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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澡的時候,肖照山仔細思考過了,為什麽自己在明知道肖池甯玩得很開的前提下,還是會對他三人行的提議感到憤怒,甚至是惡心。
    因為那天不是哄騙,他是真的,把肖池甯當作了心中不可取代的第一名。
    以前他從未要求過任何人隻愛他一個,從未要求他們必須把愛宣之於口,包括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活到現在,隻對一個人說過一次愛。
    那就是婚禮上,他當著母親和好友的麵,對池凊說:“我愛你。”
    可即使是那時候,他也並沒有許諾下一生。
    人這一輩子怎麽可能隻愛一個人呢?扯淡。
    但肖池甯說對了,愛是排他的,是有邏輯可尋的。
    在這一點上,他和肖池甯簡直同病相憐。
    肖池甯執拗地留在北京,固守在他身邊,不肯回杭州,不肯出國留學,寧願做他的情人,和他上床,跟他撒嬌,也要不惜一切被愛一回。
    而他則會屢次為一段真心話,一雙深幽的眼睛,一次雨中的對視,一場酣暢淋漓的性|愛,一句代表守候的“回來了”動心。
    肖池甯隻要他的注目,而他隻要肖池甯活著。
    賤,太賤了。
    所以他們的自尊為了對抗這種卑劣的甜蜜,本能地選擇了得寸進尺。肖池甯不僅要做第一,還要做唯一,他同樣如此。
    原來吃醋是這樣一回事。肖照山終於後知後覺地懂了。
    他換上純棉的居家服,坐在臥室的書桌前卷了一支從山裏帶回來的煙,徐徐地抽,好一會兒才釋然。
    夜深人靜,樓下傳來烹飪飯菜的聲音,家的模樣愈發清晰。肖照山拿著手機,從錢包裏翻出那個微型錄音器,用綁定好的app把音頻導入了電腦。
    無論如何,他們首先得活著,得完好無損地活著。
    他調大音量,按下了播放鍵,偌大的主臥裏頓時回響起瞿成的聲音。
    “嶽總,他是去和董欣見麵。”
    “對,欣榮地產的執行總裁,董欣。”
    瞿成停頓了一會兒,又說:“肖照山的新公司我已經全部摸清楚了,和欣榮沒有業務往來,這次應該是私人會麵。”
    “他最近一直在忙複出的事,上周每天都待在家裏畫畫,這周才開始到畫廊辦公。”
    嶽則章大概是教育了他幾句,他突然道歉:“抱歉嶽總,是我疏忽了,我沒想到這一層。”
    他問:“需要我監視肖池甯嗎?”
    肖照山皺起了眉頭。
    “嗯,肖池甯和他關係不怎麽樣。我聽畫廊裏的人說,肖池甯三個月前還發瘋砸了策劃部的辦公室,被肖照山報警扔進派出所拘留了一整天。”
    嶽則章似乎又問起了什麽,瞿成答:“那些我不太了解。不過池凊那邊的人剛才告訴我,下午肖池甯去了她的公司,說是想見自己的媽媽。但是池凊這兩天出差了。”
    “他什麽也沒拿,什麽也沒做,隻是在辦公室裏坐了會兒就走了。”
    肖照山當即坐直身體,敲下了空格鍵。
    臥室裏寂靜了片刻,他飛快點開排在下一個,錄音時間更早的音頻,然後雙手交叉支在唇前,凝神細聽。
    這一款微型錄音器有智能錄音功能,隻要檢測到超過一定赫茲的聲波就會從待機狀態蘇醒,自動開始錄音。
    這個音頻的開頭和上一個音頻一模一樣,錄音功能都是被一串意味不明的雜音喚醒的。
    是手機振動。
    瞿成很快接起電話,喂了一聲。音頻從這一刻起變得清晰。
    “肖池甯?!”
    他顯然十分吃驚。
    “哪裏可疑?”
    他遲疑許久,沉沉道:“北京的貨我基本控製住了,待會兒我去問問我的下線,看有沒有人見過他。你先別慌。”
    “這個年紀的男孩兒,大多都瘦,少他媽一驚一乍的嚇自己。”
    “我知道你眼神兒好。但世界上哪兒有那麽巧的事?”
    “肖照山今天沒異常舉動,也沒找我麻煩,應該沒問題。”
    電腦前的肖照山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又更高地懸了起來。因為他聽見瞿成對手機另一頭的人說——
    “嶽總前幾天還讓我加緊關注他跟肖照山的互動,估計已經是有了安排。”
    “你又不是第一天幫嶽總辦事,他的能耐你還不清楚麽?有這工夫疑神疑鬼,不如好好把池凊給盯緊嘍。”
    瞿成突兀地笑了一聲。
    “親生兒子怎麽了。”
    “你別忘了,他今年十七歲,卻跟肖照山和池凊當了整整十六年的陌生人。”
    “不到最後,誰知道呢。”
    咚咚咚。
    突然,房門被叩響了。
    肖照山目光一凜,暫停了音頻,把播放界麵縮到最小。
    門沒鎖,肖池甯未經允許,徑直推門而入:“爸爸,飯做好了,你洗完澡了嗎?”
    他第一反應是朝衛生間的方向看。
    衛生間的門大開著,水汽已經散了個幹淨。
    他又扭頭往這邊,這才和坐在電腦後邊,一言不發盯著他的肖照山對上了視線。
    肖池甯倏忽笑起來:“爸爸你在這兒啊,我剛才都沒發現。”
    肖照山沒有回答。他的心髒猛烈地跳動著,後背已經冒起了一層冷汗。
    “下來吃了飯再忙吧,不然菜該涼了。”肖池甯邊說邊向他走來,“時間有點晚了,我就做了個……”
    “肖池甯。”肖照山嚴厲命令他,“站那兒別動。”
    “怎麽了?”肖池甯不解,卻仍舊坦然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肖照山沒有說話。
    他無暇去想自己究竟希望得到什麽樣的真相,此時此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果肖池甯真是敵人之一,那他應該怎麽開口問才不會打草驚蛇,應該作何反應才不會讓嶽則章起疑心。
    說來可笑,他必須得提起麵對嶽則章時的戒備心來戒備肖池甯。他的親生兒子,他十六年來的陌生人。
    “爸爸,你生氣了嗎?”
    肖池甯重新邁開步子,向他走去。
    “我以後不會了。你要是懷疑我身上不幹淨,我明天就可以去醫院檢查。”
    肖照山聽不進他的保證。他手速飛快地關掉了電腦顯示屏,悄無聲息地用胳膊肘把手邊的錄音器掃進了淩亂的廢稿堆裏。
    “還是說……“肖池甯在書桌前站定,眼睛裏浮現出一絲驚喜,“爸爸你想我隻愛你?”
    肖照山放鬆了緊繃的身子,從轉椅上起來,繞過書桌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發頂,隻說:“下去吃飯吧,餓了。”
    肖池甯不罷休地纏住他的腰:“是這樣的嗎,爸爸?”
    他黏人地蹭了蹭肖照山的胸膛,不停追問:“你愛我,你隻愛我,所以也想讓我隻愛你,是這樣的嗎?”
    是啊,隻愛你一個人。
    扯淡。
    肖照山任他抱著,一如既往地說:“我從來不隻愛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