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片嘩然。
    有人笑出了聲, 也有人不可置信地問道“二泉映月？她在開玩笑吧？”
    “今天可是校慶，在這樣的場合弄這種樂器，她想幹什麽？”
    “啊這……穿的這麽漂亮演奏這個？”
    “噗嗤——特優生就是特優生, 真是白期待了。”
    在這些學生眼裏，提到二胡往往總會聯想到在商場門口乞討的那些窮人們, 仿佛這樣的樂器不應該出現在他們高貴的聖斯利學院校慶舞台上。
    真正優雅的名媛, 往往都擅長於鋼琴或者小提琴這類優雅的樂器。
    陸晴晴此刻已經下了台，她的擔憂從看見宋伊拿出二胡的那一刻便停止了。
    陸晴晴的心裏滿是鄙夷, 就算外表再好看再具有欺騙性又有什麽用？骨子裏透露出來的窮人味真是蓋不住，一看就是根本不會彈鋼琴，隻能隨便找個東西來救場。
    隻可惜宋伊還是自作聰明了，其實臨陣脫逃也會比這樣體麵。
    陸晴晴這樣想著，然後便走到了沈煜景旁邊,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情似水地看向他，問道“請問我可以坐這裏嗎？”
    沈煜景奇怪看她一眼，說“你愛坐哪坐哪。”
    為什麽要問他？他又沒占座。
    雖然沈煜景這話說得並不太好聽，但是得到沈煜景的允許後陸晴晴還是小心翼翼地提著裙子坐下。
    剛一坐下, 陸晴晴就說“沈煜景, 我爸爸讓我……”
    “噓。”沈煜景伸出食指抵在唇間示意陸晴晴安靜, “你坐就坐，不要那麽多話, 打擾我看演出了。”
    陸晴晴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但又迅速調整恢複正常, 努力微笑的看著台上。
    這種表演有什麽好看的？
    窮人拉二胡乞討？也確實挺適合宋伊的, 以後出去也是門手藝。
    陸晴晴這麽想著, 笑容愈發帶著冷意。
    她倒是要看看, 宋伊能表演成什麽樣。
    有很多人都是這麽想的, 也有人將手機舉了起來開始拍攝台上的畫麵。
    這裏很大多數人都聽過名家的音樂會，所以對宋伊的二胡獨奏沒什麽興趣，但是也抵不住她這張臉漂亮，大家對於美的欣賞能力還是共通的，哪怕她戴上了黑帽子和墨鏡，也是漂亮的。
    在眾人或是嘲諷或是看熱鬧的目光中，宋伊坦然自若地開始了自己的演奏。
    最開始的時候，台下還有人在小聲的聊天，但是逐漸這些聲音便都低了下來。
    少女坐在舞台上，戴著的墨鏡掩蓋住她臉上的大多情緒，她背脊挺得很直，絲毫不在意台下這些目光，演奏著自己的音樂。
    伴隨著演奏宋伊低下了頭，長發也順著肩頸滑落至身前，就像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之中，而伴隨著手上的動作，哀轉的樂聲也隨之響起。
    而很快，周圍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權樂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低聲道“我怎麽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沈煜景揚著下巴，勉為其難地點評道“確實不錯。”
    陸晴晴看了沈煜景一眼，隨即又抿了抿唇。
    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打擾沈煜景，但是什麽都不做她又不甘心。
    於是陸晴晴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迅速的來了個自拍，照片裏露出了沈煜景的半張臉。
    然後她又像做賊心虛般的低頭將屏幕的亮度調到最低，將畫麵裁剪了一下。
    最後的照片裏隻有微笑的少女，身旁的少年隻露出了一邊耳朵和些許金色碎發，就像是無心拍到的親密證據，但這也足矣讓所有人知道他是誰。
    陸晴晴原本想發朋友圈，但又想到沈煜景還在身邊，便決定等晚點再發。
    陸晴晴將手機收起，耳邊的音樂吵得她心煩。
    倒也不是不好聽，隻是讓她覺得別扭。
    陸晴晴垂著眸盯著自己的裙子，在這煩人的二胡聲中，她卻突然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例如她的父親，她的家庭。
    和這些天之驕子相比，她沒有富裕的家庭，小時候甚至沒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
    小時候一家三口在一張床上休息，等她上了小學，爸爸就買了一張折疊床在客廳睡覺，而她則和媽媽睡在房間裏。
    雖然那時候的日子很苦，每天上學她都會羨慕同學們桌上的薯片和酸奶，但是小時候的陸晴晴知道，爸爸媽媽都很愛自己，她不應該和別人攀比。
    她要好好學習，要努力考上大學，以後有好的工作，讓爸爸媽媽住進大房子裏。
    而很快陸晴晴就願望成真住進了大房子裏，不過靠的不是她努力學習，而是爸爸被公司的董事長提拔。
    陸父是一個很努力工作的人，一次機緣巧合讓沈總發現了他的實力，直接提拔成秘書助理帶在了身邊。
    那時候陸晴晴也很開心，因為她有了單獨的房間，屋子裏也有了第一件漂亮的公主裙。
    從此以後，她的人生好像就順利了起來。
    她本身就長得漂亮，經過媽媽的打扮在班裏就像個小公主一樣，被老師喜歡同學們捧著。
    陸晴晴很開心，她覺得自己好幸福，有大房子，漂亮的裙子，吃不完的零食和酸奶，隻是那時的陸晴晴還沒有意識到，她擁有這一切所要付出的代價是失去幸福的家庭。
    陸父回家越來越晚，往往還渾身都是酒氣，母親流淚的次數越來越多，兩個人的爭吵不斷增加。
    陸父第一次帶著女兒去參加沈家的宴會，他說“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沈家給的，晴晴不想再回到那個隻有一個房間的小房子裏去了吧？爸爸會很努力的工作，你也要懂事，讓沈總和沈夫人喜歡你，這樣以後我們就會得到更多東西。”
    讓沈總和沈夫人喜歡？
    那時的陸晴晴還沒有很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想再回到那透露著寒濕和窮酸味的房子裏，也不想再每個夏天隻有兩件換洗的襯衫。
    她喜歡漂亮的裙子，喜歡彈鋼琴，喜歡跳舞，更喜歡別人誇她漂亮的就像個小公主。
    比起沈總和沈夫人，如果沈家那個長相漂亮的小少爺喜歡她，會不會更好。
    所以陸晴晴對沈煜景一見鍾情了，其實也未必是喜歡，因為她想讓對方喜歡自己，然後從此依附他而生活。
    就像自己的父親一樣，隻是用的方式不同而已。
    直到母親發瘋般的朝父親怒吼，“什麽工作需要？別告訴我你開房睡女人也是工作需要！”
    父親的巴掌打在了母親的臉上，冷聲道“不要在孩子麵前說這些。”
    母親長發淩亂卻朝父親冷笑，“你敢做還怕人說？晴晴以後會以有你這樣的父親為自己最大的恥辱！”
    陸父看向了躲在角落裏的陸晴晴，問道“晴晴，爸爸現在給你一個選擇，是回到以前的房子裏，還是現在勸你媽媽回房間休息。”
    陸晴晴猶豫了很久，走到媽媽麵前，說“媽媽，爸爸他也是為我們家好。”
    女孩才三年級，但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生長，懂事的也很早，所以什麽都聽懂了，也做出了選擇。
    陸晴晴朝母親笑著，說“媽媽，這樣也很好，我們隻要有錢就夠了，媽媽可以去買最新款的包包，我也可以出國旅遊，別人都會羨慕我們的，至於別的都不重要。”
    陸晴晴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向來溫柔慈愛的母親看她的眼神不再像看自己最愛的女兒，而像在看一個魔鬼。
    那是陸晴晴記憶裏倒數幾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因為他們很快就離婚了。
    母親臨走前還是問了她，“晴晴，要不要和媽媽走？”
    陸晴晴搖了搖頭，她說“我喜歡現在的家。”
    後來，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了。
    明明是已經過去了很久的事情，該忘的差不多了，可是突然間想到，居然還紅了眼眶。
    陸晴晴快速抬手擦了擦眼睛，有些不解地抬頭看向了台上。
    這二胡聲比起她聽過的演奏會來說，實在算不上多精湛，可是卻仿佛極具感染人心的力量。
    真是奇怪，難道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了嗎？
    陸晴晴這麽想著，但是很快又發現了不對勁，因為受到影響的不止她一個人。
    後排已經有女生哭了，聲音哽咽道“我想到我外公了，他生前最喜歡的樂器就是二胡，他就這樣坐在花園裏，我當時覺得又難聽又吵，可是現在……”
    女孩話還沒說完，就趴在同伴懷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右邊的另一個男生也在擦眼淚，雖然因為覺得丟人動作很小心翼翼，但還是被陸晴晴發現了。
    前排甚至還有女生紅著眼回頭來問他們借紙。
    陸晴晴“……”
    見鬼，真是見鬼。到底哪裏不對勁？
    陸晴晴扭頭看向自己左邊，金發少年揚著腦袋看向台上，眼神專注，顯然聽得很認真，但卻又絲毫沒有被這悲傷的音樂而影響。
    陸晴晴鬆了一口氣。
    果然，她就說，拉個二胡不可能這麽邪門。
    但是下一秒沈煜景就奇怪地看向了權樂，問道“你在幹什麽？你哭了啊！”
    陸晴晴“……”
    好像還是不太對勁。
    而此刻，站在不遠處的慕容歡雙手環胸看著台上，向來驕傲的大小姐在近日第二次紅了眼眶。
    上一次還是因為江奕珩，這一次還是因為他。
    上一次是因為喜歡他舍不得，這一次是因為想到了這些年莫名其妙的單相思就覺得浪費時間，當了這麽多年的舔狗也好丟人。
    嗚嗚嗚，還是好氣啊。
    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他那麽多年啊……嗚嗚……
    而另一邊，站在校長主任們身旁的江奕珩也皺了眉。
    宋伊的表演不錯，很打動人，以至於他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這種奇怪的感覺環繞著心頭，江奕珩很快也就想到了原因。
    或許是因為看見宋伊就想到了晚上的宴會，到時候他就要踏入舞池了。
    沒關係，總要邁出這一步的。
    江奕珩揚了揚唇角，努力壓抑住此刻這並不算太輕鬆的心情。
    而突然間，有一個領導開口了，“這個學生真不錯啊，我突然有點想我女兒了，她在國外上學好久沒回家了。”
    “我想到了咱們之前的那些歲月，聖斯利當年剛招生的時候遇到了那麽多困難，要不是沈老投資現在可能早倒閉了。”
    “是啊是啊。”有人應和，回憶起了當年，“對了校長，您還記得嗎？當時是您帶著我們去找的沈老先生啊。”
    說到這裏，八十歲的老校長便抬起頭來，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鏡。
    此刻，其它人才發現，老校長居然哭了。
    大家連忙遞紙的遞紙安慰的安慰的，一瞬間這群領導都有些手忙腳亂。
    而此刻，坐在舞台上的宋伊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演奏給整個聖斯利帶來了怎樣震撼的影響。
    一曲結束，雷霆般的掌聲響起。
    宋伊起身禮貌的和台下鞠躬致謝，正準備下場的時候，主持人卻突然上台了。
    穿著白色西裝的秀氣少年，應該是高二的學生，宋伊沒怎麽見過。
    少年朝宋伊笑了笑，說“學姐留步。”
    少年說完便看向了台下，“我想大家也一定和我一樣，被宋伊學姐的演奏感動到了，除了我們以外，也還有一位特殊的人有些話想說，那就是我們的校長，大家掌聲歡迎！”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八十歲的老校長是出了名的囉嗦，此刻顯然沒有人有心情聽他說廢話。
    然而宋伊有些奇怪，她拉個二胡校長能有什麽話要說？
    但宋伊還是往後退了兩步，給校長讓出了最中心的位置。
    然而在看見老校長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的那一刻，宋伊還是沉默了。
    怎麽回事？
    她拉的有那麽難聽嗎？把校長都氣哭了？
    但好在情況沒有宋伊想的那麽糟糕，老校長站在台上，激動地誇讚了她的演奏。
    校長這次難得沒有說廢話，言簡意賅道“什麽是藝術？這就是藝術！真正好的音樂是能夠直擊人的靈魂的！我想到了很多過去的事情，也想到了我人生裏最艱難的日子，我相信很多同學們也和我一樣，我看見很多人都哭了是不是？不用覺得丟人，我們這是被藝術所感動，為藝術所流淚！”
    宋伊默默抱緊了自己的二胡。
    倒也不至於到藝術的程度吧？被這麽誇好像有點誇張。
    而台下掌聲再次熱烈響起。
    宋伊剛一下台，慕容歡便衝過去拉住她的手，不斷地說“你剛剛表現的實在太好了！我都快被你感動哭了！我是差點哭了，權樂是哭出來了！你看！他還在擦鼻涕呢！”
    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過來的權樂眼眶也是紅的，但是他難得沒有否認，而是有些別扭道“我承認，我確實被你的演奏感動了。”
    宋伊“？”
    啊？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讓宋伊更加不理解的還在後麵，她演奏二胡的視頻被同學們拍了下來，並且發到了論壇上。
    很快，就不止聖斯利學院的論壇了，其它學校也紛紛有學生把視頻搬了過去。
    【快看！旗袍美女演奏二胡！】
    【她一本正經地喊出自己要演奏二泉映月的時候我還以為要惡搞，沒想到是真的高手表演】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好好哭啊我控製不住】
    【是我的問題嗎？她演奏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
    【這音樂是有感情的嗎？為什麽我突然好難過啊】
    【我想到了最難過的事情……】
    【前麵的＋1】
    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這段視頻在整個帝都的高中論壇上瘋狂流傳，所有人都在討論著這個戴著墨鏡穿著旗袍演奏二胡的少女。
    看視頻封麵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抱著好奇心理點進來，但是又會被她的演奏感動到幾乎落淚。
    最後她謝幕時摘下了墨鏡，露出了那張漂亮的臉龐，朝著台下有些害羞般的淺笑。
    【啊啊啊啊我宣布我戀愛了】
    【她的笑容一秒鍾治愈我聽完整首二泉映月都悲傷】
    【所以說，這是素人嗎？還是哪個學校的藝考生？】
    【該不會在造勢想以後出道吧？】
    【提前說名字！出道我就是死粉！】
    【前麵的都清醒一點，這位可是聖斯利學院的，這就證明了她家裏要不然特別有錢，要不然成績特別好，看美女展示才藝別什麽都往出道帶】
    聖宇高中自然也不例外。
    坐在最後一排的少年靠在椅背上，手中拿著杯奶茶，戴著耳機已經將手機裏的視頻看了整整三遍。
    倒也不至於像他們說的那樣把人感動哭，但確實讓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例如他那個不太省心的親弟弟，倒也不算太親。
    以及他的奶奶，那個因為厭惡他父母所以從不主動見他的瘦小老人。
    但即便如此，嘴上說著不要讓杭楓看見所以盡量少見麵的老人，每次見到他眼底都還是藏不住的愛意，家中的日曆上也明明會特意標他每個月去的時間，以及分別時偷偷往他口袋裏塞一些錢和糖果。
    明知道他不缺錢，但為了不讓小孫子傷心，老人家也隻能用這樣的方式笨拙的表達自己對大孫子的關心。
    其實這種感覺也並不討厭，讓他突然間還也有些想念，也好久沒回去看她了。
    而老人家還不知道，那個她怨恨了半輩子的兒子，他名義上的父親，其實已經快死了。
    都說人死為大，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他。
    許徹這麽想著低頭咬住了奶茶吸管，但是他並沒有吮吸的動作，隻是保持著這個動作發著呆，似是在思考些什麽。
    另一邊。
    中午，聖斯利的食堂。
    看著論壇上對宋伊清一色的誇讚，想到了今天上午周圍人都是眼眶紅紅的模樣，沈煜景還是不理解。
    他看向身旁的權樂，又看向麵前的慕容歡，問道“你們真的都哭了？”
    慕容歡“隻是紅了眼眶而已。”
    權樂“隻是擦了鼻涕而已。”
    看著沈煜景懷疑的目光，慕容歡把筷子拍在桌上，“喂，別這樣看著我們，哭就哭了我們又不是不敢承認，反正今天大家都哭成一遍了，誰也別嘲笑誰！”
    “對啊。”權樂點頭附和，“你沒有看見大家都怎麽誇宋伊的嗎？說她的演奏可以讓人想起自己最痛苦最悲傷的記憶，哭很正常！”
    宋伊看不下去了，出來打圓場說“吃飯就吃飯，別吵架啊。”
    雖然宋伊原本也覺得這件事很不合理，但是想到自己是女主角，又覺得一切就釋然了。
    因為是女主角，所以沒什麽不可能的，嗯。
    沈煜景思考了幾秒，說“可是別說哭了，我一點難過的感覺都沒有啊。”
    慕容歡冷笑了一聲，“嗬。”
    權樂翻了個白眼，“嗬嗬。”
    宋伊點頭敷衍“嗯嗯嗯，吃飯吃飯。”
    沈煜景“……”
    他到底要怎樣讓他們相信自己沒有為了麵子在吹牛，他是真的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