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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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 趁著獨處的時間,風辭幫裴千越仔細檢查過一遍。
    裴千越這狀態並非簡單陷入沉睡,他如今的模樣, 其實與修行者打坐入定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唯一的區別在於, 修真者打坐入定,是以自身修為將識海穩定至休眠狀態,以便於進行一些修行,亦或者神識離體。而裴千越,他似乎沒有辦法將識海控製在一個穩定的狀態,因此隻能借由外物強製休眠。
    簡而言之,他失控了。
    至於這失控的原因是什麽,裴千越如今的識海太過平靜, 風辭暫時還瞧不出來。
    想知道真相,隻能等他清醒之後再問。
    ……雖然風辭也不覺得這人清醒的時候會和他說實話。
    某種程度上, 現在意識不清的小黑,的確比清醒時候可愛許多。乖巧,聽話, 坦率, 和三千年前一樣粘人。
    當然, 這些僅僅隻是某種程度上。
    神識不再受到控製後,小黑蛇回歸了身為蛇類最原始的動物本性, 但蛇的本性……
    還挺一言難盡的。
    風辭住進臨仙台後,充分發揚他身為侍奉弟子的職責, 除了陪現在心智隻有一條蛇的城主玩耍外,還順便將那仿佛被劫匪洗劫過的大殿裏裏外外打掃整理了一通。
    裴千越這殿內有書籍上百, 法器上百, 加上前幾天被他意識不清時破壞的家具陳設, 想完全整理好,是個大工程。
    風辭現在對自家小黑蛇有些愧疚,正想做點什麽補償,遂也沒用靈力,全程親力親為。
    這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麽,比較難以忍受的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時不時要來添一添亂。
    比如現在。
    風辭正在修補一套書頁散落的秘籍。
    一顆修長圓潤的蛇腦袋緩慢從桌案下方探出來,爬上桌麵,蹭了蹭風辭的手腕。
    風辭順手揉了它一把,道:“自己先玩,我把這裏弄完。”
    也不知這本秘籍是不是特別難看,在神識的摧毀中受災格外嚴重,大半本書頁散落各處,風辭花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才全部找全。
    找全之後,還要複原修補。一來二去,便冷落了那位蛇大爺。
    黑蛇在風辭手腕邊蹭了幾下,見後者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低下腦袋,身子緩緩縮了回去。
    隨後,轉變方向,順著風辭腳踝往上爬。
    這幾日相處下來,風辭早習慣這家夥時不時纏在自己身上,懶得阻攔,隨它去了。
    黑蛇沿著風辭的小腿一點點爬上去,身體纏繞在腰腹處,尾巴也悄悄往那繁複的衣擺裏探去。
    風辭被冰得一個激靈,手一抖,指尖被鋒利的書頁劃破一條口子。
    這混賬玩意在碰哪裏???
    三千年了,風辭還從沒讓任何活物近過身,何況是那種地方。
    他下意識伸手去抓,竟然撲了個空。
    小黑蛇始終處於半透明的神識狀態,這種類似魂靈的狀態下,可以自由隱藏身體。隻要他想,就可以不讓風辭碰到他。
    風辭碰不到他,但它可以碰風辭。
    蛇尾變本加厲地卷上去。
    “嘶——”
    陌生而冰涼的觸感讓風辭頭皮發麻,他掌心凝起一點靈力,伸手探入,將那條無法無天的小黑蛇抓了出來。
    “你現在越來越囂張了啊。”風辭把黑蛇拎到麵前,耳根難得有點發燙,“別以為我真舍不得揍你。”
    到底是誰教出來的蛇,這麽愛往人家衣服裏鑽。
    真是沒禮貌。
    黑蛇隻是蜷縮身體,尾巴尖抖了抖。
    風辭還當它又在裝可憐,冷笑一聲,正想說什麽,卻見黑蛇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
    風辭眉梢壓低。
    他被劃破的傷口還流著血,一滴血珠沿著指尖往下淌,滴落在黑蛇身體上,瞬間便被吸收殆盡。黑蛇的身體抖動得愈發厲害,蛇頭揚起,那雙空洞灰白的瞳孔與風辭對視。
    一股洶湧的靈力威壓自他掌心蕩開。
    風辭下意識鬆了手,黑蛇的身體在落地前化作一道青煙,飄散在空氣中。
    它不是消失,而是被召回了。
    裴千越的識海……蘇醒了。
    .
    風辭快步走進密室。
    蕭卻說過,他點的安神散隻是輔助裴千越使其識海處於平穩,裴千越能否醒來,何時醒來,還要看他自身調息的成果。
    但顯然,此時的蘇醒絕非調息完成。
    密室裏沒有人。
    原本安靜躺在床上的裴千越已經不見了蹤影,床頭的香爐被打翻在地,香灰散了滿地,已經熄滅了。
    整間屋子空空蕩蕩,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建造這間屋子使用的玉石能完全隔絕靈力感應,風辭哪怕身處其中,也感覺不到裴千越在哪兒。他放穩了呼吸,剛走到床邊,忽然被一個力道掀翻出去。
    背部觸及僵硬的玉石床榻,壓在他身上的,已不是那冰涼柔軟的蛇身,而是一雙手。
    風辭抬頭,對上了那張俊美無雙的臉。
    這下風辭總算知道,裴千越為何寧願使自己意識不清,神識失控,也要強製讓識海沉睡。
    那張俊美的臉上,玄色的蛇鱗從脖頸開始,延伸至側臉、額頭,一點點浮現出來。
    而他的眉心,赫然顯出一條血痕。
    那是即將入魔的跡象。
    風辭的神情變了。
    一股許久不曾出現的憤怒從他的身體深處迸發出來,那是已幾乎存在於他靈魂深處數千年,被天道刻入了他骨血的本能。
    ——對魔的憎惡。
    風辭猛地抓住裴千越的手腕,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殺了他。”
    “所有魔都該死。”
    “你要去做,除了你沒有別人,你必須去做。”
    風辭麵無表情,空閑的右手凝結靈力,虛空之中,浮現出一把附著淡金色靈力的纖細長劍。
    劍身劇烈抖動著,發出澎湃的劍鳴。
    那是風辭三千年不曾出鞘的配劍。
    劍名千秋。
    屋內的靈力威壓頓時高得常人難以承受,就連伏在風辭身上的裴千越也皺了眉。他顯然還沒有清醒過來,隻是用雙手用力按住風辭肩膀,微微偏頭,神情帶著點困惑。
    二人身上的衣服、發絲,都在那強烈的威壓下無風自動。
    裴千越眼前的黑綢也在這時滑落下來。
    露出了那雙瞳孔極淺,空洞,卻漂亮的眼睛。
    風辭將要握住劍柄的手猝然一頓。
    這是風辭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
    幻化人形後,那雙眼不再像蛇身那般突兀。纖長濃密的睫羽垂下,眼尾修長,眉眼卻猶如琉璃般清透,淡淡望過來,眸中仿佛淬含霜雪。
    又仿佛一泓清泉,將一切仇恨和暴怒洗滌一清。
    風辭閉上眼,強行將翻湧在血液中的憤怒平息下來。
    他在幹什麽呢。
    小蛇崽子等了他這麽久,隻為等來他這一劍嗎?
    許久,屋內的靈力威壓終於散開,細長仙劍消失在虛空之中。風辭長舒一口氣,低笑一聲,鬆開了裴千越的手腕。
    “等你醒了,最好能好好向我解釋。”
    屋內的劍拔弩張隨著風辭這句話消失殆盡,風辭仰麵倒在玉床上,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他低頭,裴千越仍伏在他身上。
    風辭:“……”
    風辭推他:“起來,我看看你識海是怎麽回事。”
    冷靜下來後,風辭也看出,裴千越其實沒有完全入魔。
    魔有兩種,天生與後天。
    天生的魔生來就具有魔心,隻能修煉魔功,生性嗜血狂暴,無法控製。這一類魔,在三千年前就已經被風辭誅滅,徹底消失在這世上。
    而後天成魔,在這世間不算少見。
    修真者從築基開始,在修煉途中會遭遇各種危險,稍有不慎就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而一旦走火入魔,識海內生出魔心,逐漸侵蝕神識,便成為了真正的魔。
    至於裴千越,許是他那令識海平息的法子起了效用,他的魔心尚未將他吞噬。但他入魔究竟到了什麽程度,又該怎麽解決,這還要看令他走火入魔的原因是什麽。
    風辭和魔打交道不知多少年,轉瞬間便在心中思索起法子來。
    可壓在他身上那人不懂他這些良苦用心。
    仿佛是察覺到危機解除,裴千越方才緊繃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
    他的行為依舊像條小蛇一樣,雙手鉗製著風辭,將頭低下,埋在風辭脖頸間輕輕嗅了嗅。
    化作原型的時候,這種動作他沒少做,可如今換回人身,這動作便顯得過於親昵了。風辭不適地側過頭,裴千越沒有繼續湊過來,而是換了個方向。
    他一點一點挪過去,用冰涼的嘴唇含住了風辭受傷的手指。
    渾然不在意這雙手方才還險些拔劍將他砍了。
    風辭知道多半是他的血不小心喚醒了裴千越沉睡的識海,因此早在進這密室之前就將那小傷口治愈了。
    可裴千越不知道。
    他隻是埋頭,在風辭指尖細細舔吮。
    半魔化下的裴千越口中生出尖齒,鋒利的齒尖劃過剛剛治愈的傷處,有點發癢。
    風辭受不了這癢意,輕輕瑟縮一下,卻被裴千越更加用力地按住。
    在他識海中翻湧的魔心並未完全平複下來,他用那雙空洞的眼睛與風辭對視,清透淺淡的眸中隱隱閃過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