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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照山七歲的時候就沒了爹。那天他媽媽牽著他,坐電車到西單百貨商場置辦年貨,經過一家粵菜館時,年輕的婦人和年幼的小孩透過櫥窗,同時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和爸爸,跟一個陌生女人在餐桌邊卿卿我我。
這是肖照山對“爸爸”最後的印象。
當天傍晚,他就從朝陽區搬到了豐台區,在遍地的有軌電車上,他的媽媽耐心地教會了他什麽是“出軌”。
肖照山成年後一度認定,是這段經曆讓他成為了一個丁克。
盡管後來池凊反悔了。
偶發仁慈是女人的通病,其本質是貪婪,肖照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眾人皆貪。他的愛人不需要成為一個寡情少欲從一而終的聖人,正如他媽媽。很多時候他都覺得這個在發現丈夫出軌後便立刻與之撇清關係的女人過於冷漠。不是因為她沒有仁慈,而是她永遠仁慈。
“這樣對大家都好。”——她的口頭禪。
由是肖照山自小也相信,沒有爸爸對他是有益的。他是“大家”之一。
他的不在場對肖池甯是否有益,從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除了每個月月底給嶽母打錢,他絕大多數時候都根本想不起還有這麽個人。
不過,遺忘不代表厭惡,肖池甯的出生雖說是一個意外,但肖照山對此並不抗拒。他愛池凊,甚至為池凊沒有成為他媽媽那樣的女人而倍感慶幸。
彼時二十四歲的他把一個皺巴巴紅彤彤的小孩抱在懷裏,不覺得自己就此成為了一個父親。他當然知道一個合格的父親應該怎麽做,他念過書,上過大學,交過朋友,體會過倫理,領教過社會的規則,他隻是不想去做。
究竟為什麽要對一個純粹的陌生人,一個不知道日後會擁有什麽性格發展什麽愛好進入哪一行業的待定品傾注愛意、承擔責任呢?就因為池凊突發奇想的仁慈嗎?
他不會去改變任何人,不會去適應任何人,他隻做選擇,選擇和自己誌同道合趣味相投的朋友與伴侶,而不是把一個皺巴巴紅彤彤的小動物,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樣。這不符合他一貫的理念。
既然池凊迫切地渴望事業有成,決定讓肖池甯離開,那麽他也很樂意繼續做自己。
就讓肖池甯隨便怎麽生長吧,無論他長成一個什麽樣的人,聖人也好,罪犯也罷,都是肖池甯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然而,血緣是一種神跡。
他不知不覺複製了七歲後就再沒見過的那個男人的行為,肖池甯也於他不在場的日子裏,變得像他一樣多情又無情。他莫名對此感到極度不悅。
爸爸。
肖池甯第一次這麽叫他,他就是在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他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肖照山驀地鬆開手,恢複了淡然,直起身俯視他:“你要想繼續在這個家呆,就別來幹涉我的生活。”
肖池甯摸著自己脖子上新鮮的指印,笑道:“我的存在本身不已經對你造成了幹涉?你快殺了我。”
“你隻用保持安靜。”
“我還不夠安靜?”
肖照山站在床尾,神色凜然地整理自己的襯衫:“強行闖進我的畫室,和人上床,向我示威。”
“你在試圖了解我,這就是最大的噪音。”
見肖照山沒有上當,肖池甯覺得無趣,也回身去找自己的睡衣:“暑假這麽長,這麽無聊,我在北京又隻認識你和池凊。”他把睡衣抓在手裏,回過頭來,撇著眉毛露出無辜的表情,“爸爸可憐可憐我,讓我找點事做吧。”
肖照山看見了那聚集在他右邊肩胛骨的吻痕,一條疤,以及一個紋身。
just for boring, just for fun.
他莫名聯想到了他幾年前畫的一張廢稿,《坐在窗前發呆的女人》。而這幅畫之所以作廢,則是因為他始終把握不好主人公的眼神,多一分近愚蠢,少一分太冷漠。
“和我無關。”他注視著肖池甯扣紐扣的手指,說,“隻要出了家門,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勾引我媽媽啊。”
短短五分鍾,發生太多第一次了,肖池甯第一次叫肖照山爸爸,第一次叫池凊媽媽,這感覺並不如他想象中的糟糕。相反,他還有點上癮。
肖照山知道,肖池甯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他該悔恨,該羞愧,他對他有所虧欠。
可他沒有一星半點的悔和愧,自然也談不上虧欠。
“我說過了,隨便你。”
“哦。”肖池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抬起下巴指了指飯廳的方向,“陳渝是你畫廊的實習生,對吧?”
肖照山皺了皺眉。
“看來是了。”肖池甯穿好睡衣從床上站起來,貼到他麵前,笑了笑,“那我去你的畫廊實習可以嗎?”
他仰起頭,用赤 裸的腳尖點了點肖照山還沒來得及換的皮鞋,軟聲問:“就像他一樣,嗯?肖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