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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照山掐著手表讓肖池甯繼續玩了十分鍾的滑板,到點就宣布自己困了,要回酒店睡覺。
    肖池甯體力不好,蹦蹦跳跳滑了一會兒也累得不行,爽快地一踩滑板將它抱在腋下,滿頭是汗地跑到肖照山麵前,表示要跟爸爸一起去酒店。
    肖照山被他望得心軟,揉了把他的頭發要他等一下:“我先去買包煙,免得待會兒開著開著車睡著了。”
    肖池甯自告奮勇:“我滑滑板去,我知道最近的便利店在哪兒,很快就回來。”
    “幫我帶一包蘇煙和一個打火機。”肖照山說。
    肖池甯點點頭,然後朝他攤開左手。
    肖照山看了看他的掌心,又抬眼看了看他充滿暗示意味的眼神,最後握住他的手,笑問:“不是說你自己去麽,還要我牽著?”
    肖池甯噗嗤笑出聲:“我是在要錢,身無分文啊爸爸。”
    肖照山麵色僵硬地收回手:“哦,行,我微信上轉你。”
    肖池甯還是咯咯地笑個不停。
    “趕快去。”肖照山微惱地催促道,“都兩點半了。”
    “嗯嗯嗯,知道了,這就去。”肖池甯踮起腳,在他臉上飛快地親了帶響兒的一下,“爸爸等我。”
    他轉身重新放下滑板,在地上蹬了一腳加速往學校的方向去了。
    肖照山站在廣場邊緣,遠遠看著他纖細的腳踝和載風的脊背,片刻後也情難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原來眼睛裏隻有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他想。
    在今晚默契解鎖全新人生體驗的父子倆心情愉快,即使肖照山回到車上,剛給肖池甯轉完錢就接到了池凊的電話,他的輕鬆也絲毫未受影響。
    “還有什麽事?”他望著肖池甯離開的方向,問池凊。
    池凊聲音漠然:“我已經聯係好律師了,你什麽時候有空。”
    肖照山並不吃驚,稍作回憶就說:“最近都沒空,離婚協議書你簽好字寄到畫廊來吧。”
    池凊覺得可笑:“你提的離婚,卻要我來準備這些事。”
    “你有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民事律師,我可沒有。”肖照山總算在路的盡頭看到了肖池甯。
    “因為我不想當那種哭著求你別走的怨婦。”池凊說。
    肖照山提前打開了車鎖:“你注定當不了那種女人,這一點你和我媽很像。”
    池凊諷刺道:“在出軌這一點上,你也和你爸很像。”
    肖照山厭惡地說:“他誰都不愛。我不一樣。”
    “誰都愛和誰都不愛有區別嗎?”池凊冷冷道,“肖照山,別把自己包裝成有情有義的好人,你沒資格。”
    肖池甯快走近了,肖照山不願再和她糾纏:“我有沒有資格你說了不算,得我愛的人說了才算。”
    池凊的驕傲不允許她被一個不知姓名麵貌和家世的人比下去:“他說了才算?他根本沒有辨別是非好壞的能力,不然他不會自甘墮落,恬不知恥地當插足別人家庭的小三!”
    肖照山告訴她:“池凊,我們從談戀愛的那一天起,就從來沒當過追求忠貞不渝的那種情侶和夫妻,現在更沒必要。”
    池凊字字用力道:“我隻愛過你一個。”
    “我也是。”肖照山頓了頓,“我以為我也是。”
    池凊震怒:“肖照山!你憑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你憑什麽!”
    肖池甯帶著滑板氣喘籲籲地上了車,額頭和鼻尖全是細密的汗。肖照山看了一眼,傾身打開副駕的抽屜,從裏麵扯了張衛生紙遞給他。
    “我沒想羞辱你,是你虛偽太久,接受不了半點真。”
    肖池甯擦著臉上的汗,用口型問他這麽晚是誰。肖照山不答,用眼神表示你再聽聽就能知道。
    電話那頭的池凊深呼吸了一會兒,須臾後才道:“我能虛偽過你?一邊把帶孩子的功勞全攬到自己身上,一邊巴不得快點把他送走,眼不見為淨;一邊跟我甜言蜜語,一邊在這兒宣揚你的狗屁愛情,真是什麽好話都讓你說盡了。”
    車廂是封閉的,足以讓肖池甯聽清池凊的聲音,肖照山下意識瞥向他,然後便發現他已經收回了視線,垂著眼把擦過汗的衛生紙疊了又疊攥在手心。
    “嗯,我虛偽。這樣你滿意了嗎?”他急於作結,“我要休息了,財產分割的事改天再細說。”
    “那肖池甯呢?”池凊問,“誰來撫養?他還沒成年,讓他出去要飯?”
    肖照山皺起眉頭:“當然是我。我不認為你有資格撫養他。”
    池凊笑了:“剛剛你在家裏跟我吵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你不是不想要小孩嗎,不是嫌他累贅,嫌他耽誤你畫畫了嗎,這會兒怎麽又裝出一副慈父的樣子來了?”
    肖照山有生以來第一次心虛。他想觀察觀察肖池甯的反應,肖池甯卻在他扭頭的瞬間把臉轉向了窗外,隻留給他一個看不出情緒的後腦勺。
    池凊看穿了他的沉默:“心虛了?”
    肖照山看回前方,繃著臉重複道:“我說了,我會撫養他。”
    強調完這句話,他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車裏徹底安靜下來。
    “肖池甯。”
    “爸爸。”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來。
    “我在,你說。”肖照山發動汽車向城市另一端駛去。
    肖池甯依舊看著窗外的夜景。
    “我可以不當你的小孩,隻做你的情人。”他這樣說,聲音聽起來有些悶。
    肖照山擲地有聲地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肖池甯的聲音更低了:“那我要怎樣才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肖照山答:“你怎樣都不會成為我的累贅。”
    “真的嗎?”肖池甯淡淡地問。
    車子在深夜的街道上平穩地疾馳,肖照山把著方向盤,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這五天我在畫廊裏趕稿,沒有生你的氣。最近會和池凊談財產分割的事,不用等離婚協議生效也能跟你一起生活。什麽時候搬出來都可以。新房子還是買在西城區比較好,你上學我上班比較方便,但這件事要等財產分割完才好辦。我喜歡簡單明亮的裝修,習慣睡硬一點的床墊和枕頭。沐浴露你喜歡什麽味道就買什麽味道,我無所謂。”
    肖池甯終於肯轉過頭來看他。
    於是肖照山繼續道:“至於坐牢,那是你出生以前的事,很複雜,之後有機會再說給你聽。”
    肖池甯蓋住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搖了搖頭:“沒關係,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肖照山笑他:“有關係,萬一你聽完就不願意當我的小孩,不願意認我這個爸了呢。”
    肖池甯收回手,渾不在乎道:“坐過牢怎麽了,我還被拘留過呢,我們誰也別嫌棄誰。”
    肖照山在紅燈前停了車,饒有興味地望著他:“現在信了?”
    “信什麽?”肖池甯問。
    肖照山掐了掐他的臉:“一定要我說出來?”
    肖池甯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
    肖照山警告道:“你少得寸進尺啊。”
    “得寸進尺?”肖池甯臉上寫滿了聽不懂,“我是真的不知道爸爸你要我信什麽。”
    肖照山俯身過去捏住他的肩膀,輕聲說:“你這樣的就是知道嗎,躺床上哭一頓就老實了。”
    肖池甯一臉驚恐:“我還沒成年呢,爸爸你在說什麽!”
    肖照山被他的反應逗樂了,拖著氣音說:“我在說,我要操|死你。”
    肖池甯捂著自己的屁股往後躲了躲,垂眸嬌滴滴道:“不說要我信什麽才不給操。”
    綠燈亮了,肖照山直起身重新踩下油門,看著前路說:“你要相信,你在是我的小孩兒之前,先是一個獨立的人,絕不是任何人的累贅。”
    “我從來沒幹預過你的愛好,從來沒替你做過選擇,更從來沒像胡穎雪的父母一樣,限製你必須過我希望你過的生活。”他鄭重道,“肖池甯,你要明白,不是我選擇了你,你就得變成我理想中的模樣,而是因為你長成了我理想中的模樣,所以我才選擇了你。”
    “聽懂了嗎?”他抽空往副駕看去,預期中肖池甯認真聽講的樣子卻並未出現。
    “你在幹什麽?”他問。
    肖池甯已經解開了牛仔褲的紐扣,此時正急切地把褲腰往下拉:“爸爸你看不出來麽,我迫不及待想了。”
    卡宴往右邊車道一歪,肖照山連忙扳正方向盤,厲聲製止道:“給我穿上!”
    肖池甯很:“我還沒試過車|震呢,爸爸來嘛。”
    肖照山頭疼:“我剛說的那些你聽進去了麽。”
    “我不僅聽進去了,而且還聽硬了。”肖池甯自顧自地脫下了褲子,抬腿蹭了蹭他的膝蓋,迫切地說,“爸爸你開導我的樣子好帥,一邊開車一邊開導我的樣子更帥。”
    “肖池甯!”肖照山騰出手逮住他的腳踝,不讓他為非作歹,“你知不知道這條街上有多少電子眼,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肖池甯不在意地說:“那你快靠邊兒停一停,我們先在車上就這個問題深入交流一下,然後再回酒店繼續交流。”
    肖照山也是從十七八歲活過來的,但他就沒見過像肖池甯這麽躁動的高中生,一時氣得直問:“你被下藥了?!”
    “沒勁。”肖池甯終於撤了腿,歎氣道,“脫幹淨送上門都不要。”
    剛好到了下一個紅燈路口,肖照山踩完急刹,立刻氣勢洶洶地解開安全帶,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把他親到話都說不出來,隻會窩在座椅和車門的角落裏嗚嗚地叫。
    直到旁邊經過的車貼心地按了聲喇叭提醒他們可以走了,肖照山才放開他,回到方向盤前係上安全帶,加速朝酒店駛去。
    肖池甯雙頰通紅地靠在頸枕上喘氣:“爸爸你肺活量怎麽這麽好?”
    肖照山盯著道路,沉沉地問:“還鬧麽。”
    “不鬧了。你知道我很開心就行了。”肖池甯優哉遊哉地穿上褲子,感歎道,“在電子眼下麵接吻好刺激。爸爸,下次還想要。”
    肖照山無話可說,恨不得咬他一口。
    不,簡直是恨不得把他整個人都吞進肚子裏。
    買的煙連個影兒都沒見到,一路全靠肖池甯提神,肖照山在酒店房間裏看見盒裝火柴才想起這茬。
    他去敲衛生間的門,找正洗澡的肖池甯要煙。肖池甯說煙在牛仔褲的包裏,他便又走到梳妝台邊,從椅子上拎起他的褲子翻香煙。
    好家夥,他平時抽的蘇煙沒翻出來,倒翻出來一包肖池甯平時抽的萬寶路。
    肖照山把煙往桌麵上一扔,二話不說直接脫光衣服進了衛生間,把滿身泡泡的肖池甯摁在牆上揍了一頓。
    肖池甯仰起腦袋,捂著被扇紅的屁股大聲告饒:“爸爸!別打了,我又要硬了!”
    肖照山徹徹底底地服了:“你怎麽就沒把自己騷死呢?”
    肖池甯眼眶通紅地回頭看他,試探著說:“說明我還不夠騷?”
    肖照山壓著他的肩膀,在他滿是水珠的臉上啃了實在的一口才解了點氣:“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這麽囂張。”
    肖池甯在他身下艱難地翻了個麵兒,抱著他蹭了蹭:“爸爸,抽點兒年輕人抽的煙,說不定也能變年輕呢。”
    肖照山眯了眯眼:“嫌我老了?”
    “沒有沒有。”肖池甯一臉神秘地說,“其實就是我想抽了,但你給我的錢不夠買兩包,所以……啊!”
    肖照山極富技巧地擰了擰他的乳|尖,似笑非笑道:“看不出啊,這個未成年還是個老煙槍。”
    “我好久沒抽了,快小半個月了。”肖池甯為自己辯解。
    肖照山虛摟著他,也說:“我也好久沒抽了,超過十個小時。”
    “……你才是老煙槍。”
    “結果你給老煙槍買回來一包萬寶路。”
    肖池甯不屑道:“瞧不起萬寶路?你在山裏沒煙的時候還不是紆尊降貴抽了我的。”
    肖照山盯著他臉上的牙印:“跟我頂嘴?”
    肖池甯義正辭嚴:“我是在幫你糾正刻板印象。”
    肖照山埋下頭,用鼻尖蹭著那兩瓣牙印,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不是刻板印象,是代溝。”
    “看出來了,你連滑板都不肯學。”肖池甯覺得癢,推了推他的肩膀。
    肖照山沒吸飽兒子,戀戀不舍地直起身:“嗯,所以你猜猜,你跟我在一起多久會膩。”
    肖池甯一愣:“爸爸……”
    肖照山一身無謂,越過他把花灑打開,兀自站到了溫水下麵:“過來。你現在這體格,感個冒夠你受的。”
    肖池甯在牆邊呆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默不作聲地衝掉了身上的泡沫。
    兩人沒帶睡衣,洗完澡隻能換上酒店配置的浴袍洗漱。肖照山今晚不打算抽煙了,因此和肖池甯一起刷了牙。
    牙膏是薄荷綠茶味,聞起來挺清新,肖池甯給他晚安吻的時候,得到了一種不分彼此的體會。
    “爸爸,有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了。”
    遮光窗簾一拉,燈一關,房間裏就是一片漆黑,肖池甯躺在肖照山懷裏,抬頭問他:“你用的哪個牌子的香水,為什麽香味可以留這麽久?現在還有。”
    肖照山累狠了,闔著眼昏昏欲睡道:“什麽香味?”
    肖池甯著迷地嗅了嗅他的脖子:“檀香味。”
    肖照山收緊胳膊,把下巴擱在他的頭頂,懶聲道:“是熏香,不是香水。”
    肖池甯也想緊緊抱住他的腰,卻又怕他睡起來不舒服,隻好換了一個方式表達親近。
    他輕輕拍著肖照山的背,問:“熏香?”
    肖照山為他哄小孩兒一樣的動作笑了笑。與之相依的肖池甯感覺到他胸腔的震顫,好似自己也在跟著笑。
    “我媽——就是你奶奶,有這個習慣。”肖照山斷斷續續地講述起過去,“不管什麽時候,我們家裏隻要有人在,香爐裏總會有一根燃著的檀香。洗好的衣服晾幹了,她也會先拿到我們家的小書房裏去熏一個小時,然後再疊起來放進衣櫃。久而久之,我自己好像也染上這個味道了。”
    肖池甯從沒見過奶奶,可單憑這段話,他已經輕而易舉地想象出了一個生活精致、自我要求嚴格的老太太形象。
    “你現在也熏香嗎?我怎麽沒見過。”
    肖照山快把自己講睡著了,連詞句都組織不通順:“太忙,偶爾吧。而且,現在有這種香包了,衣櫃裏放一個。”
    肖池甯沒繼續開口,任肖照山漸漸睡過去。他自己倒不知是前幾天睡得太多,還是心裏記掛著那句“多久會膩”,一時難以順利入眠。
    他用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去看肖照山沉靜的睡顏,用微涼的臉頰去感受他平穩舒緩的一呼一吸,用懸空的食指去小心描摹他英俊的五官。
    他既覺得這一幕是那樣令人感到幸福,又覺得這一幕是那樣殘忍。
    與此同時,他清楚地明白,殘忍的絕不是此刻的平凡,而是比此刻更平凡,隨處可見的血緣與愛情。
    他愛肖照山,很愛,特別愛,愛到在無人所知的黑夜裏悄悄流眼淚,愛到臨死的那一天也不會膩。
    但他寧願肖照山永遠不相信。