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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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
風辭正好聽書聽得頭疼, 從善如流地滾了。
他穿過傳送法陣回到弟子院,一進院門,在院子裏閑聊的、打掃的、練劍的弟子頓時都停了下來。
風辭在他們見了鬼似的目光中徑直穿過院子, 將手裏的灑掃用具送回雜物房。
程博正坐在雜物房裏,捧著本書皺眉頭。他麵前的桌案上擺了幾個木頭小人, 身後幾名小弟子在清點物品用具。
“幹完活了?”察覺有人走進來, 程博從書本裏抬頭,卻愣住了, “你你你——你怎麽就回來了?”
風辭覺得好笑:“我不能回來?”
那可是臨仙台,他們整個外門,除了偶爾城主不在派中時,其他時候幾乎就沒有人能安然無恙從臨仙台回來。最輕的一次, 是城主在牆角發現一粒灰塵, 罰一名弟子掃了三遍臨仙台前的長階。
更別說有時運氣不好, 被城主抓住去整理屋子,那才是冒著生命危險, 沒個一天一夜回不來的活。
這人才去了……半個時辰都不到吧?
程博試探地問:“今日城主不在派中?”
“在啊。”風辭將用具歸還原位,偏頭, “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他可不去。
程博輕咳一聲,不說話了。
倒是風辭湊過去看他麵前的東西:“在擺除祟劍陣?這我熟啊。”
程博見他探頭過來, 本想遮擋, 可一聽他這話,皺眉問:“你還會劍陣?”
風辭:“當然。”
最初的劍陣秘籍還是他寫的呢。
三千年前,風辭將自己畢生所學傳授給六名弟子,六名弟子用習來的功法分別開宗立派, 便成了如今的六門。
閬風城主修的劍術與劍陣, 也是來自風辭。
要真算起來, 所有閬風城弟子都得稱他一句祖師爺。
風辭明白過來:“是外門弟子考核要考這個?你求求我,我可以教你。”
程博不信他:“滾滾滾,吹什麽牛呢,就你——”
風辭伸出手,將桌上其中一個木頭小人朝旁邊輕輕挪了半寸。
天地相合,法陣成型。
程博頓時怔住了。
“你……”
風辭微微一笑,直起身:“程師兄慢慢練,師弟先告辭了。”
說完,不再理會他,轉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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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風城的外門弟子說到底隻是派中雜役,不能與內門弟子一同上課。他們每隔三日才有一次上課機會,其他時候,隻能像程博那樣,靠自己自學。
所以,外門弟子才會拚了命想通過考核,進入內門。
倒是方便了風辭自由行動。
原本以為,隻要和裴千越見上一麵,許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誰知道,見是見了,想知道的事沒問出多少,倒是確定了一件事。
他這個主人做得很失敗。
他家小黑現在很恨他。
風辭悵然。
這樣一來,他倒不敢貿然自報身份了。
風辭與裴千越的淵源,不過是三千年前那小半年的相處。那時候裴千越靈識剛開,他隻把對方當小寵物養著,要說多麽了解,其實是沒有的。
凡間短短十餘年時間就足夠徹底改變一個人,更何況他們之間已隔了三千年。
而且,就小黑如今那個心性……實在是很糟心。
說句難聽的,是敵是友都還說不清。
總而言之,身份暫時是不能暴露,至於他的肉身所在,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前最緊要的事,還是今早弄清仙門被滅的真相。
雖然風辭目前還不清楚此事與天道預示中的災劫是否有關,可他畢竟借了這天玄宗少年的肉身。哪怕是為了這少年,也要替他查清真相,為他師門報仇。
基於此,與裴千越見這一麵倒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在天玄宗之前,沒有人從滅門之禍裏幸免於難,這是個很有趣的信息。
凶手為何要放走他們?
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亦或者,是出於某些更複雜的緣由?
裴千越想知道,風辭同樣也想知道。
閬風城各峰以雲橋相連,思索這些的時候,風辭已經穿過後山的雲橋,正蹲在前山廣場旁的一處荷花池前。
一池錦鯉被喂得個頂個的肥,風辭從池邊撿起一顆石子丟進去,驚得四處逃竄。
水波蕩開,又緩緩平息。
水麵映出一張清秀的少年臉龐。
風辭支著下巴,沒精打采地與水中那張臉對視。
少年其實生得不錯,一雙眼睛靈動明亮,是十分討人喜歡的長相。美中不足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身形尚未長開,個子不高,有點清瘦,蹲在水池邊隻剩小小一團。
……他還是喜歡自己以前的肉身。
風辭對自己的外形要求很高,以前每到一個世界,他總要耗費很長時間去尋找一具順心的身體。
這次也不知怎麽回事,竟陰差陽錯到了這麽個小少年體內。
長得這麽可愛,真是有損他千秋聖尊的威名。
有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風辭用指尖撥弄著水麵,眼皮也不抬。
“師弟,原來你在這裏。”
來者是外門那位名叫宋舟的弟子。
他應當是一路跑來的,氣息還不太穩,兩頰微微泛紅:“我剛聽說你回了弟子院,你沒事吧——”
風辭偏頭笑了笑:“程博又派你來接近我?”
宋舟一怔。
風辭分明還是笑著,宋舟卻從那笑容中瞧出幾分疏離,被那雙眼看著,仿佛一切心思都無所遁形。
“不、不是……”宋舟眼神躲閃,“不是他,是我自己……”
少年才十三四歲,還不是那麽會說謊的年紀,所有想法都寫在了臉上。
風辭淡淡一笑,沒戳穿。
就在此時,天邊忽然傳來古怪的轟鳴聲。
一架飛舟騰著白汽從天邊而來,往他們頭頂掠過。飛舟在前山廣場旁的空地降落,掀起層層風浪。
幾名弟子從上麵走下來。
為首的那人風辭見過,是那日在靈霧山攔截他們的閬風城弟子,好像叫……謝無寒。
“在哪兒愣著做什麽,還不過來幫忙。”
飛舟降落的地方離風辭站立之處不遠,謝無寒走下來便看見這兩名外門弟子站在一旁,使喚道:“去幫著把東西抬下來。”
外門弟子在閬風城的地位便是如此,隨便誰都能使喚兩句。
風辭沒動,倒是宋舟應了聲“是”,快步走上前。
兩名弟子抬著一個被白布包裹的事物走下飛舟。
宋舟伸手去接,一側白布滑落,露出一截枯瘦幹癟的手腕。
“啊!”宋舟驚呼一聲,下意識一鬆,卻被從身旁伸來的一隻手接住了。
風辭抬穩了那具屍身,淡聲道:“小宋師兄,多加小心啊。”
宋舟低著頭,低低應了聲。
二人幫著將屍身搬去前山廣場的空地。
一共三十六具屍身。
已經算得上是一個中小規模修真門派滿門的人數了。
風辭隨意掃了眼,裏頭竟然還有七八歲的幼童。
謝無寒回山的消息很快傳出去,前山廣場上頓時圍了不少人,幾位往日難得一見的長老也趕了過來。
裴千越卻沒來。
風辭沉默地站在人群後方,宋舟走到他身邊。
“陸師弟,剛才謝謝你。”
風辭還在想別的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方才搬運屍身的事。
這點小事他早不放在心上,擺了擺手:“無妨。”
“其……其實,的確是程師兄讓我過來的。”小少年臉頰漲得通紅,吞吞吐吐道,“不過我是真的很擔心你,看到你沒事,我很開心。”
這說的倒是真心話了。
宋舟繼續道:“先前真是對不住,可我……程師兄不許我向你通風報信,而且城主近日經常離開派中,我想著你不一定會遇上……”
風辭眸光微動:“他離開門派,是為了調查仙門的事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應當是吧。”宋舟歎了口氣,“仙門遭此劫難,人人自危,不知道何時才能查出真凶。”
風辭指著那滿地的屍身:“前幾次仙門遇害,人也是這麽死的?”
“是啊。”宋舟點頭,“先前謝師兄他們也曾帶回來幾次屍身,大多都是這樣的死狀,聽他們說,這是……”
“吸幹靈力而亡。”風辭沉聲道。
通常的凶殺,要麽謀財要麽報仇,要麽是為了追求快.感,總之一定會要求點什麽。
風辭一直好奇,這次那幕後凶手的所求是什麽,竟殺了這麽多人還不滿足。
現在終於得到答案了。
“他”要的是靈力。
風辭望著遠處那嘈雜的人群,輕輕問:“你說……裴千越這段時間經常離開閬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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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一道淩然劍光穿透厚重雲層,從天而降,落到漆黑的樹林裏。
裴千越從劍光中走出來,腳步未停,直接往樹林深處走去。
在他身後,悄然跟了一隻金色的蝴蝶。那蝴蝶花紋絢爛如霞,雙翅卻極薄,它輕輕顫動著在裴千越身後盤旋幾圈,最終落到其衣袍上。
而後者始終對其毫無察覺。
裴千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
風辭從樹後走出來。
他指尖銜了一絲微弱的靈力光芒,如同絲線一般,與遠處那隻蝴蝶相連。
裴千越說仙盟沒有調查出任何線索,風辭隻當他在放屁。
但既然他不肯說,風辭也懶得再與他周旋,不如自己跟過來看。
不過……這是個什麽地方?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裴千越怎麽會來這裏?
這片樹林很大,裴千越徐徐走在前方,風辭就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走了大約有一炷香時間,風辭終於忍無可忍地打了個哈欠。
大半夜的,這人跟這兒散步呢?
知不知道睡眠對老年人來說很重要?
他這一晃神的功夫,周遭樹影搖晃,風中有淩冽劍氣自他後方而來。
許是因為這一擊裹挾著太過凶悍冰冷的殺意,風辭禦敵本能迫使他下意識抬手,掌心凝氣為劍。
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氣息來自何人。
凝在掌心的靈力倏然一鬆,高大的身軀從背後貼上來,將他的手臂反鉗在身後。
一隻修長蒼白的手伸過來,銜著那隻不斷掙紮的金色蝴蝶,舉到他眼前。
“幾百年來,你是第一個有膽量跟蹤本座的人。”
那隻手一點點收緊,將蝴蝶緩緩碾成了灰燼。
語調冰冷,冷漠疏離,是熟悉的陰陽怪氣。
裴千越已經徹底清醒了。
風辭和軟萌可愛、意識不清的小蛇呆了好幾天,一時竟有些不習慣他這冷冰冰的樣子。
但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證明他這幾日的記憶多半是沒了。
風辭想了想,道:“城主昏睡不醒,蕭師兄派弟子前來照顧城主。”
裴千越又不說話,仿佛是在思索風辭這話的真假。
屋子裏很暗,裴千越的神情完全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風辭卻能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目光,始終注視著他,一寸一寸描摹著他的輪廓,仿佛審視一般。
“本座先前已下令,除了蕭卻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臨仙台。”許久,裴千越輕輕開口,“他為何放你進來?”
“可、可能是……”風辭幹笑一聲,“可能是弟子特別會整理屋子吧。”
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裴千越忽然一傾身,把風辭猛地壓回柔軟的床榻裏。
那張俊美的臉瞬間近在咫尺。
他在生氣,而且氣得不輕。
風辭注視著對方緊抿的嘴唇,可不想把好不容易治好的人再氣出個好歹來,果斷認慫:“弟子知錯了。”
“錯?”裴千越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不帶半分情感,“你何錯之有?”
風辭:“弟子不該未經允許進入臨仙台,不該翻看城主的經卷,不該偷用城主的浴池,更不該睡城主的床!”
裴千越:“……”
殿內的氣氛凝重得仿佛就連空氣都停滯了。
風辭努力在腦中搜刮著這些天除了玩蛇之外,還做過什麽容易讓這人生氣的事。沒等他想出來,裴千越先開口了。
“你好像忘記第一次見麵時,本座對你說過的話了。”裴千越的聲音冰冷而隱忍,好像正在極力克製著什麽,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啞。
“那本座便再說一遍。”
“……別對本座說謊。”
他說得很慢,一字一頓,聲音在這空蕩的大殿上回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