是念在你與千秋祖師有些淵源, 我才不——”
    黑暗中, 有什麽東西呼嘯而來。
    尉遲初急退兩步, 一個茶盞砸碎在他原本站立之處,茶水潑了滿地。
    “裴千越,你犯什麽病?”尉遲初怒罵。
    坐在黑暗中的人理了理衣袖,語氣依舊平穩:“聽說你近來修行長生之術進展不佳,若不想繼續,本座不介意幫你解脫。”
    尉遲初:“……”
    “行,我走行了吧。”尉遲初道,“不就是個新弟子,我還不稀得要。”
    他罵罵咧咧往外走,裴千越忽然叫住他。
    “有仙門回報,說你又挖空了三座靈脈。”裴千越道。
    尉遲初腳步一頓,回頭:“是又怎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要耗費多少靈石,你給我那點靈脈根本不夠用!”
    “你還想要多少?”裴千越語氣倒是非常耐心,“要不我把閬風城新發掘那幾處靈脈都給你?”
    尉遲初眼前一亮:“真的?”
    裴千越幽幽道:“你覺得呢?”
    尉遲初:“……哦。”
    尉遲初正色:“那些消耗都是為了技術發展做出的必要犧牲,你這人怎麽這麽沒有奉獻精神?”
    裴千越:“這話你不如去對那些被你搶奪了靈脈的仙門說?”
    殿內的空氣停滯片刻。
    “實話告訴你吧,我最近在做一項新研究,要是能成功……”他嘿嘿一笑,藏在琉璃鏡後的眼珠微微發亮,“你且看好吧,到時一定讓你大吃一驚。”
    .
    殿內的光線影影綽綽,裴千越靠坐在主位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蕭卻。”他低聲喚道。
    殿門被推開一條縫隙,一名青年悄然走進來,跪倒在地:“弟子在。”
    他一跪下,便看見了地上的碎瓷片:“尉遲閣主又怎麽惹城主不快了?莫非是提起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脖頸間驟然一緊。
    黑暗中,仿佛有看不見的事物緊緊纏住了他的脖子,觸感冰涼滑膩,令人遍體生寒。
    就像是……蛇。
    空蕩蕩的大殿上一時隻聽得見青年窒息的幹嘔。
    片刻後,那力道褪去。
    空氣重新灌入肺裏,青年伏在地上,輕輕咳了幾聲。他眼底閃過一絲心有餘悸的畏懼,卻很快隱藏起來:“城……城主恕罪。”
    裴千越不答,青年起身走上前,取了個新的茶杯,替他斟茶。
    “說吧。”裴千越沒碰他遞上來的茶杯,冷聲問,“如何?”
    離得近了,方才看見這青年生得溫潤俊秀,正是今早領風辭前往主峰那名閬風城弟子。
    蕭卻道:“那名叫孟長青的弟子修為平平,並無特別,倒是那陸景明……”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雖然瞧著並無特別,但在登山道上,好幾處陣法陷阱他事先都有預料。如果不是碰巧……當是個對陣法極其敏銳的人才。”
    “隻是敏銳?”裴千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他的身影完全隱藏在黑暗中,蕭卻摸不準他的態度,隻能繼續往下說:“但他先是破了靈霧山的迷陣,後又讓萬法閣閣主另眼相待,必然不簡單。弟子不明白,城主既然看重他,何不直接將其收入門下,反倒隻讓他做個散役?”
    “看重?”裴千越輕輕道,“誰說我看重他。”
    “本座不過是好奇。”
    “好奇……他究竟是誰。”
    .
    翌日,仙門選拔徹底結束,各派新入門弟子將跟隨長老回到各自師門。
    孟長青昨日被淩霄門長老收入門下,今天也要隨淩霄門的人離開。
    風辭送孟長青到了山門前。
    “師弟,你要多保重啊。”孟長青拉著風辭的衣袖,依依不舍,“聽說閬風城的外門弟子如果表現得好,被長老看重,一樣有機會入內門,你別放棄。”
    “還有,在派中行事定要萬分謹慎,不懂就多問,師兄以後不在你身邊,你要多小心。”
    “師兄也會好好修煉,爭取早日為咱們天玄宗報仇。”
    他拉著風辭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到最後竟然還紅了眼眶。
    風辭心下無奈,但仍出言安撫道:“放心吧孟師兄,不必擔心我。”
    “怎麽能不擔心啊!”孟長青道,“瞧你每天這口無遮攔的樣子,還有昨日,先是險些被誤會成作弊,後麵又直接得罪萬法閣閣主,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留在閬風城,去萬法閣多好……”
    他一說起來又沒完,風辭連忙打斷:“孟師兄,你們該走了。”
    不遠處,淩霄門早已經整裝待發。淩霄門派來參與考核的霽雲長老見二人還在話別,非但沒有催促,還特意吩咐弟子們在原地等候。
    “別讓霽雲長老久等。”風辭道。
    “無妨。”一道溫和的話音忽然插進來,“天玄宗遭此變故,你二人相依為命,不忍離別是人之常情。”
    眼前的人童顏鶴發,穿了一身湛藍道袍,手持拂塵,透著股儒雅的書生氣。淩霄門以符咒道法為長,在數百年前也曾風光無兩,就連民間那些王公貴族見了這身衣服,都要尊一聲道長。
    二人向他躬身行禮。
    霽雲長老受了禮,又溫聲道:“不過倘若你們當真不想分開,不妨由我向裴城主討個情,讓景明也來我淩霄門,如何?”
    他說這話時帶著三分笑意,語調也很輕鬆,但風辭看得出來,此人眼裏沒有半分玩笑之意。
    孟長青眼神都亮起來:“可以嗎?”
    不過沒等高興多久,他又清醒過來。
    他家師弟不知為何對閬風城主一往情深,就連萬法閣的邀約都拒絕了,更別說這近來逐漸式微的淩霄門。
    果然,隻見風辭斂下眼,態度謙遜有禮:“多謝長老美意,弟子受之有愧。”
    這便是拒絕的意思了。
    孟長青生怕自家師弟又把淩霄門也得罪,不敢再與風辭多說,三兩句話便道別離開。
    不過臨走前,還是多囑咐了一句。
    “……昨日你在根骨測驗上出盡了風頭,當心有人看你不順眼,蓄意報複。”
    風辭自然清楚。
    雖說仙盟選拔最終看的是自身能力以及長老們的態度,沒有固定標準,也沒有規定人數,但總有人覺得,將前頭的拉下來,自己便能多個機會。
    若拉不下來,便橫生嫉妒,或無中生有地安上些罪名,或拉幫結派故意排擠,總之要做點什麽。
    風辭清楚,但並不在意。
    這種小孩把戲,他三千年前就不在乎了。
    何況,他雖入了門,卻隻是區區外門的灑掃弟子,風辭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值得被報複的地方。
    .
    送走孟長青,風辭便直接溜達著去了外門弟子院。
    仙盟選拔已經結束,他不能再住先前那個別院,好在他身無長物,沒什麽要收拾,直接就能住過去。
    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一樣居住後山,不過內門弟子有自己獨立院落,外門弟子卻隻能擠在一個弟子院內。
    風辭走進弟子院。
    一眼望去屋舍有十數間,中間是一片大大的空地,石桌、草坪、假山應有盡有,倒是比風辭想象中好許多。
    他剛走進院子,便有人迎上來。
    “陸景明,是吧?”來人瞧著二十有幾,身形高瘦,身後還跟著幾個十多歲的小弟子。
    他從頭到腳把風辭打量了一遍,道:“我還當是個多麽不得了的人才,看起來也不過如此。不過也是,如果真是人才,城主為何要讓你來我們這兒,你們說是吧?”
    說完,還自顧自笑起來,小弟子們也跟著哄笑。
    風辭:“……”
    這不就來了嗎?
    許是因為風辭一臉漠然,那人也覺得沒勁,清了清嗓子,道:“我叫程博,在外門弟子院資曆最老,你以後得聽我的,懂了嗎?”
    風辭:“噗。”
    程博皺眉:“笑什麽?”
    風辭:“沒事。”
    這麽多年了,這人就沒覺得自己的名字讀起來哪裏不對嗎?
    風辭問:“所以我住哪兒?”
    “說起這個,小師弟有所不知。”程博道,“我們弟子院有十七間屋舍,一間屋子住兩人,共有三十四人,現在已經都住滿了。”
    風辭皺眉。
    住滿了?
    那裴千越昨日為何說外門弟子還差一人?
    小黑啊小黑,一別經年,你都學會撒謊了。
    爹爹對你很失望。
    程博繼續道:“不過師弟不必擔心,我們知道師弟要搬來,已經提前給你收拾了一間出來,獨立居住,環境清幽,你絕對會喜歡。宋舟。”
    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少年走上前來:“師兄。”
    程博吩咐:“帶我們小師弟去他的住所,抓緊時間收拾收拾,一會兒還有活要幹。”
    宋舟:“是。”
    猜也猜得到,這群人給風辭準備的屋子不會太好。風辭跟著那名叫宋舟的小少年一路往裏走,穿過十多間弟子房,停在了最內側的小院裏的一間柴房門口。
    “就、就是這裏了……”宋舟生得清秀,小兔子似的,說話都不敢大聲。
    這小院其實不錯,隻是因為太久沒有使用過,到處布滿了灰塵、雜物,屋前種了株枯死的梅樹,牆角甚至有一隻死老鼠。
    好一個環境清幽。
    宋舟上前幫風辭推開門,被揚起來的灰塵撲了一臉,嗆得直咳嗽。
    風辭事先就有預料,壓根沒上前,躲過一劫。
    屋子裏很窄,隻有靠內側放了一張床,其他地方都被各種雜物堆著。屋內唯一的窗戶壞了半扇,斜斜掛在窗柩上,被風一吹就吱呀作響。
    風辭抬頭看了眼,就連屋頂都是壞的。
    宋舟道:“咳咳……陸師弟,你就暫時住在這裏……程師兄說了,隻要外頭的屋子空出來,你就能搬出去。”
    “不用。”風辭走進去,環視一圈,“這兒挺好。”
    風辭這般態度,宋舟反倒更不忍心,安撫道:“外門弟子每兩年有次考核,如果能被長老看重,便能升入內門。最近一次就在三個月後,很快的,你再堅持堅持。”
    風辭:“知道了。”
    說完了話,宋舟卻沒急著走,風辭回頭看他一眼,後者小聲道:“你要當心程師兄。”
    風辭好奇:“我好像沒有得罪過他?”
    宋舟往外看了一眼,見外頭沒人,才壓低聲音道:“程師兄今年有個表弟也來參加了仙盟選拔,可那位連六門考核的第一關都沒過去,所以……”
    風辭懂了:“所以他覺得我越過六門考核,是另尋門路,對其他參加了考核的弟子不公平?”
    宋舟點點頭。
    風辭無奈。
    裴千越沒有公布他和孟長青越過六門考核的緣由,換做是他,也會心有不滿。
    倒不怪這些小孩。
    兩人說著話,又有一名弟子到來。來人甚至沒進小院,站在門口衝風辭喊:“陸景明,程師兄讓你收拾完了就去灑掃臨仙台,這是通行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