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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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肖池甯看到了那輛正在紅綠燈路口等待調頭,車牌尾號589的白色本田轎車,匆匆拿出手機給司機掃碼轉賬。更新快,無防盜上bigexx.
“就這兒停!”
司機勸阻道:“你按原價給啊,趁人之危的事兒咱不做,昧心錢咱不掙。”
肖池甯來不及說謝謝,隨便摁了個數字便跳下了車。
司機收到轉賬提示,象征性地瞄了一眼,然後就被推送上的零閃瞎了眼。<”,整整一萬塊。
他趕緊扭頭去找肖池甯的身影,卻發覺這個還穿著校服的小年輕已隻身躍入車流,在此起彼伏的憤怒的刹車聲和喇叭聲的轟炸下,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攔在了那輛本田車前。
剛送完客人的滴滴車司機被突然按住引擎蓋的男生嚇了一跟頭,立刻拉起手刹以防發生意外。
男生見他熄了火,氣勢洶洶衝過來拍他的窗。
車上裝了行車記錄儀,本田車司機搖下車窗前就做好了和不要臉碰瓷的癩子據理力爭的準備,但“癩子”一開口,並未如他所料質問他怎麽開車的,倒是一個勁兒問:“剛才你載的那個女生呢?她在哪兒下的?!”
打好的腹稿都派不上用場,本田車司機愣了。
肖池甯見他不回答,伸手從半開的車窗裏揪住他的衣領,聲嘶力竭地大喊:“你說啊!那個女生呢?!她去哪兒了?!”
人活一世,不怕傻子就怕瘋子。本田車司機一根根掰開他用力到發白的手指,報了個酒店的名字,沒好氣地打發他:“可以了吧?鬆手!”
肖池甯對這一片不熟,他住在京西,平常也至多是在西三環附近刷街,很少來東邊,司機說的那家酒店他隻聽說過,還從沒去過。
天色已暗,無數上班族和學生下了班放了學,都在往家趕,路上堵塞嚴重。他把滑板扔在了上車的那條街,現在隻能跟著手機導航狂奔。
然而十分鍾後,他好不容易找到酒店,還沒走進大門就先被門口執勤的保安攔了下來。
“這位同學,你是吃飯還是入住?”保安見他滿頭大汗,身上校服髒兮兮的,目光遊移不定,心中懷疑更甚,“能看下你的證件嗎?”
肖池甯身上隻有一部快沒電的手機,連書包都沒背,心愛的滑板都沒要,哪兒來什麽證件給他看。
於是他二話不說就推開保安,要硬闖進去找人。
門對麵另一個保安沒想到同事竟會壓不住一個看起來乳臭未幹的瘦小夥兒,當即加入其中幫忙阻攔。
他原本還顧忌著酒店的管理條例不敢使太大勁,可當他腿上挨了兩腳,又聽見肖池甯脫口而出的髒話後,便再也忍無可忍,抓著他的校服將他一把掀翻在地。
“哪個學校來的瘋子跑這兒撒野?有種進派出所去瘋啊!”
肖池甯肋骨著地,摔得眼前發黑一時失聲。
他蜷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待能看清東西了才撐著地緩緩起身。更新快,無防盜上.bigexx.
他痛苦地捂著左肋,從校服外套裏摸出碎了屏的手機,調出銀行卡餘額懟到那兩人眼前,艱難道:“我……我吃飯。這些錢,夠在你們這兒吃頓飯麽?”
兩個保安看清了屏幕上的六位數,臉色頓時變得很精彩,雙雙沉默下來,把他放了進去。
肖池甯萬萬沒有想到,堂堂北京城,肖照山在的北京城,他唯一能依靠的,居然是池凊隨手轉給他的“零花錢”。
他在兩道目光的監視下走進明亮的大堂,環顧四周尋找那個白色身影無果,隻能忍痛比劃著胡穎雪的體貌特征,問前台小姐:“最近半個小時有沒有穿白色衛衣的女生來過?大概這個體型,這麽高,可能情緒不太好,有嗎?”
前台小姐始終微笑:“抱歉,我們不能透露任何客人的信息,您可以給她打電話試試。”
肖池甯在車上就打了不下二十個電話,從來沒打通過,一直是關機。
他不明白胡穎雪選擇來酒店是要做什麽,這種監控密集且需要驗證身份的地方於她而言該避之不及才對,怎麽會特意打車穿越大半個北京來這兒呢?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肖池甯用手機最後一點電量隨便訂了一家粵菜館的座位,名正言順地進了酒店,一層樓一層樓地找。
樓下有各式餐廳和健身房,還有幾間大型的會議室與禮堂,為了不重演剛才的鬧劇,他把校服扔進了衛生間的垃圾桶,像個正常遊客一樣挨家進去找。
正值飯點,餐廳的服務員們都忙著工作,沒有對他起疑,還主動過來詢問他是否和人有約。
肖池甯順勢應下:“嗯,我女朋友讓我直接過來。她今天應該穿的白色衛衣,你記得她坐哪兒嗎?”
服務員努力地回想片刻,最終還是抱歉地說:“我們今天好像沒有接待過穿衛衣的女客人。”
這層樓隻差這一家賣淮揚菜的沒找過,肖池甯不死心,徑直走向vip區,作勢要推門進去:“我想起來了,她好像訂的包間。”
然而他還沒搭上門把手,身著旗袍的服務員就跑來擋在了他身前:“不好意思,包間裏的都是提前預訂好座位的貴客,我很確定您的女朋友不在裏麵。”
“是嗎?”肖池甯收回手,反問,“你真的確定?”
服務員察覺到他舉止的不對勁,笑容生硬不少:“是的,請您再聯係她確認一下吧,這一層有好幾家餐廳,您可能記錯了店名。”
樓下都找過了,樓上全是酒店客房,如果這家餐廳還沒有,就隻剩下女廁所這一種可能。
可她為什麽非要藏在這家酒店的女廁所?
還是說她已經在自己來之前離開了?
肖池甯大腦一片混亂,不得不承認,他對胡穎雪的了解其實少得可憐。和班上其他隻知道胡穎雪成績好的同學相比,他不過是見過一次她崩潰的樣子。
不,可能還算不上崩潰,那時的她仍然在苦苦求生,用畸形扭曲的方式求生。
他反複思索著胡穎雪的動機走進電梯,準備去樓上看看,寄希望於胡穎雪是來這兒投奔某位他不認識的朋友。
但當他按下了關門鍵,他頓時如遭雷擊一般怔在了原地,一股深刻的恐懼立即從他的腳底竄上了他的後背。
刹那間,他瞳孔縮小,額頭浮上一層虛汗,指尖忍不住開始顫抖。
他徐徐抬頭,看向電梯右側的樓層按鈕,一路找到了最大的那個數字。
33。
這個酒店有三十三層樓。
肖池甯後知後覺地渾身發抖——這可能就是胡穎雪的全部動機。
餐廳的包間裏,肖照山的情緒也並不高漲。
董欣為了迎合自幼長在江浙的池凊的口味,特意請客來這家酒店吃淮揚菜。
兩人在昨天已達成共識,不在池凊麵前提嶽則章的事,因此席間討論的話題僅限於各自生意場上的見聞,和一些有意思的往事。
生日宴原本輕鬆愉快,可吃到一半,肖照山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肖池甯的聲音。
池凊正和董欣聊著女人間的話題,壓根兒沒反應。他見無人有異,便懷疑是自己這兩天沒休息好,神經過度緊繃出現了幻聽。
胃口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敗掉的。
他變得心神不寧,越是不願意想起肖池甯就越是要想起肖池甯。他不斷回憶在車上接到的那個嘈雜的電話,試圖還原一些信息。
然而那時候他的注意力都在池凊身上,除了肖池甯問他在哪兒,讓他幫幫忙,他幾乎不記得其他內容。
草草結束了一餐,肖照山率先放了筷。董欣看菜還剩不少,勸他多少再吃點兒,他擺了擺手,推脫說自己不是很餓,已經飽了。
此話倒不假,每次一吃飽,他就容易犯煙癮。
比如現在。
無奈北京室內也有禁煙令,肖照山抬頭找了找煙霧報警器,確認它離包間窗戶有一段距離,才拿起打火機和煙朝女士們示意,起身離開座位到窗邊吸煙。
秋分早過了,不到八點北京的天空已然暗成了鉛灰色,路燈和霓虹接連亮起。
他站在九樓,居高臨下地吞雲吐霧,俯視螻蟻般的行人。
酒店旁邊是一座有七層樓的百貨商場,年輕人們進進出出,在更高處看就宛如一些從血管裏離散的細胞。
肖照山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樣的比喻,他好像朦朧中感到了這個城市仿佛在失血,像個正在死的年輕人,又像個已經死了的小孩。
他又一次覺得心裏不太舒服,下意識把眼睛從商場移開。
收回視線的一瞬間,他好像在那些離散的細胞外看到了肖池甯。
他夾著煙定睛去找,這才發現那正坐在天台邊沿晃蕩腳丫子的不是肖池甯,而是一個戴著白色衛衣的兜帽,外麵套著肖池甯常穿的那一款藍白色校服的女生。
沒等他為此鬆口氣,殘留在耳邊的聲音卻在這個畫麵下陡然清晰起來。
“爸,你在哪兒?幫幫我!”
“在我們學校!”
“幫幫我,求你了!”
“算我求你,救救她!”
肖照山的耳邊嗡嗡作響,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轉身便往包間門口跑去。經過桌邊時,他把手裏的半截煙扔進了自己碗裏。
池凊見他要突然離開,茫然地追隨著他的身影問:“照山,你去哪兒?”
“我有急事要處理,你們繼續吃,別等我。”
肖照山飛快地說完,連外套都來不及拿,單穿著白色襯衫就匆忙地離開了包間。
董欣伸長了脖子在他身後揚聲喊:“誒!你家池凊生日|你能有什麽急事?好歹吃了蛋糕再去忙啊!”
然而肖照山已經離開了餐廳。
他來到電梯間,發現三部電梯都還在上行,索性從安全出口走樓梯下去。
他兩步並作一步地邁下台階,一邊奔向隔壁商場一邊給肖池甯打電話。
但他不論打多少次,聽筒裏始終重複傳來關機的提醒。
這個點兒百貨商場人很多,肖照山沒考慮電梯,直接又從樓梯間上了天台。
他剛吃完飯就這麽劇烈運動,胃難免有些疼。但他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感知胃的疼痛了,相比而言,他心頭的不舒服更濃更重,就快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停歇地跑上天台,本該上鎖的鐵門大打開著,昭示出了不尋常。
肖照山邁過門坎,扭頭望向剛才在包間裏看到的那個女生坐著的地方。
她仍然坐在那裏,身旁放著一聽啤酒。
胡穎雪聽見身後有皮鞋的嗒嗒聲,回過頭來看是誰,見是肖照山,她便放鬆了身體笑起來:“叔叔,怎麽是你?”
她戴著帽子,肖照山在樓上沒看清她的臉,直到現在才認出她是誰。
“肖池甯呢?”
他聽見她問。
“在趕來的路上。”
肖照山一邊平複著呼吸回答她,一邊緩緩向她靠近。
“我一瓶酒都要喝完了,他怎麽還沒來?”胡穎雪抱怨。
肖照山問:“你有話想和他說嗎?北京太堵了,他馬上就到,你再等一等。”
胡穎雪卻突然指著他腳下喝道:“你別過來!就站那兒。”
肖照山舉起雙手,在五步開外站定:“好,我不過來,我就是想看看你喝的是什麽酒。”
胡穎雪輕蔑地勾了勾嘴角:“雪花,你看不上的酒。”
肖照山放下手,右手插進了褲兜,貌似悠閑地對胡穎雪笑了笑:“你怎麽知道我看不上?我常喝。”
胡穎雪不信:“肖池甯和我說,你們家冰箱裏的啤酒從他來北京到現在就沒有動過。”
肖照山第一次知道肖池甯竟然可以細心到這個地步,連被他忘在冰箱的啤酒也會留意。
他對此感到震驚,又本能地為被暗中窺伺而警惕。
“我不喝怎麽會買,我隻是太忙了,沒時間喝。”
“忙。”胡穎雪回身看向華燈初上的城市,“你們究竟在忙什麽呢?”
她的聲音被風帶到了肖照山的耳旁。
“你們究竟,是為了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