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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池甯從小到大就沒拿過第一。
    以往在學校裏,他屬於那種不會過分招老師注意的差生,成績長期穩定在班上倒數第十左右。
    他唯一一次比較接近第一名,是七年前參加杭州某個市級兒童繪畫比賽,拿了個全區二等獎,在組裏排名第三。
    裘因為此還罵了他一通,覺得他既沒遺傳到肖照山的天賦異稟,也沒繼承到池凊的聰明勤奮,不然全市金獎非他莫屬,怎會成為別人家小孩的囊中之物。
    十歲的肖池甯晚上躺在被窩裏悄悄掉眼淚,不是為自己與金獎失之千裏,而是為裘因隨口說的那句:“你到底是不是你爸媽的兒子啊?”
    他不是肖照山式的天才,肖池甯一直都知道。
    他對於如何把合適的色彩塗抹在合適的地方並不在行,純靠熟能生巧才在同學和老師麵前裝出了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小升初之前,他每天放了學的課外活動,除了在裘因的監督下完成家庭作業,就是一個人呆在書房裏看書和練筆,基本不出門玩。
    同齡人在看動畫片,他在看油畫相關的專業書籍,同齡人聚眾養電子寵物,他獨自伏案練習色感和構圖。
    如此日複一日,直到初中他決定舍棄油畫。
    小時候他尚且認不全書上的字兒,理解也僅限於知道有某個定義某種派別的存在。兩萬字的著述,他愣是花了整整一周,對照著牛津英漢詞典和新華詞典,把它艱難地啃了下來。
    和跟著電視烹飪節目學做菜一樣,哪怕沒有同伴,沒有玩具,沒有蝴蝶停在操場的秋千上麵[1],他也絲毫不覺得苦。
    因為十歲出頭的他尚且憧憬著長大,憧憬著回到父母身邊。
    到時他精通廚藝和繪畫,完全可以不容他人置喙地說:“我肖池甯,是池凊和肖照山的兒子。”
    事情是如何走到今天這步的,他是怎麽變成如今這樣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就這麽不可抗地長大了。
    他看著肖照山,就像在看未來盛年的自己。坦率,從容,又令人捉摸不透。
    他不清楚是自己做出的哪些努力,讓他在肖照山的心中升到了第一名。他有理由懷疑這句話是反諷是戲謔,是一個坦率從容神秘的人下放的憐憫,唯獨不會是交心。
    電梯門打開,他仍大睜著眼睛,動也不能動地觀察著肖照山的側臉,企圖看出真相。
    肖照山一身輕鬆地走進轎廂,回頭見他沒有上電梯的意思,便擋住感應器把他帶了進來。
    “沒個消停,你不困我也困了。”
    指責的語氣被他說出了放縱的味道。
    肖池甯呆呆地立在他旁邊,扭頭定睛望住他。
    “爸爸,我是不是酒還沒醒?”
    肖照山按完樓層單手插兜,對著電梯門皺了皺眉,沒看他。
    “問你自己別問我。”
    “我沒有吸|毒。”肖池甯說,“但我怕這是幻覺。”
    肖照山當即捏上他的肩膀掐了一下:“是幻覺嗎?”
    肖池甯“啊”了一聲,吃痛地按住他的手背:“好像不是……”
    肖照山自覺仁至義盡:“這不就結了。鬆手。”
    肖池甯不放:“爸爸,那池凊呢?”
    “和她沒關係。”肖照山答。
    肖池甯抓起他的手放在臉邊蹭了蹭:“她不是上一任的第一嗎?”
    肖照山側眸覷他,沒拒絕這份親近,甚至還順勢主動用食指和中指夾了夾他臉頰的嫩肉。
    是好事,那個黏人吵鬧嘰嘰喳喳個不停的肖池甯總算回來了。
    “她從來不是第一名。”肖照山說。
    “那誰是?”
    “沒有人是。”
    電梯門打開,肖照山抽了手走出電梯。跟在他身後的肖池甯卻比他先摸出鑰匙。
    家裏還是黑漆漆的,隻有通往二樓的樓梯亮著一盞沒來得及關的射燈。肖照山換鞋的時候再度打量了這個家一眼,卻不再覺得這裏冷清。
    他心情久違地不錯。
    “那是畫畫嗎?”肖池甯跟在他屁股後邊兒,繼續叨叨,“還是你的畫廊事業,或者錢?”
    肖照山徑直走到廚房,在淨水器下接了一杯白開水:“我不缺畫,也不缺錢,你說呢。”
    肖池甯猜:“是你自己?”
    肖照山一口氣喝完大半杯才回身倚著櫥櫃,抱臂反問:“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肖池甯在他麵前肯定地點了點頭:“嗯,很重要。”
    “我想知道我打敗了誰,想知道這個第一名有多少含金量,想知道爸爸你有多愛我。”肖池甯看著他,“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了。爸爸,你得告訴我。”
    但肖照山還沒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指尖輕敲著玻璃杯,沉默半晌後認真作答:“你可以當它一文不值,也可以把它放在心底珍重。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全在於你自己。”
    肖池甯不承認他模棱兩可的態度。
    他把玻璃杯從肖照山手中拿走放到一旁,擅自拉開他環繞的臂膀,將自己送到他的懷抱中。
    “不是的,爸爸,你難道不明白第一名意味著什麽嗎?”
    肖池甯把耳朵貼在肖照山的左胸口,自問自答道:“是排他。”
    “胡穎雪和我說,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間隔著天塹。如果她當過第一名,她就不會死。”
    肖照山不大情願肖池甯頻繁提起這個女孩子。一來二去的,他都快有陰影了。
    “我活到現在,從來沒覺得非誰不可過。”他握住肖池甯的手腕讓他直起身,“現在不是討論愛是什麽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去換鞋,洗漱睡覺。”
    肖池甯還打算開口再說點什麽,然而沒等發出聲音就被肖照山打斷了。
    “聽話。”肖照山說。
    肖池甯被他推著離開了廚房,被他推著去玄關換上了拖鞋,途中依舊不依不撓。
    “爸爸你看,你以前從來不會對我說這兩個字的。”他忍不住頻頻回頭,“這說明你已經把我劃作‘你的’了。這就是排他。”
    “行行行,知道了。”
    肖照山替他打開臥室的大燈,敷衍地應了兩聲。
    “明天中午我要出門一趟,你睡醒了就自己在家裏好好待著,別浪費我替你做的擔保。”
    “好。”肖池甯轉身拉住欲走的他,“一起睡吧爸爸。”
    肖照山從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襯衫,無情拒絕道:“我說過了,我不喜歡抱著骷髏睡覺。”
    肖池甯顯然失落了。
    “哦對。”
    門關到一半,肖照山突然想起什麽,又重新推開了門。
    還站在門後的肖池甯抬頭,眼睛一亮,渴求地看著他。肖照山差點兒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你……把你的手機拿出來。”
    肖池甯乖乖從兜裏把仍能算作物證的手機掏出來:“怎麽了?”
    “微信、支付寶,所有綁了池凊給你的那張卡的程序,都解綁。”肖照山強調,“現在就解。”
    肖池甯的手往後一縮:“為什麽?”
    “不為什麽。”肖照山厲聲說,“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這是規則。”
    肖池甯發誓:“我不會再碰毒|品的,這輩子都不會。”
    “光說沒用。”肖照山不給他留任何轉圜的餘地,“趕快,我看著你解。”
    肖池甯問:“那我吃什麽,家裏什麽都沒有。”
    “我給你錢買菜,你要不想做飯點外賣也行。不過得記賬,什麽地方花了多少錢,發我微信報備,不夠了再找我要,隻要你說明原因我都會給的。”
    “我沒你微信。”
    肖照山摸出手機讓他掃碼:“現在加。”
    肖池甯這才說:“我手機沒電了。”
    肖照山不滿道:“給你二十分鍾充電。別耍花招。”
    肖池甯老實說:“我沒想耍花招,是真的沒電了。”
    肖照山冷著聲:“所以待會兒你最好能給我解釋清楚那二十萬你都花到了什麽地方。”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肖池甯的房間,關上一樓的燈回了房。
    奔波了一夜,身體乏得不行,他便調高水溫多衝了一會兒澡。等他從主臥的衛生間裏出來,肖池甯已經換好睡衣先一步坐在了他的床上。
    肖照山擦頭發的手由是一頓:“充好電了?”
    “嗯。”床尾的肖池甯晃了晃手機,“百分之十,應該夠了。”
    肖照山裸|著上身走到衣櫃邊,打開櫃門拿出一套黑色的絲質睡衣,一邊係扣子一邊問:“二十萬還剩多少?”
    “不到十六萬。”肖池甯答。
    “具體數字。”
    “十五萬零三千九百七十一塊七。”
    肖照山又從抽屜裏翻出一條池凊替他疊好的內褲。
    “繼續。”
    肖池甯側身盯著他穿衣服的動作,問:“原來池凊也會做家務麽,我以為她的手隻會簽合同。”
    肖照山背對他,毫不介意地說:“她會做,而且能做得很好。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
    肖池甯笑了笑:“除了當一名母親。”
    “說明她並不想當母親。”肖照山幹脆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把圍住下|身的浴巾向後扔到了床上,騰出手換上了幹淨的睡褲。肖池甯從床尾起身,幫他把浴巾掛到了牆角的衣帽架上。
    “不要轉移話題。”
    肖照山收拾妥當,回身想把濕了大半的浴巾扔到換洗筐裏,卻發現浴巾已經不翼而飛。
    於是他欲言又止,默默收回了剛伸出的手。
    “爸爸,怎麽了?”
    肖池甯走到他麵前,聞到一股熟悉的檀香。
    肖照山繞過他,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除了那三萬塊,還有一萬六千塊呢,哪兒去了?”
    肖池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回答:“六千是國慶去找你的時候路上花的,一萬是——”
    他聲音漸低,站在衛生間門口垂下了眼睛。
    肖照山拍著須後水,從鏡子裏望向他:“是什麽?”
    “是沒能救成命的救命錢。”
    肖池甯抬起頭,朝他揚起一個淡淡的笑:“那天實在沒辦法了,找不到人幫我,我就搶了一對情侶攔的出租車,跟司機說,隻要他能追上胡穎雪坐的車,我就給他二十萬。他不要,所以最後我隻轉了一萬。”
    肖照山無言片刻,很快便移開視線隻看鏡子裏的自己,三兩下拍好了須後水。
    “嗯,知道了。”他拿起吹風機開始吹頭發,“解綁吧,一張銀行卡都不準留。”
    話音剛落,他就在鏡子裏看到肖池甯離去的背影。
    “去哪兒?”肖照山關掉吹風機叫住他,“就在這兒弄。”
    肖池甯發覺肖照山其實也對他寸步不離,好像必須要親眼看著才放得下心。他很滿意。
    “我隻是去拿手機,就在床上。”
    他貼心地拿著手機回到衛生間,特意站到了肖照山身邊,好讓他也能看見屏幕。
    肖照山邊吹頭發邊大大方方地看他輸入密碼,按程序驗證,把所有銀行卡都解了綁。
    注銷到手機銀行時,肖池甯突然開口問:“爸爸,我的支付密碼是不是很好記?”
    肖照山摸了摸發根,確認頭發全幹後放下了吹風機。
    “020406,偶數數列?”
    肖池甯頭也不抬,平靜地說:“是我的出生年月日啊爸爸。零二年四月六號。”
    肖照山一愣。
    “是不是很好記。”肖池甯完成了所有的步驟,關上手機,仰起臉笑問,“爸爸你記住了嗎?”
    肖照山從來沒記住過肖池甯的生日。
    那時候他還在牢裏,連池凊難產差點下不來手術台的消息他也是延後了兩天才知道,因此零二年的四月六號對他而言,不過是重複的平凡的一天。
    但現在他想起來了,這一天還是有其不平凡之處。
    肖池甯在這一天來到了這個世界,命中注定般選擇成為了他肖照山的兒子,而他肖照山則隨之成為了一名不算父親的父親。
    “嗯,我記住了,四月六號。”
    他走出衛生間,掀開被子坐在了床上自己固定睡的那一邊。
    “弄完就下樓休息去吧,喝了那麽多酒小心明天頭疼。”
    “困得下不了樓了,我就在這兒睡。”
    肖池甯明目張膽地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未經允許直接躺到了池凊常睡的那一側。
    肖照山靠著枕頭,蹙眉睨他:“下去。”
    “不要。”
    肖池甯動作迅速地蓋好了被子,一副賴這兒不走你奈我何的樣子。
    “你們的床比我的軟,你比我的被子暖。”
    肖照山累了,懶得多費口舌,不再堅持讓他回房睡覺,關了燈就背過身躺下準備入眠。
    肖池甯見他答應了,高高興興湊過去圈住他的腰身,閉眼埋在他的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用嘴唇描摹著布料下肖照山的肌膚,沉醉地呢喃道:“爸爸,你好香,我好喜歡你。”
    肖照山在被遮光窗簾擋了個嚴實的漆黑的清晨裏睜開眼:“不困了?”
    肖池甯扭了扭身子,收緊手說:“困了,要和你睡覺。”
    他濕熱的鼻息撲在肖照山的後背,肖照山的下|身很快有了反應。
    肖池甯不知道,還在說:“池凊也會這麽抱著你睡覺嗎?她有沒有誇過你身上味道很好聞,我第一次見到你……”
    肖池甯意識到自己終於有了點做小三的樣子,霸占原配的位置,抱著她的男人,背地裏說她壞話,還想讓她的男人跟她離婚。
    他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好奇怪,一個兒子居然會對自己的爸爸用‘第一次見到你’這種句式。”
    他嘴角上揚,搭在下眼瞼的睫毛快活地抖動起來。
    “不過我的確把我到北京的那天當作是和爸爸你的第一次正式見麵。這是我新人生的開始。那個時候我一坐上你的車,就聞到你身上的檀香。”
    “我記得那天你穿的是一件左胸口縫了顆木頭扣子的白襯衫,很好看,特別搭……”
    他絮絮低語到這兒,懷抱裏的人就猝不及防翻了個身,反客為主地掌住他的後背,準確地吻上了他還半張著的嘴唇。
    漆黑寂靜的房間裏,肖照山吻得很用力,幾乎要把肖池甯吞進肚子裏。
    他在被子下掀起肖池甯的棉質睡衣,囫圇地撫摸他羸弱的身體、柔嫩的皮膚,同時不忘用腫脹的那裏模仿著交|媾的頻率去頂肖池甯的胯骨。
    太瘦了,肖池甯太瘦了,肖照山覺得自己隻要稍稍用點力就能把他搗碎。
    他下麵放輕了動作,上麵就更加無所顧忌,曖昧的水聲連綿不絕地響徹整間臥室。
    肖池甯抬手搭著肖照山的肩,抬腿壓住肖照山的腰,兩個人就嚴絲合縫地黏在了一起,像今晚一樣寸步不離。
    肖照山剛洗完澡,體溫本就高出正常水平,偏偏被窩裏還熱得像個灼人的火爐,他隻能從肖池甯的口中攫取珍貴的水分。
    肖池甯舌尖發麻,不自知地發出軟糯的呻|吟,仰著臉毫無保留地奉上自己供他品嚐。
    肖照山聽不得他發出這種聲音,差點擦槍走火,趕緊握住他的肩膀將他推開少許。
    肖池甯疑惑地睜開眼:“爸爸?”
    肖照山呼吸粗重地盯著他在黑暗中還能發光的眼睛,沉聲道:“這樣能堵住你的嘴了麽。”
    他把肖池甯的腿推下去,閉上眼平躺著,極力冷卻滾燙的自己。
    “睡覺,再不睡就滾下樓。”
    肖池甯伸手握住他的昂揚,不怕死地說:“爸爸,我可以幫你。”
    肖照山反應迅速地扇開他的手,把溜走半截的被子往上一拉,流暢地將肖池甯裹成了一個隻露腦袋在外麵的蠶繭。
    肖池甯還打算掙紮:“這樣不好睡,我幫你吧。”
    肖照山一把抱住這個不聽話的蠶繭,咬牙切齒地命令道:“好睡,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